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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思源走後,焦順將手按在那燙金請帖上,屈指輕輕敲打,心裡則在琢磨這勇毅伯這時候跳出來的真正用意。
共襄盛舉云云,倒未必有假。
勳貴外戚整體衰落,尤其是很多世襲的爵位就要到頭了,成功轉型科舉入仕的又屈指可數,因此工學這條新路的出現,對他們而言實不啻於一根救命稻草。
再加上勳貴外戚們,天然就與皇權親近,會選擇加入其中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但勳貴外戚們因祖祖輩輩驕奢淫逸,也是最在乎面子的群體,要說他們肯乖乖與自己這個家奴出身的平起平坐,甚或是以自己為核心團結在一起,那焦順也是決計不信的。
這從鎮國公府早早佈下牛思源這枚暗旗,卻從未曾與自己進行聯絡溝通,就可見一斑。
如今突然冒出來要共襄盛舉,多半也是源於九月初八禮部事件,所帶來的震懾效果。
總之,與勳貴外戚們合作可以,但要小心提防,更要保持立威,否則肯定會有自持出身的跋扈子弟,跳出來對自己發起挑戰。
正思量著,卻見邢岫煙也捧了張請帖自南屋裡出來。
與勇毅伯那竭力彰顯富貴的燙金帖子相比,邢岫煙手上這張可就要雅緻多了,整體是木紋浮雕的,又在外面裹了一層銀灰色的細絨布。
乍看不怎麼起眼,實則把細絨布毫無褶皺的黏在上面,所需要耗費的人力工序,比之燙金帖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焦順只看了一眼,便十分篤定的問:“這是園子裡剛送來的?”
能把功夫心思下在這上面的,除了大觀園裡那群優哉遊哉的鶯鶯燕燕,只怕再沒別人了。
“史大姑娘下的帖子。”
邢岫煙走上前,亮出那帖子的正面道:“請我明兒一早去園子裡赴宴,說是要在薛家姐妹搬到紫金街之前,最後再舉辦一場詠菊詩會。”
焦順聽說是詩會,登時就少了興致。
這上面他是一竅不通,偏偏文抄公的路子又早被太祖皇帝給堵死了。
當下只道:“知夏有奶孃看著,你明兒就痛痛快快的消遣消遣,有什麼要預備的自己讓人鋪派,我就不幫你置備了。”
邢岫煙點頭,如今焦家上上下下的家務事兒,大多都是她來處置,連公賬上的錢都能任意支取,也確實用不著焦順幫著預備什麼。
不過……
邢岫煙遲疑道:“爺,等明兒見了林妹妹,我要不要再勸一勸她?”
林黛玉素來不是個遮遮掩掩的,自然已經將主動‘讓位’給薛寶琴的事情,告知了邢岫煙。
但就邢岫煙本心,她還是更希望林黛玉能來焦家做半個主人,一來是姐妹兩個更為親近熟悉,也不用擔心日後有什麼計較;二來麼,也是擔心她日後沒個好歸宿。
若放在旁人身上,即便是盲婚啞嫁受了委屈,忍一忍多半也就習慣了,可林黛玉那性子……
與其冒這風險,還不如給自家大爺做兼祧,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但焦順最近對薛家的熱切,卻讓邢岫煙擔心自家大爺已經認準了薛寶琴,所以才提前跑來探問他意思,免得私下裡自作主張,反倒把飯給做夾生了。
其實邢岫煙不知道的是,焦順不止許了兩家,暗地裡還有個賈探春在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呢。
“這個麼……”
焦順也陷入了選擇困難,在眼下的三個候選人當中,論綜合姿色無疑是寶琴佔優,但林黛玉卻是原著雙女主之一,有特殊的身份加成。
而賈探春麼……
雖則各方面都墊底,卻可以明目張膽的吃蓋澆飯。
唉~
真是讓人難以抉擇。
最後他只好擺手道:“你自己看著來吧,我不過有棗沒棗先打三竿子,也未必就認定了是哪個。”
見焦順自己也沒個準主意,邢岫煙也便沒再提這事兒,就勢坐在對面,和焦順聊起了家中瑣碎。
這陣子焦家最大的家事,自然是紫金街那邊兒的新宅子即將徹底竣工,按照徐氏的意思,最好是這個月底就搬過去。
