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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00】

翌日。

因知道焦順又要入宮授課,皇后特意一早便躲到了慈寧宮牛太后處,打算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婆媳兩個閒聊了一陣子宮中瑣事,牛太后見皇后臉上似有倦容,不由關切道:“我怎麼瞧你無精打采的?莫不是最近照顧皇帝累著了?要不你先休息幾日,等養足了精神再去乾清宮不遲——這期間若有亂嚼舌根兒的,我自會替你做主!”

皇后聞言面露尷尬,急忙解釋道:“母后誤會了,我不過是因為昨兒莫名其妙犯了夜,所以才有些精神不濟。”

她昨兒犯了夜不假,但卻絕不是莫名其妙。

實是聽聞焦順今日要來授課,不自覺便渾身躁鬱,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總是睡不著,最後只好借那兩封奏摺一番素手調羹,這才精疲力竭的沉沉睡去。

說實話,若不是隆源帝每每都要再三舉證,說什麼淨事房內亦未見此誇大之物,她也未必會這般念念不忘……

“原來是這麼回事。”

牛太后微微頷首,正待再說些什麼,忽聽女官稟報,說是南安太妃攜郡主前來問安。

牛太后頓時滿眼帶笑,連聲道:“快、快把她們孃兒倆請進來!”

皇后忙起身相迎。

將到門前時,南安太妃的笑聲已經傳入耳中,就見她緊趕幾步衝裡面道:“姐姐,今兒我可把——咦,皇后娘娘也在?”

瞧見皇后也在殿內,她忙改顏相向躬身見禮。

皇后側身避開,笑道:“太妃快裡面請。”

說著,又轉眼看向跟在後面行禮的南安郡主:“妙珍妹妹可是有日子沒見了,聽說最近文才學問又有增進?”

“娘娘快別誇她了。”

南安太妃笑道:“她要是能在女紅上下些功夫,那才真是謝天謝地呢!”

三人說說笑笑走進殿內,因這娘倆素日裡也沒少入宮給太后請安,故此到了牛太后面前反倒少了拘束。

就著方才的話題又閒扯了幾句,南安太妃看了女兒一眼,突然問道:“我聽說,這宮裡最近裝了只千里耳,隔著老遠就能聽見別人說話,不知可是真的?”

“什麼千里耳,那叫、叫什麼來著?”

牛太后本想更正,可話到了嘴邊卻也忘了稱呼,於是轉頭看向了一旁的皇后。

“叫電報機。”

皇后笑著解釋:“其實也沒外面傳的那麼神乎其神,就是用銅線連著兩臺機器,彼此之間能傳出或長或短的聲音,然後聽到聲音的人,再按照聲音的長短排列順序,把這聲音翻譯成數字,再對照著數字編號去找相應的文字,最後才能排列成咱們能看懂的句子。”

“總之這東西繁瑣的緊,宮裡現如今也只有三個專門受過訓練的小太監,才能使用這東西。”

聽了這一篇瑣碎的解說,南安太妃反倒湖塗了,對這東西的好奇心也是一降再降。

她正要敷衍兩句,岔開這個話題,卻見女兒在一旁緊使眼色,只能無奈道:“不知這點、點什麼雞在哪兒,能否讓我們母女倆也開一開眼界?”

“就在皇帝寢宮裡。”

太后這話一出,南安太妃就想打退堂鼓,不過太后說完就站了起來,衝著小郡主伸手道:“你們年輕人就貪圖個新鮮,走吧,我帶你過去瞧瞧。”

顯然她也早已經瞧出,真正對電報機感興趣的是自家外甥女。

郡主忙不迭上前扶住了牛太后,姨甥兩個一馬當先,南安太妃和皇后自然也只能步步緊隨。

牛太后邊走邊道:“說來最近有不少人上摺子,想要把那電報機給拆了呢。”

“怎麼會?”

南安郡主納悶的瞪圓了美目,奇道:“不是說舉朝上下一致誇讚,說這東西於朝廷大有裨益嗎?怎麼還會有人上摺子想要拆掉它?”

“呵呵~”

太后笑著在她手背上拍來拍,搖頭道:“他們倒不是不滿意這電報機,而是不希望宮裡有電報機,說什麼這東西放在內閣、通政司就好,唯獨放在宮裡十分不妥,恐有人藉此假傳聖旨,暗行禍亂朝綱之舉。”

南安郡主聽了這番話,不由頷首道:“這話聽著也有些道理。”

太后又笑了笑,卻沒再說什麼。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些言官害怕有人假傳聖旨是假,擔心皇帝藉此繞過中樞文臣才是真的——不過這等事情,也沒必要專門向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解釋。

一行人兜兜轉轉來至乾清宮內,太后原是想先去探視一下兒子,再領外甥女去瞧那電報機不遲。

誰知進了門才發現皇帝竟然不在寢宮。

太后和皇后一下子就急了,忙問留守的太監,皇帝現如今身在何處。

“回稟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那宦官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道:“陛下因覺龍體漸漸康復,又恰逢焦大人要為皇子殿下演示懸空術,故而便執意前往一探究竟,容妃娘娘和戴總管實在攔不住,便……”

頓了頓,又忙補了句:“容妃娘娘已命人去儲秀宮報信兒了。”

太后聞言,不由搖頭道:“皇帝也太不知愛惜身體了!”

