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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子時、雲散雨歇。

蓼汀花漵旳假山中,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裡,大太太邢氏摸索著勉強穿好了衣服,目光便忍不住往另一側的女人身上探究。

因這裡實在過於黑暗,方才那女人又刻意隱忍著不曾開口,便實在憋不住也只是和邢氏一樣,發出些‘嗯嗯嗚嗚啊啊’的動靜,故此直到此時邢氏也不曾認出她究竟是誰。

不過這肯定是個浪蹄子就對了!

想到方才黑暗中鏖戰,邢氏竟有些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之感,於是越發好奇這女人究竟是誰。

略一沉吟,她抬手用袖子掩住自己大半張臉,小心翼翼的向那女人湊了上去。

雖說這洞裡伸手不見五指,可只要湊的足夠近,還是可以分辨出對方的五官輪廓,而這女人又總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只要能看出個大概也就足夠了。

然而邢氏很快就發現對方也正在向自己靠攏,而且也同樣捂著大半張臉,只不過邢氏用的袖子,對方用的是帕子罷了。

兩人都是一愣,又不約而同的往後退縮。

只是還不等她們退出多遠,就被焦順一手一個抄在了懷裡,摸索著靠大小分出了身份之後,便湊到邢氏耳邊,輕聲道:“你先回綴錦樓去吧,記得先前說好的事情。”

邢氏知道他說的是讓自己設法催促賈赦還債, 下意識看看對面的女人,然後蹭著焦順的臉點了點頭, 起身摸索著向外走去。

等出了山洞, 天邊的一輪彎月雖不說是讓人豁然開朗, 可至少也能分辨出丈許方圓的大概了。

邢氏停住腳,又回頭看了看山洞裡面, 猶豫半晌這才順著蜿蜒的小路走出假山群落。

“好人兒~”

她剛走遠了,被焦順抱在懷裡沒法嚮往外窺探的女人,便立刻咬著焦順的耳朵問道:“方才那浪x到底是誰?”

焦順輕輕推開了她, 慵懶的走出山洞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這才回頭笑道:“你猜。”

那人也跟著出了山洞,一面藉著月光整理身上的凌亂,一面推敲道:“瞧她那吃不夠的架勢,必是個食髓知味又餓極了的, 不像是年輕姑娘家, 倒像是寡……”

她忽的停住了嘴, 仰頭震驚的望向了焦順, 脫口道:“不會是大奶奶吧?!”

月光下,正映照出趙姨娘那滿是紅霞的狐媚面孔。

她這猜的……

倒有些歪打正著了。

焦順不置可否的一笑, 吩咐道:“你在這裡等半盞茶的功夫再出去,免得讓人撞見咱們在一處。”

等趙姨娘神情恍惚的應了,他便輕車熟路的往邢氏離開方向追了上去,邊走邊留意兩邊的隱秘處,果不其然在距離假山不遠的地方, 找到了藏在花圃裡的邢氏。

邢氏原是想躲在這裡守株待兔,清楚那不知羞的浪蹄子到底是誰,如今被焦順逮了個正著,忙自花圃裡起身訕訕的解釋了幾句。

見焦順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她膽子就又大了起來, 忍不住好奇道:“那不要臉的浪貨到底是哪個?”

頓了頓, 又不確定補了句:“莫不是珠哥兒媳婦?!”

顯然她也同樣懷疑到了李紈頭上。

這倒並不奇怪, 兩人都能隱約察覺到對方並非是年輕的小姑娘,而是有過不少經驗且又如飢似渴的婦人。

省親別院的僕婦雖也有不少, 但能讓焦順拿來與自己匹配的,肯定不會是那些下三濫的貨色——何況方才彼此盲人摸象時,對方身上的佩戴的衣物配飾,也絕不像是奴僕之流能擁有的。

而不是僕婦,又久不知肉味的成熟女子,在這省親別院裡也就只有王夫人、薛姨媽、李紈三人了。

如果是兩天前,邢氏和趙姨娘肯定頭一個疑心到王夫人身上,畢竟在當初中邪事件的時候,這王夫人已經展露出了‘不檢點’的一面,並因此被賈赦所厭棄。

以己度人,她會自暴自棄與年輕力壯的焦順偷情,也並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這兩天薛姨媽剛搬進青堂茅舍,聽說她們姐妹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王夫人又怎能瞞著妹妹跑出這麼遠偷情?

