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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入夜之後。
大觀園各處都減了燈火,唯獨秋爽齋那三間連通的大客廳裡亮如白晝一般。
自寶釵以下,黛玉、探春,湘雲、寶琴,東一個西一個的或坐或歪,皆是滿面倦容,連說話的興致都沒了。
得知焦順昨晚上夜闖宮門,今兒早上又大發神威扳倒了一整個禮部,眾女便不約而同的聚到了一處,討論這事兒是因何而起,又是緣何至此。
若放在從前,能讓大觀園裡這些姑娘們集體牽腸掛肚的,也就是一個賈寶玉了。
但近來焦順被提及的頻率,卻隱隱有彎道超車的勢頭,尤其是近幾日小作文計劃取得了巨大進展,眾女歡欣鼓舞的同時,對焦順的足智多謀也是欽佩至極。
尤其他這百般心思都是為了給女孩子打抱不平,在姑娘們眼裡,可比那些成日裡爭名奪利勾心鬥角的強出太多了!
再加上全程參與其中,所帶來的成就感……
諸女對焦順的好感,那是肉眼可見的蹭蹭往上漲!
故此聽說焦順又在朝中大展神威,眾人雖不知就裡,卻本能的生出了與有榮焉之感,熱熱鬧鬧的議論了一下午,竟也不覺得厭煩。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眾女不住的差人去焦家打探,卻總不見焦順從宮裡回來,姑娘們又忍不住生出了疑心病,生怕焦順在宮裡出了什麼變故——若不然,怎麼會有連著兩日讓臣子夜宿宮中的事情?
眾人七嘴八舌又議論到二更過半,到如今已是漸漸沒了亮相。
可即便如此,眾人還沒是久久不願散去。
“二爺可算回來了,快進去吧,姑娘們都等著呢!”
這時忽聽外面侍書招呼一聲,史湘雲和薛寶琴、賈探春三人不約而同的跳將起來,齊齊往外迎去。
等撞見風風火火挑簾子進來的賈寶玉,又異口同聲的追問:“焦大哥可是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
賈寶玉說著,快步到了桌前自斟自飲了一杯,這才在眾人的連聲催促下繼續道:“說來也是兇險,趁著咱們煽動輿論,暗地裡竟就有人趁機構陷焦大哥,也虧得有個什麼御史臨陣反叛,提前把事情告訴了焦大哥,焦大哥又當機立斷連夜進宮面聖,這才轉危為安,反將了禮部一軍!”
眾人原就關注此事,如今又聽說竟和自己等人煽動輿論有所關聯,便忙七嘴八舌的追問究竟。
賈寶玉還想喝茶潤潤嗓子,卻愣是被寶琴劈手奪過,無奈只得將焦順的話照葫蘆畫瓢敘述了一遍。
他方才急著回來報信兒,問的本就不慎仔細,如今這一轉口難免有語焉不詳的地方。
但大體上還是能說明白的。
聽說那張侍郎為了構陷焦順,竟不惜祭出世宗皇帝篡權奪位的大殺器,探春直後怕的連拍胸脯,寶釵和寶琴姐妹也是勃然變色。
只林黛玉和史湘雲並不曾關注過這些皇家陰私,問了探春、寶琴,這才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
“這可真是老天保佑!”
史湘雲忍不住合十道:“若不是那御史突然棄暗投明,說不得就……果然是好人有好報!”
薛寶琴則是滿心的歉疚,原本她就為焦順如此盡心竭力為自己報仇而感動,如今又聽說他因自己的事情,險些被奸人所害,一顆芳心就更是悸動不已。
她正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旁邊寶釵就伸手在湘雲臉上掐了一把,笑道:“平日裡不燒香,這時候倒來抱佛腳,也不怕佛祖笑話你。”
說著,難得不顧形象的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又道:“焦大哥既然回來了,咱們也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好生休息,明兒重陽節只怕還有好些節目呢。”
賈寶玉訕訕的從她胸前收回了目光,又暗戳戳用眼角餘光掃了眼黛玉,不自覺生出了失之桑榆收之東隅之感。
薛寶琴聽堂姐提起重陽節,忍不住追問:“明兒焦大哥應該也會來吧?”
問完,又畫蛇添足的補了句:“我是想當面向他道謝!”
