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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史湘雲催著馬車回到東華門外時。

乾清宮通往東華門的甬道上,焦順正愁眉緊鎖的行走在紅牆黃瓦之間。

因為最近一段時間地位逐漸穩固的緣故,他多多少少有些懈怠,而這次遇刺無疑給他敲響了警鐘,也讓他愈發深切體會到了政治鬥爭的殘酷性。

但這還不是最讓他警惕的事情,最讓焦順警惕的,是他昨天借刺殺事件試探皇帝時,隆源帝所表現出來的態度。

…………

昨天遇刺之後,焦順立刻與大理寺的人聯手展開了審問,期間大理寺的人只負責問話,所有與刺客身體接觸,乃至於動刑的事情,都由焦順的親隨出面負責,以便確保那刺客不會被滅口。

一開始那刺客嘴硬的很,但等經歷了幾次就地取材的水刑後,終於耐受不住,招認出了那套‘鹽梟僱傭,殺人滅口’的說辭。

焦順卻哪裡肯信這些鬼話?

且不提王子騰之死,暫時未曾發現太多的疑點,便真就是被他們兩個暗害的,那他們得了手直接走人就是了,又何必再畫蛇添足跑來刺殺自己?

就算這兩個人不知道自己皇帝的頭號寵臣,但自己這次來可是奉的聖命,是標準的欽差大臣,真要是被他們得了手,朝廷必然要全力追查到底。

他們這與其說是殺人滅口,倒不如說是來捅馬蜂窩的!

焦順當即點出了其中的破綻,然後繼續動刑繼續逼問,但這回那刺客卻是咬死了不肯再開口,期間甚至數次嘗試自盡。

雖然在焦順提前防備之下並沒有成功,但從這種死硬到底的態度來看,此人應該是某些人專門豢養的死士,短時間想讓其開口,只怕是沒那麼容易。

果不其然,直到官船在東便門外靠岸,也沒能從刺客口中問出更多的訊息。

無奈之下,焦順只好先讓大理寺的人,暫時將其帶回大理寺衙門看押,然後自去宮中向皇帝覆命。

而隆源帝聽說焦順險些死於刺客之手,當即勃然大怒,一面下旨勒令大理寺、順天府調遣人力,不惜一切代價徹查此桉;一面又揮退了左右,咬牙切齒追問道:“愛卿,如今只有你我君臣二人在場,你心中若有懷疑的物件,不妨對朕直言——只要言之有理,朕絕不姑息!”

顯然,隆源帝也不認為刺殺焦順的事情,是江浙官商的手筆——畢竟這麼做無異於自掘墳墓,且完全沒有任何好處可言。

而聽他那陰森可怖的語氣,絕對是存了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的心思。

焦順沉吟片刻,拱手道:“臣眼下並無太多頭緒,但若按照獲利越多嫌疑越大的思路推斷,會對臣下此毒手的,無外乎是對臣敵意深重的,以及臣死之後有機會取而代之的。”

“這……”

隆源帝眉頭一挑:“朝堂上恨你入骨的腐儒,只怕多如過江之鯽。”

“但同時符合這兩條的卻不多!”

“同時符合這兩條?”

隆源帝聞言,掙扎著換了個姿勢,皺眉道:“你是說工學司業陳銘舉?”

沒等焦順回答,他又搖頭道:“不對,便再怎麼,朕也不會放心將工部交給此人——那就是工部的……也不對!”

他連舉了兩個人,都沒等焦順開口就自我否定了。

最後乾脆停了下來,直視著焦順道:“愛卿不要再賣關子了,有話直說便是。”

“臣以為……”

焦順深深一躬,鄭重道:“內閣大學士王哲,或有嫌疑。”

“王哲?”

隆源帝先是一愣,繼而脫口反問:“你可有證據?!”

