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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園、綴錦樓。

因是迎春的正牌子長嫂,王熙鳳被安排在這邊兒主持內外——李紈則是去了史湘雲的蘅蕪院。

原本就起的早,這又搭著迎春坐在床上始終一言不發,她上趕著自說自話了一陣子,也覺得沒什麼意趣,索性把差事託給了平兒,自己躲到西牆下以手支額,丹鳳眼半開半閉的打起了瞌睡。

半夢半醒間,忽就聽樓梯上蹬蹬蹬的震天響。

她一個激靈站起身來,迎春也側頭望向了門外。

不多時房門碰一聲被大力推開,侍書慌里慌張的從外面跑進來,嘴裡連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熙鳳聞言先看了看迎春,然後才帶著三分無奈的迎上去問:“怎麼,莫不是我們老爺又鬧出什麼么蛾子了?”

“不、不是!”

侍書喘著氣手舞足蹈:“是二爺、是寶二爺,他、他他他被龍禁衛抓走了!”

“什麼?!”

王熙鳳這回可切切實實吃了一驚,連坐在床上的迎春也下意識起身,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美目。

震驚過後,王熙鳳忙扯住侍書追問:“到底是怎們回事,好端端的龍禁衛怎麼會抓寶兄弟?”

“不知道啊!”

侍書搖頭:“只聽說是奉了聖諭,眼下龍禁衛的人把咱們府裡圍的水洩不通,聽說但凡和二爺有關的下人,他們都要挨個盤問——三姑娘怕姑娘們受了驚嚇,所以想讓大家先去蘅蕪院裡避一避,那邊兒僻靜,出入也只有一條路可走。”

王熙鳳一聽這話,又問:“那太太呢?太太怎麼說?”

“聽說太太在大門口暈過去了,大奶奶急急忙忙趕了去,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

聽說王夫人暈倒了,王熙鳳已經能想象到前院亂成一鍋粥的情景——雖說她早盼著家裡能出點亂子,她好撥亂反正力挽狂瀾,可也不是這種亂法!

當下忙喊過平兒,讓她找幾個老成的媽媽去前院打探訊息,然後也不問迎春的意思,便張羅著去蘅蕪院裡湊齊。

一番忙亂。

等到了蘅蕪院裡,林黛玉和惜春都已經到了,滿院子擠了不少隨行的丫鬟僕婦,三五成群的聚在大紅燈籠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那紅彤彤的燭光,映在她們慌張慘白的臉上,非但侵染不出半點喜慶,反而顯得波雲詭譎,恍似兇殺桉現場一般。

王熙鳳見此情景,皺著眉乾咳一聲。

院子裡只略靜了靜,但很快大多數人就故態復萌起來。

王熙鳳氣的柳眉倒豎,正待發作幾句,探春和林黛玉已經從裡面迎了出來,她便顧不得理會這些刁奴,忙追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的寶兄弟就被抓了?!”

探春微微搖頭,旋即又壓著嗓子道:“雖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應該和二哥哥昨天進宮謝恩有關。”

說著,示意王熙鳳和迎春進屋說話。

四人進到堂屋裡,就見史湘雲這新娘子,正身穿鳳佩霞冠站在門前候著,頭上還頂了塊紅蓋頭,不過掀開了沒有遮著面孔——反倒是惜春坐在角落裡,閉著眼睛默誦佛經,對於堂嫂、堂姐的到來毫無反應。

王熙鳳也無心與她計較,當下又追問道:“他就是進宮謝了個恩,最多就是陪皇上吃了幾杯酒,這能鬧出什麼岔子來?再說了,昨兒從宮裡出來的時候,他不還好好的麼?”

眾人都不知該如何回答,又是探春沉聲答道:“我思來想去,除非是皇上酒後出了什麼意外,暫時不能理事……”

“皇上出了意外?”

王熙鳳這下更是吃驚不小,掩著嘴驚道:“可、可那些龍禁衛不說是奉了聖諭嗎?若是皇上出了意外,怎麼會……”

“嫂子莫不是忘了?”

探春抬手指了指天上:“上頭還有位太上皇呢,他老人家頒下的旨意,難道就不是聖諭了?”

