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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被免官的訊息,很快傳遍了四九城,但是在榮國府內部,也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似乎對於榮國府上下而言,這倒更像是靴子終於落了地。
畢竟任誰看到他那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也知道不是個做官的材料。
即便是王夫人也是一副認命的架勢。
要是焦順為了‘鑽空子’故意使壞,她說不定還會有些情緒波動,但那天路祭時焦順明明提醒過了,偏寶玉還是磨磨蹭蹭……
不過這事兒在外面,倒是引起了不少議論。
主要是是那‘永不敘用’四字,等同於徹底宣告了榮國府的失勢,如果說老太太發喪的時候,賢德妃在宮中被排擠的事,還只在中高層之間傳播的話,現如今可就是街知巷聞了。
卻說薛姨媽驚聞寶玉被罷官,轉過天便急急忙忙來探視女兒。
等看到寶釵舉止言談間,不見一絲半點的異樣,她暗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不知是該慶幸夫妻兩個形同陌路,還是該再再再一次的埋怨寶玉不中用。
最後只能嘆一口氣,無奈道:“丟了官也好,他那毛毛躁躁的,真要做官,沒準兒反要給家裡招災惹禍。”
說到做官的事兒,她忍不住又高興道:“忘了跟你說了,暢卿前幾天找文龍商量,說是過陣子或許能給他在通政司謀個缺——當初你爺爺,就曾在通政司掛過名,如今這也算是承襲祖業了!”
聽聞焦順果然信守承諾,薛寶釵暗暗點頭,卻哪裡知道焦某人一魚兩吃,又趁機細細比量了一番母女二人的異同之處。
惜呼,期間種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暢想了一會兒薛蟠做官的事兒,薛姨媽才又重新扯回了原本的話題:“那這次寶玉罷官,你公公婆婆是怎麼個說法?”
“太太什麼都沒說,老爺勃然大怒,罰他在祠堂裡跪了一天一夜,又說要帶他一起扶靈南下,不過……”
“不過怎得?”
“南下的盤纏到現在也沒湊夠。”
本來賈政想的是在鐵檻寺停滿百日,等慢慢湊足了銀錢,然後再扶靈南下不遲。
誰成想剛發喪沒幾日,兒子就丟官罷職永不敘用,雖然對於本人來說,這是賈寶玉求仁得仁,但賈政依舊覺得面上無光。
更主要的是,他自己也是長期告病在家,有了兒子的前車之鑑,生怕那些御史言官再接再厲,搞了兒子再搞老子,於是便決定儘早扶靈南下,也好趁機避一避風頭。
所以這兩天賈政一直在千方百計開源節流。
卻說薛姨媽正與寶釵閒話家常,門外忽就風風火火近來一人,人未到、聲先至:“寶姐姐,你快來幫我掌掌眼,看這篇文章……”
說到半截,來人才看到了薛姨媽,當下忙笑道:“姨媽什麼時候到的,若早知道您老人家在,說什麼我也不敢來的攪擾。”
說著,衝寶釵一揚手裡的稿子:“那就等你得空再說。”
又對薛姨媽一禮,便轉身而去。
薛姨媽才剛站起來,就只能目送她離開,不由搖頭嘆道:“三丫頭還是這麼雷厲風行,這個家也虧是她管著,若不然……”
不想寶釵搖頭道:“媽媽這是老黃曆了,如今管家的早換成大嫂——平素裡看著大嫂溫聲細語的,如今大刀闊斧的動起手來,竟比三妹妹還要不留情面。”
賈政說要開源節流,還只是喊喊口號,但李紈卻已經打著他的名頭,開革了不少的家僕。
其實探春掌權時期,就曾做過了類似的嘗試。
不過當時有焦家做接盤俠,現在可就是直接砸人飯碗了,那些被開革的家僕如何肯幹?
託關係上達天聽的,聚眾堵門鬧事的,仗著資歷跑去哭祠堂的……
林林總總,足能把人腦子吵成狗腦子。
“換了你大嫂?”
薛姨媽聽了不由詫異:“那三丫頭做什麼?”
