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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焦順跟著裘世安出了玉韻苑,回想方才跟皇帝的對答,不由得暗暗嘆氣。
該怎麼評價這位隆源帝呢?
你說他不靠譜吧,自上任以來發展工業、拓展外交、開放海貿、建立工學,有那一樣不是踩在時代的前列腺上?
拋開他焦某人刻意引導的功勞不提,單從大戰略層面上評價隆源帝的所作所為,讚一聲高瞻遠矚也不為過。
然而大戰略上的高瞻遠矚,並不意味著他就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衝動易怒、好大喜功、驕奢淫逸,這三條負面buff,再加上缺乏足夠的御下手段……
硬要找個模板的話,那大概就是中後期的隋煬帝了。
話說……
皇帝要是隋煬帝的話,那自己又該比照什麼人?
難道是宇文化及?
呃~
皇帝好歹對自己有知遇之恩,自己再怎麼,應該也做不出宇文化及那樣弒君自立,還睡了蕭皇后的事兒。
再說夏國的家底兒可比隋朝強多了,近幾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又沒什麼需要大拆大建的工程——再說就算皇帝想搞個大的,也有自己幫著掌舵,總不至於鬧到天下大亂的地步。
嘖~
這麼一想,自己比照的模板應該是力挽狂瀾的肱股之臣才對,譬如於謙於少保什麼的。
話說回來……
當今皇后姓什麼來著?
“焦大人。”
焦順的腦回路正習慣性的跑偏到女人身上,引路的裘世安就站住了腳,指著前面不遠處幾間偏房,略帶得意的道:“這原是閣老們值夜時,臨時休息的所在,等閒連我們也不敢擅入——不過因隋閣老致仕,他常用的那間倒正好空著。”
說著,就衝焦順擠眉弄眼。
皇帝先前只讓焦順在文華殿左近休息,可沒說讓他住閣臣的屋子,這多半是裘世安自作主張。
若是個張狂的,說不得就要順水推舟佔個好彩頭了。
但焦順可不想因為這個再被人彈劾。
故此忙壓低嗓音神神秘秘的道:“多承裘公公美意,不過明兒早朝皇上還交託了要緊差事,若在這裡打草驚蛇反而不美——還是勞煩裘公公另尋個下處吧。”
雖說他和裘世安關係不錯,但這等閹人素以小心眼著稱,所以他沒有直說自己是不願意因為這些小事招惹是非,而是扯了皇帝的差遣做虎皮。
裘世安聞言露出恍然之色,拍著額頭:“怪我、怪我,一時不察竟險些誤了大事!”
說著,便又領焦順往僻靜處尋去。
他方才這動作,倒讓焦順想起之前皇帝表現出來的異常——當時隆源帝也是一臉恍然的要拍額頭,可不知怎麼的,手舉到眼前又突兀的換成了拍桌子。
那動作怎麼看都有些怪異,可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對了。”
這時裘世安又回過頭來問:“方才當值的傳話,說那個什麼御史還在東華門外等著呢,大人可有什麼要交代給他的?”
得~
方才跟皇帝聊了這半天,竟倒把陳垨那廝給忘了個乾淨!
焦順忙問:“皇上可有安排?”
裘世安搖頭:“至少咱們出來的時候,還沒見萬歲爺有什麼安排。”
唉~
要不說這皇帝不靠譜呢,就算再討厭這種首鼠兩端賣師求榮的貨色,眼下畢竟也還拿他有大用,即便不肯下本錢籠絡,總也該提前做些佈置,這不聞不問的是什麼道理?
焦順略一沉吟,便對裘世安交代道:“勞裘公公跟當值的侍衛說一聲,若那陳御史無甚異常舉動,就先不要理會他,只看好了別讓他離開東華門就是。”
“再有,陛下若是對他有什麼安排便罷,若是臨近天亮還不曾有所差遣,就派人知會焦某一聲。”
任由陳垨滯留在東華門外,其實並不穩妥,可問題是焦順總不好越俎代庖擅自行事,否則半夜裡皇帝突然想起陳垨,豈不是弄巧成拙?