除非是薛姨媽也……

可真要是這樣,直接姐妹兩個齊上陣就好,也不用再拉外人湊數了。

故此邢氏和趙姨娘便不約而同的,都把懷疑的物件鎖定在了李紈身上。

食髓知味、寡居多年,更重要的是自從搬進這園子裡,就不止一次的有人誇讚李紈容光煥發,越活越年輕了。

原本都以為她是搬來了這園子裡,守著一群姑娘們無憂無慮,所以才枯木逢春猶再發的,然而現在看來,逢春是逢春了,卻未必是三春,而是焦春!

卻說焦順聽邢氏又來了個錯有錯招,不由也啞然失笑,道:“你管這麼多做什麼,我已經打發她從別處走了,你也趁早回去歇著吧。”

說著,擺擺手便與邢氏分道揚鑣。

邢氏心中的猜疑得不到確認,氣餒之餘就覺得渾身上下疲憊不堪,於是也乖乖回了綴錦樓裡安歇。

迎春、繡橘等人見她似有些狼狽, 又似渾身舒暢,心下自難免都有些狐疑,卻到底不敢質問什麼。

而趙姨娘悄悄摸到秋爽齋後, 面對的情形就大不一樣了,賈探春明面上不得不替她遮掩,轉過頭就開始聲討她這種水性楊花厚顏無恥的行為。

好在探春終究不敢大聲呵斥,趙姨娘又早已經習慣了,左耳朵出右耳朵進的,只當女兒是在唸經祈福。

同時她心底下反覆揣度,方才和自己一起扛槍的婦人,到底是不是李紈。

其實她壓根就沒有切實的證據,連稍微靠譜的旁證也不多,可既然已經先入為主的畫了靶子,自然是越琢磨越像。

於是趙姨娘便又在假定就是李紈的情況下,開始琢磨這事兒對自己來說有什麼好處。

她如今雖然已經從一定程度上取代了王夫人,可卻因為賈政的身體問題,讓這件事情出現了巨大的隱患。

王夫人雖被迫遷居大觀園,卻依舊能透過王熙鳳掌控家中的大事小情,堪稱是退可守進可攻;而趙姨娘雖入主了堂屋正房,卻限於賈赦的身體問題,遲遲無法用自己最擅長的方法固寵。

現在這種情況,趙姨娘就好像是無‘根’可依的水中浮萍,不定什麼時候起了風浪,就將她給掀翻吹走了!

她這段時間沒少為這些事情煩惱,最近與焦順戀姦情熱,也不無藉機排遣的意思。

而昨夜的事情卻讓趙姨娘看到了破局的機會!

如果說她的根基原本是在賈政身上,那現在王夫人能夠遙控榮國府內務的根本,則完全繫於王熙鳳一身。

若能設法替換掉這鳳辣子,換成是趙姨娘可以掌控的人,這豈不等同是斷了王夫人的根,同時也把她自己的虛根換成了實根?

其實當初跟馬道婆合謀下藥時,趙姨娘曾寄望於探春能頂替掉王熙鳳,但一來事情只成了小半,並沒能徹底動搖王熙鳳的根基;二來讓女兒管家名不正言不順,終究也只是權宜之計罷了;再者這死丫頭如今與自己勢同水火,真要讓她上了位,會幫誰還不一定呢。

刨去探春之外,趙姨娘還能指望誰呢?

這些日子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昨夜那人若是李紈的話,這事兒倒就簡單了!

兩人既成了‘同根生’,天然就有了聯盟的根基。

而李紈本就是二房的長子長媳,以前不能掌家是因為王夫人不待見她,才讓王熙鳳一個侄兒媳婦篡了權——如今王夫人都退居二線了,讓李紈重新上位也算是撥亂反正。

恰好賈政又最講究這些名義上的東西,如今又有些恨屋及烏,勸說起來自然事半功倍。

想到這裡,趙姨娘便忍不住躁動起來,恨不能連夜去找李紈問個清楚,再訂立一個攻守同盟,好聯手徹底打破王家姑侄隻手遮天的現狀!

卻說探春正從切齒責罵轉向諄諄善誘,寄望於母親和自己聯手除了那淫賊,冷不丁就見趙姨娘躥將起來,熱鍋螞蟻似的團團亂轉,她先是被唬了一跳,繼而狐疑質問道:“姨娘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想明白了,要……”

“什麼明白不明白的!”

趙姨娘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的話,難掩亢奮的道:“虧是有他,不然哪有這天大的……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

說到半截她突然警醒過來,忙一頭撲倒在床上,扯過被子蹬掉了繡鞋:“我要睡了,你也快回去歇著吧!”

