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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平日倒還罷了,但薛姨媽本就窩了一肚子火,故而探春這話在她聽來,分明就是在懷疑薛家昧下了寶玉的東西,這讓她如何能忍?

當下拍桉而起,巍峨亂顫的怒視探春道:“怎麼,他的玉丟了,卻成我們家的不是了?!你們若有真憑實據就拿出來,見官也成!”

探春雖然早就料到此行不會順利,但還是被薛姨媽的怒目圓睜的模樣驚住了。

畢竟這位親家太太素來一團和氣,便遇到什麼也只是愁眉苦臉,自己還是頭一次見她如此——但想想寶玉的所作所為,她會怒不可遏倒也並不是不能理解。

唉~

鳳姐姐掌權那麼久都風平浪靜,偏怎麼自己一當家就成了多事之秋?

不過也正因如此,探春才要竭力維持榮國府的體面,否則她連王熙鳳都比不過,又拿什麼自稱巾幗不讓鬚眉?

於是急忙解釋道:“姨媽誤會了,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或許他那天喝的爛醉,胡亂把那玉丟在什麼地方了——您也知道,那東西是胎裡帶來的,從小到大從來沒離過身,這突然間丟了,闔府上下都已經亂了營,有唐突失禮的地方還請姨媽多多見諒。”

說著,又衝薛姨媽深施一禮。

這個解釋和態度還算說的過去,薛姨媽勉強壓住了怒火,咬牙道:“我不是衝你,是……哼~寶玉在哪兒呢?他自己丟了玉,自己不來找,倒好意思往妹妹頭上推?便文龍那等不爭氣的,還知道要護著妹妹呢!”

“二哥哥平素對我也十分愛護體貼。”

探春忙道:“我之所以毛遂自薦,是因為他在家受了太太的家法,一時有些行動不便,所以才……”

不想薛姨媽把頭搖的撥浪鼓彷彿:“若是姐夫出手倒罷了,你們太太怎麼可能下此狠手?這事兒與你無干,你讓他有能耐就自己來找!”

別個如何她或許不清楚,但對這親姐姐卻是知根知底的很。

探春見她說的不容置疑,也只好嘆息一聲告辭離開——倒不是說全無辦法可想,但她也希望藉著這話,將寶玉帶到薛姨媽面前。

先前不是認錯無門麼?

如今正好拿出負荊請罪的態度來!

等出了薛家,麝月立即迎了上來,關切的問:“姑娘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可是親家太太不讓咱們進去搜找?”

探春面沉似水的搖頭道:“姨媽說了,既是二哥哥自己弄丟的,那就讓他自己來找。”

“讓他自己來找?”

麝月聞言面色發苦:“可他現在……”

說到一半,就被襲人扯著胳膊拉遠了些,教訓道:“三姑娘自然有三姑娘的謀算,你跟著湊什麼熱鬧?”

“什麼叫湊熱鬧?”

麝月不滿的反駁:“二爺的事兒咱們不管,誰管?倒是姐姐,最近怎麼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前你可說不出這樣的風涼話!”

襲人默然不語,她也懶得跟麝月分辯什麼,這些東西原本就是她灌輸給麝月等人的,但現在她似乎又頭一個成了反叛……

且不提兩個丫鬟之間的拌嘴。

卻說探春一路風風火火回到家中,先稟明瞭沿途和焦家皆無所獲,又複述了薛姨媽的要求,以及自己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的理由。

王夫人聽了,立刻命人將家法送來,直接遞給襲人道:“你這就把寶玉押去薛家負荊請罪,若是他不聽話,你只管拿這東西打他就是——若是親家太太不滿意,也請她只管用這家法懲戒!”

頓了頓,又咬牙加了一句:“你若敢陽奉陰違,我先拿你是問!”

她這次也是當真下了狠心,想要讓寶玉長長記性。

等襲人無奈領命去了,她坐回椅子上沉默半晌,忽然開口問道:“蘭哥兒幾時請假回來?”