說完,他也覺得這話不妥,畢竟一開始說的就是自由心證。

於是忙找補道:“王哲乃是兩朝老臣,又久在內閣行走,故舊門人遍及天下,若沒有切實的罪證,只怕不好動他。”

雖是像焦順做出瞭解釋,但這番態度,卻和先前那喊打喊殺的模樣截然相反。

焦順當時心下就是一沉,他確實是懷疑王哲不假,但在皇帝面前主動點破,更多的卻是為了試探皇帝的態度——確切的說,是皇帝對所謂‘新儒’的態度。

最近一個多月,就在焦順攻略林黛玉的同時,有關於‘新儒’的說法漸漸冒頭,並迅速成為了眾失之的,被無數儒生聲討譴責,力度之大甚至一時蓋過了焦順和工學。

畢竟異端總是比異教徒更可恨。

尤其這異端的首倡人,還是端坐於廟堂之上的內閣學士——在許多人眼中,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工學一脈的人對此大多幸災樂禍,巴不得新舊儒生們內訌,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

少數人則寄望於能與‘新儒’合流,藉機壯大工學一脈的影響力。

唯有焦某人心下大生警惕。

蓋因這‘新儒’之說,恰恰切中了工學眼下的軟肋。

作為後世來客,焦順自然明白工業革新需要相應的理論體系支援,否則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和千百年來口口相傳那些技藝,又有什麼區別?

所以在建立工學之初,他就擬定了‘產學研’的路線——即,初期藉助短培生促進生產,中期選擇一部分天資聰慧的進行學習深造,最終達到理論研發的層次。

然而新儒的主張,卻是由儒生當中精於此道的佼佼者去進行理論研究,然後再將獲得的知識成果傳授給新儒或者工讀生。

即便是焦順也不得不承認,單論理論研究方面的能力,工讀生是決計比不上儒生的——畢竟儒生當中,本也不乏對科學知識感興趣的,只不過在先前工儒勢不兩立的情況之下,這部分人被刻意忽略打壓了。

如今王哲站出來挑大旗,聚集一批有基礎的‘新儒’,想來並非什麼難事。

一旦被他們在更高層次的‘研’上站穩了腳跟,掌握了話語權,那焦順辛辛苦苦建立的工學,豈不就成了給他人做嫁衣裳?

雖說有焦順這個後世來客在,短時間還是能壓制那些新儒一頭的。

但若是他焦某人不在了呢?!

所以說他會懷疑王哲並非事出無因,同時也是想試探一下皇帝對‘新儒’的態度。

而現在看來,情況很是不樂觀。

隆源帝現在是一心一意,只想著將自己的宏圖大志推行下去,至於這宏圖大志該如何實現、是由誰實現,他卻似乎並不是太在乎。

乃至於……

還樂見有人分擔焦順身上的‘壓力’。

當然了,那些‘新儒’在展現出足夠的價值之前,還不足以取代焦順在皇帝眼中的地位。

所以在否定了焦順的指控後,隆源帝很快施展出了雷霆手段,先是讓焦順留宿宮中,緊接著又將先前被王子騰舉報,卻一時還未查出實證的江浙官員,統統都抄家下獄,併火速派人前往江浙搜捕刺客提到的鹽梟。

於是這才有了一夜間京師震動,滿城都在談論焦順遇刺事件的盛況。

連帶的,王子騰也跟著上了熱搜——別看王子騰是當朝一品,且還有著東南王的諢號,單論在京城裡的影響力卻是遠遠不及焦順,至少在民間是這樣的。

今天上午,皇帝再度召見了焦順,除了寬慰之外還有不少賞賜,但卻再也沒提王哲的事兒。

…………

宮牆甬道內,焦順下意識回頭看向了乾清宮的方向,不管這次的刺殺行動,究竟是不是王哲在幕後指使的,都引發了他埋在心底的躁動。

不就是文鬥不成改武鬥麼?

巧了~

年初的時候他就有這個想法了!

暗暗堅定了繼續加強糾察隊的信念後,焦順大步流星的出了東華門。

還不等把出宮的手續辦完,就聽宮門外傳來陣陣喧譁聲,他舉目遠眺,就見百十步外站了許多熟面孔,大多都是一期、二期的工讀生。

焦順急忙衝他們揮手示意,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畢竟是軍訓出來的,紀律性自不是等閒讀書人可比,看到焦順的手勢動作,宮門外很快便安靜下來。

等焦順辦完了手續,正欲走上前與工讀生們攀談一番,眼角餘光卻又掃見了桃花巷的車伕老徐。

他腳下不由得一頓,同時沉重的心情也為之一輕。

不用問,那馬車上必是林黛玉無疑——否則老徐就該拉著人力車來接自己了。

而林妹妹如此著緊自己,足見這一個多月的軟磨硬泡頗見成果。

他一時心情大好,在工讀生們面前自也是康慨陳詞昂揚向上,大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勢。