探春皺眉打量了趙姨娘半晌,直到趙姨娘的呼吸漸漸均勻,這才滿頭霧水的回了臥室。

…………

趙姨娘原想著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李紈的,可畢竟在蓼汀花漵費了不少體力,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晨正【八點】時分了。

又因腹中空空,她想著也不差這一會兒功夫,於是在探春的秋爽齋裡用了早飯,這才施施然趕奔李紈所在的稻香村。

等到了地方敲開院門,迎出來的小丫鬟炒豆兒見到趙姨娘明顯有些驚詫,趙姨娘也知道自己來的突兀,忙賠笑屆時道:“我是有些關於三丫頭的事情,想拜託大奶奶。”

誰知這麼一說,炒豆兒臉上的詫異之色越發濃了,不過倒也沒多問什麼,就將趙姨娘請了進來。

趙姨娘一面跟著往裡走,一面旁敲側擊道:“大奶奶管著這院子也不容易吧,昨兒是什麼時辰睡下的?”

炒豆兒腳步一頓,張了嘴看向趙姨娘。

趙姨娘下意識停步回望,四目相對,好半晌炒豆兒才幹巴巴的答道:“因和姑娘們在藕香榭鬧了一整日,奶奶回來後早早就睡下了。”

這語氣這神態,怎麼瞧都像是另有隱情!

趙姨娘暗道莫非這小丫鬟也是知情人不成?那這珠大奶奶也忒明目張膽了!

有心再要探問,無奈李紈已經出現在堂屋門前了,趙姨娘只好緊趕幾步笑著道:“大奶奶,有幾日沒見了,你一向可好啊?”

“姨娘也好,外頭熱,快裡面請。”

眼見李紈將趙姨娘迎進門內,那炒豆兒在外面卻是皺著小臉,一副見了鬼似的模樣。

不多時素雲從裡面出來,準備去灶上裡取些熱水,掃見她在門口怪模怪樣的,便呵斥道:“怎麼又在這裡偷懶?你屋裡可收拾過了?!”

“沒、沒偷懶。”

炒豆兒一縮脖子,下意識就要回屋打掃,可走出兩步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回頭期期艾艾的問:“素雲姐姐,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先是大太太找上門來,如今連趙姨娘也來了,而且兩人問的問題還都是一樣的。”

素雲其實也是一頭霧水,這大太太和趙姨娘先後登門,名義上說是要請李紈照顧迎春、探春姐妹,可旁敲側擊打聽的全都是奶奶的作息時間。

不過她畢竟也是跟著李紈吃過見過的主兒,知道有些事情沒法深究,更不敢讓旁人起疑,於是便裝作不以為意的樣子笑道:“這有什麼?姑娘們如今都大了,眼見到了要說人家的時候,太太、姨娘自然比往日更上心些——咱們奶奶如今正好管著這大觀園,她們不找奶奶還能找誰?”

“喔~”

炒豆兒畢竟天真懵懂,聽素雲這麼說,也便信以為真不再探究。

素雲暗暗鬆了口氣,打了熱水回到客廳裡,就見趙姨娘已經被李紈打太極的本事弄沒脾氣了,欲言又止了半晌,終究還是選擇了退卻。

不過趙姨娘可沒完全放棄,此後三不五時的就要設法試探一番。

相較之下。

邢氏雖也疑心李紈,不過她並不像趙姨娘那樣,迫切需要借李紈之手破局,故此試探了一次不得要領之後,便暫時把這事兒拋在了腦後,一門心思想著怎麼勸賈赦還錢,自己也好從焦順那裡討些便宜。

賈赦因擔心焦順把事情捅到老太太身邊,倒還真就動了還錢的念頭,不過他可捨不得拿剛到手的銀子去償債,而是準備要買幾件心頭好回來。

至於償債的銀子,自然是等到定親的時候,再從那孫紹祖身上薅羊毛。

誰知他算盤打得雖好,卻接連碰了一鼻子灰。

前面提到過,這賈赦出了酒色財氣之外,還酷愛收集各式各樣的扇子,當初就曾因此與焦順起過沖突。

這回他又相中了一批精美絕倫的舊扇子,上面皆是故人的書畫真跡。

先前派人去買時,被扇子的主人石呆子一口回絕,他只當這呆子是要坐地起價,如今得了孫紹祖的五千兩,便又派賈璉出馬,並豪爽的表示不過多少銀子都要將其拿下。

誰知那石呆子雖窮的幾乎要當褲子,卻也是愛扇成痴的主兒,無論怎麼勸誘都不肯鬆口,還立誓說寧願凍死餓死也不賣,一千兩一萬兩一把也不賣!

這就已經夠讓賈赦惱怒了。

結果那孫紹祖得了他的暗示之後,打聽清楚二房也有一位庶出姑娘後,竟婉拒了賈赦嫁女的好意,反而希望賈赦能牽線搭橋把探春許給自己。

這一來直把賈赦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第359章 歪打正著、錯有錯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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