也或許是該考慮一下那冤家的建議了。

…………

卻說襲人得了‘尚方寶劍’,匆匆回到怡紅院裡,就見賈寶玉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躺在床上,右半邊臉上還印著個清晰的巴掌印,也不知是王夫人打的,還是賈政所賜。

襲人下意識想要關心幾句,但馬上又放棄了這種無意義的行為,羊裝沒瞧見那巴掌印,舉起手裡的家法道:“二爺怎麼還有心睡覺?快跟我來,太太讓我帶著家法把你押送到薛家去,給親家太太負荊請罪!”

賈寶玉看看她手上家法,悻悻道:“不過是根棒子罷了,薛家又不是沒有。”

“但這代表的是太太的意思!”

襲人不假辭色的將那家法舉高:“太太還說,若是二爺不肯去,就讓我們打到二爺肯去為止。”

寶玉一開始還沒反應,等見襲人作勢欲打,這才連忙一骨碌爬起來,邊往外走邊憤憤不平的抱怨:“廉頗是自己要去的,也沒聽說還有人逼他去負荊請罪!”

襲人見他屈服了,也就沒再理會他那些牢騷抱怨。

只默默跟在寶玉背後,與他一起返回紫金街。

一路無話。

越是靠近紫金街,賈寶玉就越像是沒了毛的猴子般坐立難安。

麝月在一旁,見襲人始終一言不發,忍不住湊上前提醒道:“二爺,等進去的時候你帶上這家法,見了太太跪倒在她面前將這東西雙手奉上便是。”

頓了頓,又補了句:“千萬記得小什麼大的就跑的道理。”

“是小受大走。”

寶玉沒精打采的更正了一下,比起肉體上的痛苦,他其實更怕的是直面薛姨媽和寶釵——別看他前兩天一直試圖登門謝罪,其實壓根就沒準備該如何面對。

不過事情鬧到這一步,就算是再不知所措,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與此同時,薛家後宅。

寶釵依舊坐在書桌後面,只是手裡捧著的不再是詩詞歌賦,而是那件常年帶在身邊的金項圈。

方才薛姨媽找她說了寶玉丟玉的事兒,因氣不過,還提議乾脆駁了賢德妃的面子,堅決不去參與什麼元妃省親。

但寶釵最終還是理智的拒絕了。

等薛姨媽離開之後,她就下意識摘下這金項圈摩挲把玩起來。

鶯兒在一旁窺探多時,隱約也猜到了姑娘心中所想。

因那上面刻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八個字,她當初還說姑娘的項圈和寶玉的玉是一對兒呢,不想才剛成親那玉就丟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兩人之間的緣分也徹底完了?

就在鶯兒暗暗揣度的時候,外面忽然有小丫鬟稟報,說是姑爺來了,還隨身帶了一根棍棒。

“怎麼?!”

鶯兒聞言吃了一驚,脫口道:“他難道還要行兇不成?!”

“這倒不是。”

那小丫鬟忙解釋道:“說是從榮國府帶來的家法,讓太太用來懲罰姑爺呢。”

得知不是行兇,而是負荊請罪的,鶯兒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過聽她一口一個姑爺的,鶯兒下意識就想糾正,但又覺得是多此一舉白費力氣——畢竟不是人人都知道,姑娘背地裡已經與焦大爺暗通款曲。

於是吩咐道:“你過去盯緊點兒,有什麼風吹草動就立刻託人回來報信兒!”

那小丫鬟答應一聲,自覺重任在肩,立刻撒丫子又往前院客廳裡跑。

她趕到的時候,寶玉剛剛好跪在薛姨媽面前,將那家法高高舉過了頭頂。

薛姨媽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咬牙質問道:“我問你,是我有哪裡對不住你,還是你寶姐姐虧欠了你?你就這麼一樁樁一件件的,直往我們母女倆心窩裡戳?!”

寶玉被說的垂下頭,根本不敢去看薛姨媽。

見他這副窩囊的樣子,再想想他前兩天的所作所為,薛姨媽愈發失望透頂——他偏只在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大膽非常,這不是天生的禍害還能是什麼?!

想到這裡,她一賭氣抓過那家法作勢欲打,不想還棍棒還沒落下,寶玉就熟練的抱著腦袋團成了團,那滑稽可笑的模樣,讓薛姨媽連打他一頓出氣的興趣都沒了。

將那賈家的家法往地上一摔,頹然道:“找吧、去找吧,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別讓我再看見你!”