說著,又回顧皇后:“果然他身邊還是離不得你。”

皇后忙道:“陛下最近氣色確實好多了,一早一晚還會專門去院子裡曬曬太陽——有賢德妃、容妃兩位妹妹跟在身邊,當不至於出什麼差池。”

牛太后這才想起還有個賢德妃,不過想想她最近的際遇,也明白她根本不可能阻止的了皇帝的行動,於是也便沒提這茬,而是轉頭看向了一旁的外甥女:“那東西就在殿內,你……”

說到半截,見小郡主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不由啞然失笑道:“罷罷罷,那就等回來再瞧。”

說著,又問那宦官:“這懸空術是何意?”

“說是要憑空浮起來,在半空中盤腿而坐。”

“這……”

牛太后聽了不由蹙眉,那千里傳音的電報機,好歹還有一條線聯通著,就算聽不明白原理,也能知道其實並非神仙手段。

但這憑空浮起來盤腿而坐……

怎麼聽怎麼都像是怪力亂神的東西。

不過既是那焦順弄出來的,想必背後必有緣故。

牛太后想到這裡,便道:“走,咱們也去瞧個稀罕。”

等轉身出了門,卻見早有兩輛人力車停在院裡,卻是皇后怕牛太后累著,特意就近調來的。

南安太妃自覺年輕,還想推脫,架不住牛太后也跟著招呼,便也湊趣坐到了其中一輛人力車上。

等到人力車跑起來,她起初緊緊抓住兩側扶手,生怕被甩下去,後來發現這東西竟比馬車轎子都要安穩,又不由嘖嘖稱奇。

郡主和皇后快步跟在左右,聽她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忍不住道:“母親就是近來出門少了,連我都聽說過,如今這人力車在外面時興的緊,就連一些低品的官員出行也愛用它。”

“好好好,你見識廣行了吧?”

說說笑笑間,一行人便到了上書房左近,遠遠的,便見戴權領著幾個宦官來迎,郡主忍不住緊走幾步,緊張的追問:“戴總管,那懸空術可曾演練完?”

“沒呢、沒呢。”

戴權滿臉堆笑先見過了太后、太妃、皇后,又對南安郡主道:“原本焦大人已經要演練了,聽說幾位娘娘——尤其是小郡主您要來,皇上便命他暫且推遲了。”

南安郡主聽了,不由歡呼雀躍。

牛太后幾人盡皆莞爾,只皇后莞爾之餘,暗又添了三分不自在——她原是想避開焦順的,不想終究還是避不開。

再往裡幾步,又見賢德妃和容妃來迎。

同樣的客套話就不多做贅述了,卻說一行人到了上書房內,就見隆源帝歪在隨行抬來的軟塌上,正在考校兒子的課業。

不過他考校的並非四書五經,而是焦順導演的舞臺劇裡蘊含的一些民間常識。

小傢伙對這些,顯然比對什麼儒家經典感興趣的多,不說是對答如流,但見解卻是遠遠超出了一般六七歲的孩子。

牛太后在門口聽了幾句,這才與有榮焉的進門,一把將孫子攬在了懷裡,連聲誇讚。

繇皇子剛羞臊的往太后懷裡一紮,忽聽背後父皇輕哼了一聲,忙規規矩矩站好挨個見禮。

等他最後見過‘妙珍姑姑’,隆源帝這才對牛天后和南安太妃道:“母后和南安太妃來的正好,焦愛卿已再隔壁院裡等候多時了,咱們這便過去瞧瞧,看那懸空術究竟是何道理。”

繇皇子早等的不耐煩了,可又不敢在父皇面前造次,正拼命按捺住活潑好奇的天性,忽被南安郡主一把扯住,笑道:“殿下,咱們兩個先走一步!”

說著,衝隆源帝微微一禮,拉著繇皇子便出了上書房。

繇皇子初時還只是被迫,等一跨過門檻,兩條小短腿就倒騰的飛快,反而是在拖著南安郡主往前跑了。

等二人到了隔壁院內,拄著柺杖孤零零站在正當中的焦順,只見他一改先前的官員打扮,周身裹著件寬袍大袖,彷似道人一般,卻又不見上面有什麼道家符號。

再說了,他那殺氣凜凜的相貌也不是道袍能遮住的,真就穿上道袍,只怕也更像是邪派修士。

南安郡主因與史湘雲等人相善,沒少聽她們誇讚焦順,雖是頭回得幾桉,卻倒也不至於以貌取人,遠遠的打量了幾眼,又低下頭同繇皇子耳語了幾句,慫恿他先過去檢查一下。

繇皇子卻是連連搖頭。

就在這時,太后等人也已經陸續趕到。

焦順依舊站在那裡,只遠遠的頷首道:“見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暫時不便行禮,還望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海涵。”

南安太妃也是頭回得見,見其人威風凌凌,赫然是一副武人模樣,不由悄聲對牛太后道:“這怎麼瞧著,竟倒與我那公公有幾分掛像?”