如此,自然收穫了大批擁躉的崇拜之情。

百餘人圍定他,足足小半個時辰才在他的勸說下陸續散去。

等宮門前沒什麼人了,焦順這才轉向老徐的馬車行去。

在車簾被捲起的那一刻,他滿臉堆笑的向內望去,不想首先對上的,卻是史湘雲略帶戲謔的笑臉。

焦順臉上一僵,繼而立刻換上了更為驚喜的表情,不由分說直接跳上馬車,一邊將史湘雲擁入懷中,一邊衝林黛玉埋怨道:“你是做姐姐的,怎麼還由著她胡鬧?這若是動了胎氣,母親那裡可該如實交代?”

要不說渣男不好當呢。

這短短兩句話,既展露出了對史湘雲的關切,又將林黛玉置於一個較高的特殊位置,使得她不會因此覺得受了冷落。

轉瞬間就能做到如此程度,也不知耗費了焦順多少的腦細胞。

效果也是立竿見影,林黛玉原本見焦順急急忙忙將史湘雲擁入懷中,心裡頗有些吃味兒,但聽他那看似埋怨,實則安撫的言語,心中的芥蒂頓時散了大半。

史湘雲則是依偎在他懷裡,噘嘴道:“老爺說的我好像是泥捏的一樣,我哪有那麼嬌弱——反倒是林姐姐,聽說你被人行刺,便把什麼避諱都忘了,險些就與咱家的車隊撞個正著。”

林黛玉聽了這話,不由耳根發熱,偏過頭去都囔道:“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

話音未落,手上忽然一暖,卻是焦順適時伸出大手裹住了她的柔荑。

“對了!”

史湘雲感覺到身上的束縛小了些,立刻挺直身子追問道:“行刺的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老爺沒傷到哪裡吧?”

“哈哈……”

焦順誇張的展示了一下肱二頭肌,得意洋洋道:“我雖不是軍漢,但三五個毛賊又豈是我的對手?你們可知道我親手拿下那兩個刺客之後,頭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是什麼?”

“我問他們可還有別的同黨,爺要打十個!”

已經過去的事兒,自然用不著再讓家人跟著擔心,於是焦順一番插科打諢,又用春秋筆法說了個大概——他沒提王哲的事兒,只另尋了個藉口敷衍。

史湘雲和林黛玉都是一等一的才女,但對官場上的事兒卻知之甚少,所以也沒聽出什麼不對來——若是換了三姑娘探春在此,怕就沒那麼容易瞞哄過去了。

就此,一車人兜兜轉轉先到了桃花巷內。

史湘雲興致勃勃的參觀了一圈,又翻看了林黛玉的草稿,以及薛寶釵的回信。

別說,雖然志不在此,但薛寶釵在細節寫實上,確實堪稱眾女當中的翹楚——探春雖也有此見識,卻弱在鋒芒畢露不夠平實。

林黛玉原本還有些尷尬,但見她嘻嘻哈哈與往日無異,漸漸便也放鬆下來。

若不是焦順還要回家報平安,說不得姐妹兩個還要聊上多久。

離開時史湘雲拉著林黛玉依依惜別,又趁勢提出日後有暇,便隨焦順一起過來拜訪。

林黛玉雖有三分不自在,但一來感佩於湘雲的胸懷大度,二來又被她糾纏的沒了脾氣,只好鬆了口。

而在答應讓史湘雲登門之後,她又特意提出也可以帶邢姐姐一起登門——雖然她有些羞見故人,但既然拒絕不了史湘雲,又怎好將一貫照顧自己的邢岫煙拒之門外?

兩人立下約定,這才揮手作別。

等重新上了老徐的馬車,一直都十分活潑的史湘雲頓時露出疲態來,雙手捧著微微凸起的小腹,蔫蔫的靠在焦順懷裡。

焦順愛憐的撫摸著她的秀髮,輕聲道:“今兒真是委屈你了。”

史湘雲閉著眼睛搖頭道:“本就是我自己選的——誰讓我雖捨不得老爺,但卻更看不得林姐姐沒個好下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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