賈寶玉也知道自己這條件反射十分丟人,因此也沒多想就急急忙忙掩面而走。

薛姨媽也沒有再為難他的心思,因此襲人麝月等一眾隨行的丫鬟,也都獲准進來與他一起搜找。

因襲人態度不甚積極,所以指揮搜尋的主力就成了麝月,寶玉則是在她的循循善誘下,回憶著自己在薛府都做過些什麼,

而越是想到自己那天晚上愚蠢行為,賈寶玉就愈發覺得羞憤欲死——他本來還不知道自己的愚蠢獲得了怎樣的評價,直到他不經意間在焦家看到了幾份花邊小報。

如果寶玉是穿越者的話,他一定會用‘社死’來形容自己眼下的處境。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寶玉掃見牆角有口水井,便下意識湊了上去,邊探頭往裡張望著,邊琢磨著如果自己跳進井裡一了百了……

“二爺?”

這時麝月一聲呼喚,嚇的他渾身一激靈,雖然沒有因此掉進去,但還是蹬蹬蹬倒退了幾步,驚魂未定的看向井口。

麝月哪知道他在想什麼?

當下還以為東西掉到井裡去了呢,當下忙湊到井口前,一邊往下窺探一邊急道:“那玉掉到井裡去了?這、這可怎麼撈?要是夏天,還能選個膽大的系下去試試,可這天寒地凍的,怕是一沾水就要把人凍死了!”

她這裡急的直跺腳,卻聽寶玉喃喃道:“這水確實太涼了、太涼了。”

“什麼?”

“沒什麼,應該不是掉在這裡了。”

麝月聞言先是鬆了一口氣,旋即見寶玉避瘟神似的跑開了,不由奇怪道:“二爺這是怎麼了?”

“誰知道呢。”

襲人面無表情的扯了扯嘴角:“興許是又想起什麼道理禪機了吧。”

不想這話卻順著風落入了寶玉耳中。

剛剛把‘求死’二字拋在腦後的寶玉,頓覺有找到了更合適自己的道路。

是了,怪不得那麼多人想要出家避世,既能遠離這些人情世故愛恨糾葛,又能免去尋死的痛苦。

他不自覺摘下了帽子,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若有所思的撫摸著已經長出了頭髮茬兒的瘌痢頭。

“二爺!”

麝月見狀,忙上前把那帽子扣了回去,又呵斥左右道:“看什麼看,二爺是因為最近千方百計想讓二奶奶消氣,急的頭髮大把大把的掉,所以才變成這樣的!”

這個牽強的解釋,自然不可能讓所有人相信,但也沒人會在這時候觸黴頭,於是都低下頭裝作認真搜找的模樣。

麝月這邊兒剛鬆了口氣,忽然間寶玉就一跳三尺高:“不找了、不找了!你們有誰知道寶姐姐在那,我要去找她!”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寶玉又抽的哪門子瘋,不是說二奶奶不肯見他嗎,他這時候冒然找過去想幹什麼?

麝月生怕他又鬧出什麼亂子,忙扯住他的胳膊,急道:“二爺,你又想幹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通了,自盡和出家都是一樣的!”

說著,甩開麝月撒腿就跑。

麝月愣怔了一下,才想明白他方才說的是什麼瘋話,當即嚇的花容失色,急忙從後呼喊追逐。

可寶玉再不濟也畢竟是男人,趁她發愣的會兒功夫,早七拐八繞把她們遠遠甩開了。

沿途他見了薛家的丫鬟僕婦,扯住就逼問薛寶釵的住處,就這麼一路走一路問,兜兜轉轉還真就到了寶釵的閨房門前。

就只見他站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衝著裡面嚷道:“寶姐姐,我如今已經想明白了,與其再繼續惹你生厭,還不如真就遁入空門彼此清淨自在——姐姐是傾國傾城的貌,我不過是多病多災的身,姐姐理當配個更好的人,今兒你索性寫一份休書,把我休了吧!”

這話一出,直如天雷滾滾,震的四下裡寂靜一片。

寶玉等了一會兒,見裡面沒有動靜,清了清嗓子還要再喊,忽然就堂屋房門洞開,薛寶釵俏臉冰寒大步流星的走了出來,不等寶玉開口,照著他的左臉掄圓了就是一記耳光!

這下子寶玉臉上頓時就對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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