“這、這……”

王熙鳳一時手腳都軟了,她性格強硬不假,但那也要分什麼事兒,若真是牽扯到皇帝的龍體安危,這寶玉、這榮國府,可如何是好?!

“嫂子先別急,我胡亂猜的也未必作準。”

探春見狀,忙扶著她坐到椅子上,又道:“咱們眼下能做的就是鎮之以靜,左右焦大哥過會兒就要來迎親了,屆時他瞧見不對,自然會設法打探究竟。”

聽到焦順的名字,王熙鳳這才覺得有了主心骨。

但轉念又一想,那冤家的靠山不就是皇帝麼?倘若皇帝真有個好歹,他來了又能濟什麼事?

…………

與此同時。

龍禁衛在簡單安撫好賈政之後,便馬不停蹄的開始盤問相關人等——主要是賈寶玉身邊的丫鬟、小廝之類的。

而首當其衝的自然是襲人。

“果真沒有一丁點的異樣?”

在問過一遍之後,那為首的校尉看了眼手下人記錄的口供,又屈指輕輕敲打著桌子道:“姑娘最好想清楚了,如果你現在的供述,與賈公子在鎮撫司的供述,若有半點對不上的地方,那你既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最後一句話陡然轉厲,嚇的襲人打了個寒戰,剛要搖頭表示自己絕無半點謊言,又聽那校尉追問:“你說你今兒早上服侍賈公子穿衣洗漱,然後把他送到了前面——難道這期間,你們就一句話也不曾說過?”

“這…自然是說過的。”

“那為何方才不曾供述?!”

校尉一拍桌子,呵斥道:“還不速速從實道來!”

“其實也沒說什麼。”

襲人站在房間正中,兩隻手習慣性的交疊在小腹前,緊張的已經在手心上掐出了血印子:“就是我讓麝月去拿醒酒湯的時候,二爺說了句‘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就說我們猜不準您的心思不要緊,過兒自然有知心的人來。”

頓了頓,又忙補充解釋道:“我說的是馬上過門的二奶奶!”

但那校尉顯然並不在意這個,而是沉聲反問:“賈公子在憂心什麼?今兒是他大喜的日子,他怎麼會說這樣的話?這難道還不算異樣嗎?”

“這、這……”

襲人慌得手足無措,急道:“我們二爺也就是隨口說說,大人若是不信,儘管去打聽打聽,我們二爺經常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大家都知道的!”

“這麼說……”

那校尉玩味的打量著她:“賈公子一直都異於常人?”

“不!”

襲人再顧不得眼前都是荷槍實彈的龍禁衛,激動的抗辯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別血口噴人!”

“嗯嗯,姑娘莫急。”

那校尉抬手虛壓了一下,又問:“說回方才的那番話,你覺得賈公子究竟是在憂心什麼?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憂心的?是進宮前,還是進宮後?”

襲人見他抓著‘憂心’二字不放,唯恐再不吐露實情會害了寶玉,只得頹然道:“其實我們二爺另有鍾情的姑娘,所以才會在大婚當日說出這樣的話來。”

“嗯?”

那校尉眉毛一挑,似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立刻追問道:“那這麼說,賈公子對於皇上賜婚其實頗有牴觸嘍?”

襲人那想到這事兒還能這麼理解?

當下張口結舌,半晌又憤然道:“怎麼可能,你、你……我們二爺是清白的,你們總不能胡亂冤枉好人!

“嗯嗯嗯。”

那校尉微微頷首,衝一旁的負責記錄的手下道:“先讓她簽字畫押吧。”

襲人卻抵死不從,連喊冤枉。

那校尉反問:“難道這上面,有什麼有那句記錯了?”

襲人登時不說話了,上面的確一字一句都沒有篡改,但是……

“頭兒。”

這時一個百戶將那校尉拉到了旁邊,悄聲道:“到底是榮國府,賢德妃的孃家,您這麼弄合適嗎?”

那校尉反問:“你也知道這是賢德妃的孃家,若不是宮裡出了大事兒,能在人家大喜的日子下令拿人?”