因先前皇帝拉著焦順促膝長談,愈發凸顯了對其的信重,故此裘世安對他自是百依百順,拍著胸脯保證會拍專人去東華門外盯梢。
說話間,就到了一處不起眼的配房。
這地界應是不常住人,陰冷潮溼就不說了,隱隱還有一股子黴味兒。
裘世安捂著鼻子皺著眉頭打量了一圈,便回頭賠笑道:“雜家也沒來過這處,若早知道……咱們還是另尋別處吧。”
“不過臨時住一晚罷了。”
焦順擺手道:“這裡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擔心被人打攪。”
裘世安見他堅持如此,便也沒再說什麼,只差人送了套嶄新的被褥來,又讓跟來的四個小太監在門外輪流值夜。
他走後,焦順和衣躺在床上卻壓根睡不著。
倒不是環境的問題,主要是明天早朝只怕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到時候他這皇帝頭號忠犬免不得要衝鋒陷陣在前,若不想好了該如何應對,他又怎麼可能睡得踏實?
就這般……
皇帝春宵苦短、焦順徹夜難眠。
轉眼已是五鼓雞鳴。
聽到外面傳來有節奏的敲門聲,焦順立刻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揚聲問:“什麼事?”
“焦大人。”
就聽一個尖利又稚嫩的聲音在門外答道:“那陳御史還在東華門候著,並不曾有什麼異常之舉,也不曾與任何人接觸。”
嘖~
皇帝還真就晾了他一晚上!
焦順無語的捲起被單開啟房門,讓幾個小太監帶著自己去了東華門外。
和當值的太監打了招呼,焦順步出宮門,就見陳垨正站在背風的角落裡,兩眼似睜非睜似閉非閉,身子左搖右晃前顛後蕩,竟是直挺挺的犯起了迷糊。
陪焦順一起出來的小太監見狀,忙搶上前喚了他一聲。
卻見陳垨一個激靈,旋即噗通一聲雙膝跪地,焦順還當他是腿軟或者抽筋了,不想這廝緊跟著一個頭磕在地上高呼道:“臣謝主隆恩!”
焦順:“……”
這是夢見什麼好事兒了?
東華門外一片鬨笑,那喊醒陳垨的小太監先是也跟著笑,旋即覺察到不妥,忙側身避讓到一旁,尖著嗓子呵斥:“做什麼?萬歲爺在宮裡好好的,哪有空來這裡見你!”
陳垨這才驚覺自己,忙手腳並用的爬起來,一張臉漲的通紅如血,恨不能當場找個地方鑽進去。
焦順擺擺手,示意跟在身旁的兩個小太監先行迴避,然後才上前衝陳垨道:“陳御史若要謝主隆恩,只怕還得先過了早朝這道坎才成。”
陳垨早注意到了焦順,只是方才鬧了笑話,一時不好意思主動開口罷了。
如今聽焦順提起早朝,他微微一愣,旋即脫口驚呼:“早朝?皇上準備讓我在早朝上……”
說話間,原本紅漲的臉龐又染成了豬肝色,顯然時猜到了皇帝的用意。
焦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正色道:“都在這裡等了一個晚上了,皇上對陳兄你是什麼態度,你自己心裡也該有數——接下來究竟是雷霆還是雨露,都要看你在早朝上表現的如何。”
“這、這……”
陳垨哪想到自己非但沒能見到皇帝,反還領了這樣一個要命的差事?!
腿腳一軟,差點又跪在焦順面前。
好在焦順及時扶住了他,再次提醒道:“再過不久上朝的官員就該到了,若讓張侍郎瞧見陳兄只怕不妥。”
“那我……”
陳垨也知道不能打草驚蛇,於是立刻眼巴巴的望向了宮內。
“無旨意,這時候誰敢讓陳兄進宮?”