這話原也沒什麼,但落在有心人耳中卻是大有深意。
薛寶釵搖頭:“這咱們可說了不算,也興許焦家那邊兒另有安排呢。”
寶琴略有些失望,嘟囔了幾句,見姐妹們都起身要走,也只好跟著回了瀟湘館。
她原打算回自己屋裡,不想卻被林黛玉拉到了堂屋臥室,不由分說將個東西塞到了她手心裡。
薛寶琴定睛一看,卻正是自己前陣子交給林黛玉,託她等自己走後再送給焦順的香囊——當初為了這事兒,黛玉還專程幫她討了焦順的手稿做留念。
“姐姐這是?”
“你既要當面謝他,難道只憑空口白牙不成?”
“這……”
薛寶琴原想著最好是一別兩寬,從此天涯相隔相憶不相思,可如今芳心悸動,再受林黛玉這一挑唆,卻又不禁生出了不吐不快的衝動。
焦大哥為了自己險些遭人構陷,牽扯進世宗朝的禁忌當中,自己若連表露心意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麼對得起他這般厚待?
這般想著,不自覺就把那香囊按在了心窩上,怔怔的走起神兒來。
卻冷不防,那心窩上又多了只香酥小手。
“呀!”
寶琴驚呼一聲,紅漲著臉退了半步,嗔怪道:“姐姐又鬧什麼妖?”
林黛玉卻是嘖嘖稱奇:“你比我還小一歲呢,不想倒竟……”
說著,緊呡嘴唇略一猶豫,便突然湊上前在寶琴耳邊悄聲問了句什麼。
寶琴詫異的園睜美目,旋即掩嘴噗嗤笑道:“姐姐這不食煙火仙子一般的人兒,沒想到竟也在意這些?”
“你到底有法子沒?沒的就知道笑話人!”
林黛玉惱羞成怒,背轉過身掩飾臉上的羞窘。
先前在秋爽齋,薛寶釵伸懶腰時,賈寶玉的神情動作她可都看在了眼裡,當時雖忍著未曾發作,心下卻是念念不忘。
路上細細思量,才驚覺自己竟遠遠落在了後面。
薛寶釵就不用說了,迎春和湘雲也都是骨肉均勻的,探春近來則大有後來居上之勢,算來算去,也就唯有年紀最幼的惜春還不顯山不露水。
這時寶琴從後面抱住了黛玉,嬉笑道:“我倒真聽說過一個偏方,就是……”
說著,也湊到黛玉耳邊細語。
林黛玉聽了,原就紅漲的臉上愈發滾燙,用肩膀頂了寶琴一下,嗔道:“虧你也好意思說!再說了,三妹妹近來生髮的這麼快,難道也是被人給……呸~我都不好意思說!”
…………
且不提她們小姐妹間如何笑鬧。
卻說轉過天到了九九重陽,焦順原是想在家陪著父母妾女,好生團聚團聚,不想賈璉親自登門來請,還說是賈政的意思,讓務必請焦順去大觀園裡赴宴。
焦順初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賈政近來對他有多排斥,他心裡難道還能沒數兒?
可真等到了園子裡,賈政竟真就主動來迎,久違的拉著他敘了些家常裡短兒,然後才拐彎抹角的問起了昨天的事情。
先前焦順高升工學祭酒,賈政是滿心的嫉妒,對焦順愈發的疏遠。
可現如今聽說他以一己之力,把禮部三位堂官給一鍋端了,登時生出了獅兒難與爭鋒之感,心下雖仍是不喜,卻覺得最好還是不要得罪他為上。
故此今兒才特地擺出了‘將相和’的架勢,想要挽回一下雙方的關係。
不過他雖想著要緩和關係,但心裡頭的成見又豈是輕易就能扭轉的,所以展現出來的就是想要親善,卻又放不下身段的尷尬。
他彆扭,焦順就更彆扭了。
畢竟一見賈政這張老臉,就忍不住想起那天在柴房裡發生的事情。
都說人善被人騎,可萬沒想到他焦某人這樣的積年禍害,也有被人騎臉輸出的一天!
他其實倒並不反對女人掌握主動,但那是姿勢上的主動,而不是強勢的掌控。
“賢侄?”