說著,反手拍了拍手下的肩膀道:“咱們既然來了,總要拿出些東西交差,何況我也只是給上面一份莫須有的供狀,至於到底有沒有,那就要看上面意思了。”

那百戶緩緩點頭一副受教模樣,心中卻鄙夷自家這位上司得了秦檜真傳。

那校尉解釋完,轉回身正想催促襲人畫押,忽見負責守門的小校飛奔而來。

“怎麼了?”

“大人,外面來了兩撥迎親的,一個是工學祭酒焦大人,一個自稱是什麼津門水師副將。”

“嘖~”

那校尉咂咂嘴,半晌才在手下眼巴巴的期盼下,嘆氣道:“罷了,過去會一會吧。”

那守門小校如蒙大赦,忙引著自家校尉往外走。

說是兩家都到了,可等這校尉趕到正門外,卻見臺階上只站著焦順一人,並未瞧見那什麼水師副將的蹤影。

他當下堆起笑容上前拱手道:“焦大人,見諒見諒,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

焦順心不在焉的回了一禮,開門見山的問:“敢問賈經歷被抓,所為何事?”

“這個麼……聖諭如此,恕末將不便透露。”

“那敢問聖諭當中,可曾授命尊駕梗阻焦某與保齡侯府的聯姻?”

“這個、這個……”

“若是無關,煩請行個方便,莫要誤了良辰吉時;若是有關,焦某自不敢違逆聖意,就此打道回府。”

面對焦順的強硬態度,那校尉一時也有些舉棋不定。

他雖然揣度著必是宮裡出了什麼大變故,且這聖諭多半並非皇帝授意,可這畢竟也只是揣測罷了。

倘若皇帝無礙,下令抓捕賈寶玉是因為別的緣故呢?

那自己攔著不讓對方把新娘子接走,豈不是大大得罪了這位皇帝駕前的第一寵臣?

罷了罷了,那新娘子畢竟只是寄居榮國府,並不算是榮國府的人,自己又何必節外生枝?

思來想去,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當下賠笑道:“是末將唐突了,不過畢竟是欽命差遣,焦大人要接親我們不攔著,但也必須派人從旁‘護衛’,免得生出什麼意外來。”

他這一軟,焦順心下略略鬆了口氣。

看來至少情況還沒壞到不可收拾的境地,若不然這龍禁衛軍將絕不可能輕易退縮。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對方並不知情。

唉~

這宮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兒?賈寶玉又是因何被抓?!

事實上焦順直到此時,也是一腦袋的漿湖。

不過他剛才在外面也沒閒著,先是做出了先把史湘雲接回家的決定——這一年多時常往來,他對這個活潑可愛心地善良又知進退識大體的姑娘頗具好感,自然不忍心將她拋在這亂局當中。

而且他強行要進榮國府接人,也是想趁機打探一下,看榮國府這邊兒,知不知道這禍事究竟是因何而起。

再說了,若連自己即將過門的老婆都保不住,那他焦某人兩世為人豈不都白活了?!

然後,他又暗裡派人去內府打探訊息,就算沒法知道確切的內情,起碼也確定一下皇帝的安危。

若是皇帝還安好,那自然一切無礙,若是皇帝真有個好歹,那他可就要儘早想退路了——畢竟因為工學的事兒,他幾乎是把滿朝文官得罪了個遍,倘若突然失去皇帝的庇佑,那可就真是人人喊打了。

卻說兩下協商好之後,那校尉立刻喊來林之孝夫婦前面帶路,親自陪同著焦順進到了大觀園裡。

而眼見這一幕,藏在牆角偷聽的津門水軍,也忙找到了先前借尿遁避開的孫紹祖,加油添醋說了方才所見,又進言道:“將軍,我瞧那龍禁衛也慫包的很,咱們何不有樣學樣,把太太從這府裡接……”

“學你個大頭鬼!”

孫紹祖牛眼一瞪,罵道:“人家要娶的是保齡侯府的小姐,不是一家人自然好說!可老子娶的就是賈家小姐,這特孃的能一樣嗎?!”

“那咱們該怎麼辦?”

“不急,再等等,等那焦順出來,看他怎麼說!”

孫紹祖說著,回頭看了看花轎和吹鼓手,心煩意亂的罵道:“都站在這挺什麼屍?都給老子往後退!”

轎伕和吹鼓手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大著膽子問:“老爺,我們要退到什麼地方去?”

“退到老子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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