但來旺和焦順父子兩個,對此卻都持反對意見。
來旺的理由是如此急不可待,倒好像是急於和榮國府切割似的,可能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疑。
而焦順除了捨不得大觀園裡的鶯鶯燕燕之外,更擔心新蓋好的房子裡會存在什麼有毒氣體——雖說這年頭極少用到化工原料,可一旦用到了,卻也完全不會考量毒素超標的問題。
經過一番討論之後,最終定於十一月底的時候搬家。
這樣等一切收拾停當後,正好可以踏踏實實的關起門來過年。
不過雖然要十一月底才搬過去,但該置辦的東西也都可以提前預備了。
這幾天徐氏和邢岫煙已經拉出了一個長長的單子,只等著來旺和焦順父子查缺補漏,就要大肆採買起來了。
焦順粗略看了一眼,見大大小小竟有四五百件之多,當下就頭疼的不行,表示自己只管出銀子,買東西的事情一概不管。
難得沒有事兒,兩人就這麼有一搭無一搭閒扯著,廝混了半日光景,至於晚上纏綿悱惻自不用多提……
轉過天到了九月十一。
因重陽節只放兩天假,焦順一早自是要去衙門裡辦公——勇毅伯是約在九月十三請客。
不想驅車行至半途,忽就被賈雨村攔住了去路。
“老弟!”
賈雨村不等下人擺好梯子,就直接跳下了車,便往焦順這邊走邊滿口的抱怨道:“你這回可是把我坑苦了。”
焦順也跳下了車,輕拍自己的肩膀笑道:“小弟也是皇命在肩、身不由己啊——再說了,你老哥既在順天府為官,想要四六不沾終歸是不可能的。”
賈雨村聞言不由一怔,他昨兒從宮裡出來先是後怕了許久,繼而就開始頭疼該如何解決忠順王與南安王之間的糾紛。
這兩家可都是不好惹的主兒。
忠順王就不用說了,太上皇一母同胞的弟弟,當今聖上的親叔叔;那南安王除了世襲罔替的王爵,更是太后娘娘的親外甥、皇帝的姨表弟。
哪一家是他順天府敢得罪的?
但兩邊都不得罪,又怎麼可能完成皇帝的囑託?
思來想去,賈雨村還是決定先弄清楚皇帝的意圖再說,於是才會提前跑來焦順的必經之路上堵他,意圖透過焦順打探出皇帝的傾向。
然而聽焦順這意思,卻竟似乎早就知道,皇帝會把這個燙手山芋交給他來處置。
要麼,這主意就是焦順出的。
要麼,就是皇帝提前和焦順通了氣。
無論是那一條,都證明焦順和皇帝之間的關係,是外人難以想象的親近!
想通了這一節,賈雨村的態度無形中中又軟了三分,眉眼間顯出阿諛之色來,連腰板也不如方才挺拔了。
“老弟。”
他一拱手,訕笑道:“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我也就不兜圈子了,還請你千萬看在往日情分上,給哥哥我指一條明路,看到底是該怎麼處置這事兒才好。”
“這我可替你拿不了主意。”
焦順卻那肯摻和這事兒,先前當面懟王府長史,那是因為忠順王撈過界了,可這並不代表焦順就有資格插手,兩個頂級皇親國戚之間的爭端。
見賈雨村還要求告,他又補了句:“反正兩邊都得罪不起,老哥秉公執法無愧於心就好。”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要是有一方明顯理虧,那解決起來倒簡單了,問題是雙方其實就是爭風吃醋互別苗頭,彼此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壓根說不上誰對誰錯。
賈雨村苦著臉還想說什麼,焦順卻早拱手告辭道:“小弟還有要務在身,煩請老哥讓出去路,免得誤了公事。”
見他態度堅決,賈雨村也只得回首示意自己的馬車避讓到路旁,想想卻又忍不住吐槽道:“老弟不想趟這攤渾水,也沒必要拿公事敷衍我吧?誰不知工學的事情如今被戶部卡住了?”
說完,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吃驚道:“該不會是戶部已經鬆口了吧?”
“這過路財神哪那麼容易就鬆口?”
焦順上了車挑起窗簾道:“今兒是我們部裡要討論修西京鐵路的事兒。”
西京?鐵路?
眼見焦順的馬車揚長而去,賈雨村卻是滿腦袋問號。
工部要在長安城用鐵鋪路?!