“自然是待嫁閨中。”
寶釵笑道:“也正因為我們兩個都是閒人,她近來時常找我吟詩作賦品評文章。”
這話半真半假,詩詞歌賦是沒有的,兩人湊在一起主要是為了完成焦順佈置的任務——除了他們這一組之外,林黛玉和邢岫煙也領了同樣的差事。
再就是牟尼院裡的妙玉了。
不過妙玉文化修養雖好,卻是初學乍練,並不怎麼適應這些官樣文章,寫了七八篇都被焦順給打回去了——物理層面上的。
聽說女兒自稱閒人,薛姨媽欲言又止,按照姐妹兩個當初的約定,王夫人應該把管理家務的權利交給寶釵才對。
但現在榮國府成了爛攤子,即便掌了權也未必是什麼好事兒,所以她反覆糾結,都不知道該不該為女兒鳴不平了。
倒是寶釵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動勸諫道:“這府裡如何已經不重要了,以後家裡能依仗的怕是隻有焦家,媽媽回去記得叮嚀哥哥,若去了通政司,千萬要按捺住性子,不要學寶玉這般……”
頓了頓,又道:“媽媽也是,既然與徐嬸嬸相善,那平日裡就別短了往來。”
“這你大可放心,暢卿是個重情重義的,若不然也不會想著拉拔你哥哥。”
聽母親這麼說,薛寶釵不由暗暗苦笑,心道他哪裡是重情重義,分明是就是重色輕義。
就在這時,得知薛姨媽到訪的王夫人派了人來,請她去清堂茅舍說話。
薛姨媽想了想,覺得還是得和姐姐談一談,老太太的喪事都已經辦完了,總不能讓女兒一直守活寡吧?
雖然女兒的精神面貌,遠比她想的要好,但這麼些年的經歷告訴薛姨媽,女人總是需要男人來疼的——左右寶玉在經濟仕途上是走不通了,那就抓緊時間改造一下,讓他圍著家長裡短好生過日子!
抱著這樣的想法,薛姨媽辭別女兒出來,就準備去到大觀園裡。
可還沒走出多遠,就見內儀門附近亂哄哄的好像菜市口一樣。
她皺著眉停下腳步,詢問來傳話的彩雲:“這些都是被你們大奶奶辭退的人?”
“也有還沒來得及辭退的。”
彩雲語氣裡多少透著些兔死狐悲,雖然李紈的精兵簡政暫時還搞不到王夫人頭上,但作為這府裡的家生子,誰還沒三五個親戚在府上當差?
薛姨媽雖然知道榮國府如今境況堪憂,但還是覺得鬧成這樣太不體面了。
搖搖頭,正待繞過去,忽就見賈政的親信單大良,引著個有些面熟的中年人往榮禧堂的方向去了。
她想了想,好奇道:“那是順天府的賈雨村吧,怎麼瞧著比平時高出一截兒?”
彩雲回以苦笑,賈雨村如今高出一截,那自然是因為榮國府矮了一頭。
說來這賈府尹也有日子沒來了,甚至老太太發喪的時候,都沒見到他的蹤影,今兒突然跑來,也不知是因為什麼。
薛姨媽不過是隨口問上一句,見彩雲答不出來,也便揭過這茬沒再提,跟著她到了清堂茅舍。
姐妹兩個如今也沒什麼好客套的,等屏退左右,薛姨媽開門見山的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夫人只聽的暗暗苦笑,她倒巴不得能如此呢,可且不說寶玉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單只是薛寶釵和焦順之間莫須有的姦情,就讓她不敢隨意插手。
但她更不敢對薛姨媽實話實說,只好搜腸刮肚的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不過,可是你姐夫已經決定要帶寶玉一起扶靈南下了,只怕沒三五個月回不來。”
“倒也不用急於一時。”
薛姨媽道:“等寶玉回來再說也成,不過最好是讓姐夫路上耳提面命一番,先讓寶玉自己心裡有個底,別再這麼渾渾噩噩的胡鬧!”