焦順忍不住暗暗咬牙,對面賈政立刻瞧出了他的心不在焉,當下強忍著才沒拉下臉來,但態度明顯又冷淡了幾分。
“世叔莫怪。”
焦順見狀,忙敷衍道:“我昨兒夜半夜才從宮裡回來,又處置了兩樁家事,故此直到後半夜才睡下,難免有些精神不濟。”
“原來如此。”
賈政微微點頭,心下半點不信,嘴裡卻道:“那賢侄待會兒多吃幾杯,好好鬆快鬆快。”
鬆快,多半是要鬆快的。
每回榮國府有大活動,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焦某人都得鬆快鬆快——只是現如今拜倒在他身下的婦人越來越多,隱約就有些騰挪不開。
有些倒也罷了,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
偏有些還不好讓彼此知道,這就有些難以協調了。
這時忽見賈寶玉的親隨小廝在外面探頭探腦,賈政見了不由沉聲喝問:“沒規矩的東西,你藏頭露尾的要做什麼?!還不滾進來回話!”
那小廝見被抓了現行,只好近來如實稟報:“寶二爺和薛家兩位公子,已經在藕香榭裡恭候多時了,所以特地差小的過來打探,看焦大爺什麼時候方便過去。”
“哼~”
賈政冷哼一聲,擺手道:“你回去告訴他,我待會要考校他的文章,讓他安心等著就是!”
那小廝苦著臉去了。
賈政猶豫了一下,突然問:“聽說賴總管想託你的門路,給他那兒子謀個一官半職的,不知你怎麼看這事兒?”
他提起這事兒,倒不是要替賴大出頭,而是看焦順心不在焉的,就有意想借此試探一下,看焦順現如今對榮國府、對自己到底是怎麼樣的態度。
“這個麼……”
焦順因最近忙著搞臭梅翰林,一時倒沒顧上這事兒,如今聽賈政主動提起,立刻打蛇順杆爬道:“原本該請世叔示下,小侄遵命去辦——只是倒也趕巧了,這兩日在宮裡跟皇上討論籌建工學的事兒,正好就有個難得的進身之階。”
“哦?”
賈政聽前面的耳順,不覺捋須點頭,又聽說有個難得的進身之階,下意識追問:“卻不知是什麼進身之階?”
“世叔應該也聽說了,籌建工學需用的款項,戶部總是推三阻四的不肯撥付,皇上三令五申都不見效,就想著索性拋開戶部自籌經費。”
“自籌經費?”
賈政聞言皺起眉頭:“你是說捐輸?”
“不錯。”
焦順道:“旁的衙門要在民間募捐,要麼強令攤派、要麼就是雷聲大雨點小,但工學卻不一樣,本身和工商就脫不開干係,更何況皇商們如今都求著要把子弟送進來,如今只缺個人把窗戶紙捅破即可。”
“你想讓賴家挑頭?”
賈政眉頭皺的愈發緊了:“他家卻怕未必敢出這風頭。”
焦順微微一拱手:“所以還要世叔點頭才成。”
頓了頓,又道:“不過既做了這出頭,日後賴總管一家只怕也要比照我家才好,若不然外面不知又生出什麼謠言怪話來。”
“讓賴家脫籍?”
賈政聽了這話,原本緊皺著的眉頭,突然就舒展了不少。
他其實對賴家把持家中也多有不滿,尤其是前陣子暗地裡調查主子的事兒,錯非是老太太發了話,他也未必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現如今是賴家主動求官,為此脫籍也算是求仁得仁的恩典,老太太應該也挑不出毛病來。
越想,他就越覺得這事兒乾的過。
只是……
“就算賴家肯出頭,可工學裡的開銷必然不是小數目,你又準備讓他捐輸多少才是道理?”
“不多。”
焦順聞言,緩緩伸出三根指頭。
“三千兩?”
賈政狐疑:“這麼點銀子夠幹什麼的?”
焦順搖頭更正:“是三萬兩。”
“三萬兩?”
賈政吃了一驚,旋即連連擺手:“他家剛修了個園子,雖遠比不得這省親別院,卻怕也已經把幾輩子攢下的老本兒添進去了,你讓他出三萬兩,只怕把宅子折價賣了都未必能湊出來。”
“哈哈!”
焦順哈哈一笑,不以為然道:“世叔怕是小覷他家了,要不,您把這事兒都交託給小侄,且看他拿不拿的出來。”
賈政聽了這話,臉上狐疑之色漸濃,榮國府修這省親別院,尚且欠下一屁股虧空,怎麼聽這意思,賴家反倒還尚有餘力?
他家這麼些銀子,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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