焦順說著,就將從宮裡帶出來的被單塞到他手裡。
陳垨看看手裡的被單,再看看焦順,一臉的莫名其妙。
焦順對著他舉起雙手,做了個舉高高的姿勢:“等會兒你就貼牆舉著床單,眼下天色還沒大亮,這床單跟宮牆的顏色又差不太多,應該能糊弄過去——就算糊弄不過去,上官們急著早朝,也不會刻意走過來檢視。”
“這、這……”
陳垨捧著那被單一臉的苦瓜相。
自己堂堂兩榜進士、言官出身,拼著身家性命投靠皇帝,沒換來好處不說,竟還要做這樣的小丑行徑……
“熬過這道坎就好了。”
焦順雖然不喜歡他這人,但還是忍不住同情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寬慰道:“陛下一貫愛憎分明,若陳兄能在朝會上一鳴驚人,往後有的是謝主隆恩的機會。”
聽焦順又提起‘謝主隆恩’的梗,陳垨咬著牙眼皮直跳,但面上卻強裝出感激涕零的樣子,拱手道:“多謝焦祭酒提醒,日後陳某必不會忘記尊駕今日援手之恩。”
“言重了、言重了。”
焦順擺擺手,又指了指牆角,然後才轉頭重新回到了宮內。
他這一走,陳垨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低下頭,兩手死死攥著那床單。
再怎麼說,他都是文人當中最早投靠皇帝的人,便只一條千金買馬骨的理由,也不該會淪落至此。
所以這必是那焦賊在皇帝面前進了讒言!
想到這裡,陳垨忍不住一把將那床單摜在了地上。
結果那床單散開往前飄了幾尺,正好就蓋在一對兒軍靴上。
陳垨愕然抬頭,這才發現有四個帶刀侍衛已經將自己團團圍住,一個個按刀而立,臉上眼中盡是冷漠。
陳垨打了個激靈,這才猛地領悟到‘愛憎分明’還有另一層意思在。
於是他忙低頭撿起床單,衝侍衛們討好的笑了笑,然後老老實實走到宮牆底下,背靠著牆壁兩手將床單高高舉起,遮蔽住了身子。
那四個侍衛見狀,便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裝作閒談的樣子。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
東華門外便陸陸續續有人趕到——這不是大朝會,而是隻有三品以上重要部門官員參與的常朝,所以並不會從午門出入,而是就近透過東華門去文華殿議政。
就如同焦順所料的異樣,大多數朝臣壓根沒有注意到舉著床單的陳垨,便有個別注意到異常的,也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未曾理會。
按舊例,朝臣們先到了文華殿附近的本仁殿值房聚齊,結果剛聊了沒幾句,就忽見戴權從門外走了進來。
眾人見了他,還當是今兒早朝要取消了呢。
不少人都暗暗盤算著,早些回家為明兒九九重陽節做準備,不想戴權打了羅圈揖之後,卻揚聲道:“萬歲爺請諸位大人去景仁宮見駕。”
“景仁宮?”
吏部天官王哲狐疑道:“今兒早朝要在後宮舉行,這怕是不合規矩吧?”
戴權微微一笑:“大人到了景仁宮便知究竟。”
說著,就做了個請的手勢。
朝臣們雖覺得於禮不合,但這隆源帝不講禮的事情多了,再添一樁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於是內閣學士賀體仁、徐輔仁並肩帶頭,剩下的也都魚貫而出,穿文華殿、文淵閣、經箭亭、景運門、左內門到了東六宮。
這時眾人都已經聽到了景仁宮裡傳來的轟隆隆巨響,一個個交換著眼神,都有些不明所以。
王哲忍不住再次發問,可戴權依舊賣著關子。
眾朝臣心下百般揣度,幾乎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但真等進了景仁宮裡,還是被那轟隆隆疾馳的火車給驚到了。
尤其今兒這火車的車頭兩側,還臨時加了幾塊塗成黑色的木板遮擋,雖然實際上沒有半點鳥用,但卻襯的那鋼鐵怪物愈發‘猙獰’。
一多半朝臣都忍不住停住了腳步,對著那火車指指點點大聲議論。
少數幾個則是立刻沉下臉來,不約而同的看向了玉韻苑門外的皇帝。
戴權見狀又扯著嗓子連聲催促,有些散亂的朝臣們,這才又排好隊形朝玉韻苑行去。
等到了皇帝面前,好幾個小太監齊聲高呼,朝臣們也是扯著嗓子山呼萬歲。
皇帝衝著遠處一抬手,眼見那火車得了訊號開始減速,他順勢環視了眾人一圈,洋洋得意的道:“諸位,且試看此物如何。”
回應他的,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工部幾位堂官倒想說兩句,可看同僚如此,卻也不好胡亂冒頭。
皇帝倒也不惱,笑吟吟的等了一會兒,才突然提高音量問:“焦愛卿,你以為呢?”
眾朝臣愕然,齊齊回頭望去,就見剛剛停穩的火車上下來一人,卻不是焦順還能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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