太后橫了她一眼:“莫要胡說。”

說話間,皇帝也到了,他也不同焦順廢話,直接在軟塌上一擺手道:“時辰也不早了,愛卿這就開始吧。”

“臣領旨~”

焦順應了一聲,旋即口中唸唸有詞,先是將長袍輕輕提起露出兩條腿來,然後試探著將一條腿抬起,接著是另一條腿,最後乾脆在一片喧譁聲中在空中盤坐起來。

“這、這是什麼道理?”

雖然早聽說焦順要表演懸空術,但真等親眼所見,太后、太妃等人還是震驚不已。

皇帝也十分詫異,但明顯不相信這是什麼法術,當下吩咐道:“去試試,看下面有什麼東西沒?”

話音剛落,就見自家兒子頭一個衝了過去,先是小心翼翼的伸手在焦順身下摸索,後來乾脆橫臂去掃,結果眾人就見他的胳膊,反覆在長袍下襬掃來掃去,卻始終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焦師傅!”

他不由激動的起身道:“這是怎麼做到的?教我、快教我!”

焦順微微一笑,正待揭開答桉,身子忽然往後一揚,雖然未曾摔倒,整個身子卻在半空中斜了過來,就那麼似倒非倒的懸在半空。

眾人見狀,愈發忍不住驚奇。

這時就見焦順一片腿兒重新站好,然後二話不說就開始解衣服。

旁人倒未覺得如何,只皇后見了不免心如鹿撞,下意識呵斥道:“太后在此,你怎敢失禮?!”

焦順手上的動作一頓,忙解釋道:“臣裡面還穿了一身外套,實則這玄機就在這件衣服裡,臣若是不脫掉,只怕難以講解。”

“那就趕緊脫。”

皇帝連聲催促,又下意識掃了皇后一眼。

皇后也自覺失態,忙訕訕的躲到了太后身側。

焦順這才將那大褂解開,然後有些費力的脫下來,然而他人是從衣服裡出來了,那衣服卻沒有掉落在地,而是歪斜著攤在半空,且一條袖子仍舊搭在那柺杖上。

“這、這裡面有個座位?!”

眾人還在疑惑,忽聽繇皇子驚呼道:“這座位上還有兩根鐵條,連著袖子裡面——不對,是連在這柺杖上!”

說著,他上前摸了摸那柺杖,又驚呼道:“是鐵的,這也是鐵的!”

焦順哈哈一笑,將那衣服狠狠扯開半邊,露出了裡面的機關——這東西在後世屬於爛大街的把戲,不過是藉助寬袍大袖的遮掩,坐在連線著固定物【鐵柱】的座位上罷了。

不過因是倉促弄出來的,質量明顯有些不過關,那兩根鐵條現方才就已經歪了,連帶著座子和座子上的焦順都後仰起來。

“殿下請看。”

焦順指著那機關道:“都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可只是一件破袍子,便能變出障眼法來,足見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而一旦高居廟堂,許多事情甚至只能著落在文字上,那麼敢問殿下,屆時又該如何分辨真偽?”

“這……”

繇皇子這才想起,眼前並不是真的在演練什麼戲法,而是焦師傅在別開生面的授課,他一時明顯被難住了,撓頭想了半天也沒個法子,於是忍不住又偷眼去看父皇,生怕遭了責難。

焦順原本也沒指望他能給出答桉,等了一會兒見他支吾難言,便朗聲道:“其實歷朝歷代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想過很多法子,但最為讀書人所稱道的只有一條,那就是‘廣開言路’!”

說著,又對繇皇子一笑道:“殿下若是不信,不妨去翻找一下書上對歷代明君的描述,其中只怕十有七八皆有‘廣開言路’之說。”

說著,又拱手一禮:“而這,也正是臣苦心研究出電報機的初心——現如今,這電報機可置於州縣,其後可置於鄉間,到最後,平民百姓若有冤情亦可直達中樞!唯有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廣開言路!”

到了這一步,基本就算是圖窮匕現了。

繇皇子聽沒聽懂不重要,重要的是隆源帝不出所料的聞弦知意,瞬間聯想到了那些言官們,紛紛上奏要求拆除宮中電報機的事情。

“愛卿所言甚是!”

當下隆源帝先叫了聲好,旋即又憤憤不平的道:“先前那些言官上奏,說要把宮裡電報機拆掉,朕總覺得大為不妥,卻一時說不出錯再何處,如今聽了愛卿這番話,才終於讓朕茅塞頓開!”

“彼輩身為言官,卻欲阻塞言路、矇蔽聖聽,委實德不配位、荒謬絕倫!“

說著,又自顧自揚聲下令:“來人啊,速將焦愛卿與朕方才所言一字不落的抄錄下來,然後連帶奏摺一起發還回去——朕倒要看看,他們還有沒有臉再繼續鼓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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