這是什麼鬼?
…………
另一邊。
邢岫煙用過早飯之後,留下司棋和奶媽照看小知夏,依依不捨的帶著香菱和紅玉尋至大觀園內。
不出意料的,照例又是在藕香榭裡聚齊。
不過等到吟詩的時候,約莫還要轉去蓼汀花漵。
彼時史湘雲這個發起人早已經到了,但卻偷懶把現場指揮權交給了探春,自己帶著丫鬟在露臺上垂下六七根釣竿,說是要給姐妹們釣些新鮮的魚蝦,也好佐酒助興。
聽探春半是抱怨半是玩笑的說了,邢岫煙便也跟著笑道:“上回我們爺回家,就誇姑娘們好手藝來著,難不成今兒我也有幸能嘗一嘗?”
探春回頭橫了史湘雲一眼,拉著邢岫煙在茶几旁坐下,一面招呼人上好茶,一面打趣道:“姐姐這可就把她給難住了,她倒是會吃,卻那裡耐煩學做這些費功夫的鮮貨?”
“哼~”
史湘雲衝探春做了鬼臉,嬌俏的道:“要說燒魚,還得是寶姐姐,她做的西湖醋魚真真比廚房裡做的還好!”
說著,又有些觸景生情起來,無奈嘆道:“可惜往後再想吃到就難了。”
“這話說的。”
探春又打趣她:“你什麼時候要來家裡,我嫂子還能攔著不讓是怎得?”
兩人本就是愛玩愛鬧的性子,經過兩次小作文之後,彼此是越發的親近了——當然,這主要還是探春刻意拉近關係,以圖後事的結果。
兩人正說著,那邊廂林黛玉和寶琴也攜手而來。
因要照料母親,寶琴這兩日都是住在外面,眾人原以為她會和寶釵匯合,又或是乾脆自己過來,卻沒想到仍是與黛玉秤不離砣的。
邢岫煙見她姐妹如此親近,一時也有些猶豫。
但想到這事關林黛玉後半輩子的際遇,還是找了個由頭,將林黛玉單獨叫到一旁竊竊私語。
“姐姐。”
不等邢岫煙開口,林黛玉先問:“我給知夏做的那套風鈴,她可還喜歡?”
“喜歡的緊,這陣子一到白天就掛在她那小床上面,那風鈴一響,她就跟著咯咯咯的笑。”
“那我抽空再做一套差樣的,免得她膩了。”
林黛玉聽說侄女喜歡,自己也歡喜的直拍手。
邢岫煙見狀,卻不由嘆道:“妹妹就是這樣,但凡跟誰親近,就恨不能把心肝掏出來——這固然是你的好處,可有些事情該爭還是得爭啊!”
見邢岫煙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林黛玉立刻明白她是在說什麼,當下吐了吐丁香小舌,挽住邢岫煙的胳膊撒嬌道:“姐姐是知道我的,我對焦大哥也十分欽佩,可卻和男女之情全無半點關係。”
“唉~”
邢岫煙又嘆了一聲,伸手憐愛的幫她理了理鬢角,柔聲道:“這世上哪有什麼十全十美的姻緣?偏你這性子,又不是個肯將就過日子的,倘若……”
頓了頓,邢岫煙又把目光轉向了,正和史湘雲在露臺上說笑的寶琴,輕聲道:“寶琴妹妹的際遇固然堪憐,但畢竟有母親兄長在身邊照料,日後不管是如你所想嫁到我們家裡,還是另尋別的姻緣,總不至於再盲婚啞嫁的攤上個梅家。”
“倒是你……”
說到這裡,她的臉色轉為肅然:“若是老太太做主還好,若兩三年間著落在二太太手上,卻怕是……”
“若真如此,我就來個紅拂夜奔!”
林黛玉伸著懶腰,嬉笑道:“寶琴妹妹曾對我提起過一個偉願,希望以女兒身踏遍五湖四海,可惜她家中尚有母親兄長,終歸難得自由——我卻是了無牽掛,也或許以後倒能替她圓了此夢。”
聽她言語裡透著灑脫不羈,全不見當初困頓於情愛之中的傷春悲秋,邢岫煙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最後再次嘆息一聲,將她擁進懷裡道:“你這丫頭又說什麼胡話,這園子裡牽掛你的人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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