“理當如此。”
王夫人連連點頭,心裡頭想些什麼,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
另一邊,榮禧堂內。
聽賈雨村道明來意之後,賈政的臉色便難看到了極點,捋著鬍鬚半晌無言。
賈雨村不慌不忙的品了會兒茶,見賈政遲遲沒個回應,便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咳,存周公,那金陵的祖產若是賣給外人,自然是愧對祖宗,但我如今不過是暫時替你收著,咱們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縱使國公爺在天有靈,也怪不得你。”
那金陵的祖產,原是老榮國公在世時置辦的,產權雖在榮國府名下,實則一直是南邊的宗族在管,算是榮國公飛黃騰達之後,造福鄉里的舉措。
要動這份產業,難免會得罪金陵那邊兒的宗族親戚,再者這也關乎到榮國府在老家的顏面,所以即便家中山窮水盡,賈政也從沒打過那些祖產的主意。
誰成想賈雨村聽聞他為了川資路費發愁,竟主動跑來說要買下那些祖產。
賈政對此自然是滿心的不樂意。
但若是湊不出扶靈南下的路費豈不更為丟臉?
“存周公。”
以前賈雨村每次見面都是‘叔叔長、叔叔短’的,現如今卻只肯稱呼賈政的字,就聽他一本正經道:“我也是不忍心看老太太的棺槨一直停在鐵檻寺裡,所以才……你放心,咱們悄悄的把事情辦了,以前什麼樣,以後還是什麼樣,我保證不改動老公爺留下的規矩!”
說著,肅然一拱手:“若是不信,我可以立字據為證!”
“這……”
賈政遲疑了。
若是一切照舊的話,似乎……
半晌嘆道:“你且讓我再斟酌斟酌吧。”
頓了頓,又補充道:“畢竟這也不是我一個人就能做主到事情。”
賈雨村見他雖然產生了動搖,但明顯還下不了決心,便琢磨著等回去後,尋幾個債主登門催逼,於是便告辭離開了榮國府。
而等他走後,賈政在屋裡悶頭琢磨了許久,覺得還是扶靈南下的事情更重要一些,只是想把祖產賣給賈雨村,怕還要經過長房的同意才行。
可長房那邊兒……
一想到邢氏那嘴臉,賈政就覺得牙疼。
按說老太太的事情出了差池,長房那邊兒也不,但邢氏卻是完全就不在乎什麼臉面問題,甚至於明知道扶靈南下缺少路費,也依舊死攥著剛分到的遺產,一分錢也不肯拿出來。
這時候跟她說要賣祖產,怕就怕她雖然不反對,卻又要獅子大張口。
又發了一陣子愁,他忽然揚聲吩咐道:“去,把三姑娘找來。”
上次長房和二房最終能達成妥協,探春可說是居功至偉,雖然賈政一貫不怎麼看重這庶出女兒,但這回卻少不得還要仰仗她一番。
探春正在秋爽齋裡揣摩文字,忠順王與那蔣先生虛榮心作祟,當眾認下了那幾篇文章,焦順自是要催著‘槍手’們再接再厲,爭取把忠順王捧成激進派的最高領袖。
這時忽聽聞賈政有請,她忙把寫好的文章小心鎖在櫃子裡,然後匆匆趕到了榮禧堂。
等聽賈政把前因後果一說,探春頓時將英眉一挑:“此事斷斷不可!”
不等賈政詢問,她又解釋道:“賈雨村當初不過是趨炎附勢認了咱們家做同宗,若是將祖產賣給他,那金陵的正牌子宗族子弟,以後豈不是要仰他這個外人的鼻息過活?!”
“且他買下那些產業,又承諾不會動祖上定下的規矩,那自然不是求財而是求名,倘若他將此事大肆宣揚出去……”
賈政聽了她這番剖析,也終於明白過來,當下暗暗慶幸自己先找了女兒,若不然稀里湖塗把祖產賣給賈雨村,可就真成了笑柄了。
其實賈政是有些多慮了,就算不賣祖產,他存周公也早已經是公認的笑柄了。
但不賣祖產,南下的盤纏又該怎麼籌措?
眼見他頹然坐倒,全無半點主意,探春不由得暗暗搖頭,旋即揚聲道:“老爺莫要憂愁,若實在不成,女兒便厚顏再去向焦家借些銀子。”
若果是別的事兒,她未必敢開這個口。
但這次是為了給賈政和寶玉湊盤纏南下,想必焦某人也會樂得他們儘早離京,自己好在榮國府鳩佔鵲巢。
再有就是榮國府的狀況近來急轉直下,她也急需和焦順建立更多的聯絡,以免到了手的兼祧名額再旁落別家。
為了保證這一點,就算是趙姨娘她也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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