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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下午,焦順直到入夜後才離了衙門。

蓋因他剛讓差栓柱把三國殺送回家,就得了尚書陳禮的召見。

說來他如今雖是工部的大管家,走馬上任也有兩三個月了,但卻還是頭一回得到陳尚書的親自召見——以往有什麼事情,都是蘇侍郎耳提面命。

因不知是為了什麼,焦順自然不敢怠慢。

路上把最近的大事小情仔細捋了一遍,做到爛熟於胸之後,這才畢恭畢敬的到了陳尚面前。

陳尚書正在批閱公文,見焦順自外面進來躬身見禮,便把毛筆往山字架上一搭,抬手指著左側招呼道:“坐下說話。”

見他態度和藹,焦順心下先踏實了一半。

小心翼翼的側坐了,又拱手請示:“尚書大人,不知您召下官來此,有何吩咐?”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陳尚書笑吟吟望著焦順,問:“我聽說你最近在蒙學裡,排演了一出什麼……是叫什麼來著?”

“樣板戲?”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陳尚書屈指在太陽穴上敲了敲,自嘲道:“老了,遇見新鮮物事便記不真切。”

焦順忙起身拱手:“大人日理萬機,這些瑣碎雜事自然難入法耳。”

“哈哈。”

陳尚書哈哈一笑,似是對焦順的馬屁十分受用,抬手虛壓了兩下,示意焦順重新坐下之後,又道:“你也不太過謙遜,我可聽說,你那樣板戲已是名動京城了。”

“下官只是誤打誤撞之下,得了些謬讚罷了。”

焦順又謙虛了一句,見陳尚書不曾搭茬,只是滿眼鼓勵的盯著自己,便把當初跟蘇侍郎說的那一套,又刪繁就簡的複述了一遍:

“卑職一貫認為,御下之道純以利誘,恐非長久之計,先前提出勤工助學的法子,而不是直接賞賜匠人們,也是希望這些知書達理的工讀生,日後能成為匠人們的表率。”

“但能成為工讀生的畢竟是少數,時間一長,那些普通庸碌之輩看不到希望,多半也就懈怠了。”

“故此卑職便琢磨著,能否採用更簡單快捷的法子,讓更多的工人知榮知恥——以勤工報國為榮,以消極怠工為恥。”

“匠人大字不識,又未必耐得下性子聽那些大道理,唯有耳濡目染寓教於樂,才能潛移默化——而這次的樣板戲,就是卑職做出的嘗試。”

“戲中通篇都是用大白話,以咱們工部上下一心竭盡全力,保障朝廷大軍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則必勝為主題,宣揚咱們工部、工坊、工人的重要性,進而增進工人們的榮譽感。”

“好個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則必勝!”

聽完這一番言語,陳尚書不輕不重的拍了下桌子,捋須讚道:“都說焦主事是不學有術,如今看來非但有術,這學問也未必就小了。”

“大人抬愛,下官愧不敢當。”

焦順急忙又起身謙辭。

陳尚書再次示意他落座,又好奇的問:“聽說你還想準備讓他們來衙門登臺獻藝?”

“這……”

這事兒蘇侍郎還沒批下來,說是先看看各工坊能拿出什麼節目,再做定論。

按理說既然沒有定論,焦順就不該越級上報,可如今陳尚書都已經點破了,他總不好再掖著藏著。

於是便道:“這只是下官一點不成熟的想法罷了,也不單是樣板戲,下官准備等正月裡開衙的時候,把各工坊排演的精華集中起來,請諸位同僚當面斧正一番,看都有哪些地方需要改進。”

斧正云云自然是扯淡,真正的目的實是在眾人面前誇功。

陳尚書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又問:“聽說你這樣板戲還刪了一段?”

竟連這都知道?

焦順頓覺方才的唾沫星子全都白費了。

心下腹誹著,他面上仍是畢恭畢敬:“開頭原本有一段,是描述烏西人犯我海疆,毀我水師、劫掠百姓的,不過排演的時候引起了一些爭議,有個參演的塾師認為有辱國體,於是就給刪掉了。”

“欲揚先抑也是常理。”

陳尚書搖頭道:“何況這也不是編出來的,你回去把這段添上,等小年那日當灶戲演一場瞧瞧。”

如今已是臘月二十,離著小年祭灶只有四天。

倉促是倉促了些,但露臉的事兒自然是宜早不宜遲。

焦順正待滿口應下,卻又聽陳尚書慢條斯理的道:“你下去好生籌備,屆時或有極尊貴的人要來。”

極尊貴的人?

能被一部尚書稱為極尊貴的,除了皇帝也就是太上皇了。

而太上皇對樣板戲多半不會有什麼興趣——再說他本就是因眼疾退位的,就算有興趣也看不了啊。

所以必是皇帝親臨!

得了這幾乎等同於明示的暗示,焦順又怎敢怠慢?

回了司務廳就親力親為的操辦起來,還專門派了官吏,挨個給演員們做禮儀訓練兼心理輔導,免得他們關鍵時刻掉鏈子。

這一番折騰下來,散衙回家自然就比平日晚了不少。

等到了家,他剛脫去大氅,正要詢問晚飯都有些什麼,邢岫煙就遞上了賈政的請帖。

嘖~

這在衙門裡忙碌就算了,回了家還得跟同僚應酬。

他雖不情不願,卻也不好推脫,便吩咐道:“把便服取來,等我暖和暖和就動身。”

司棋回道:“這還能等爺吩咐?姨娘早讓烤在暖氣上了,過一刻鐘就翻個面,烙燒餅都沒這麼盡心的。”

焦順滿意的直點頭,嘴裡卻道:“既有了身子,往後就少操些心。”

邢岫煙笑而不答,上前給焦順斟了杯杏仁茶,又往裡面撒了些白糖枸杞花生仁,拿小湯匙攪拌均勻。

焦順接在手裡,一面吹著熱氣,一面隨口問道:“對了,我上午讓送回來的那套三國殺,你們試著玩了沒,要是覺著沒意思,爺再另想別的給你解悶。”谷

邢岫煙笑道:“恰巧林妹妹帶著姐妹們過來探望我,乾脆就一起耍了陣子,大家都說虧是爺匠心獨運,才弄出這樣有趣的牌戲來。”

“當真?”

焦順聽說府上的姑娘們誇獎自己,登時就來了興致,忙催問道:“除了這話,還說沒說旁的?”

“爺快別提了。”

不等邢岫煙搭茬,司棋先就抱怨道:“就為這牌戲,那寶二爺和史姑娘差點吵起來,結果稀裡糊塗就又惱了個林姑娘——後來林姑娘賭氣走了,寶二爺急急忙忙追出去,也不知怎麼鬧的,又丟了那通靈寶玉,害的我們跟著找了半天。”

“找著了麼?”

“自然是找著了。”

玉釧也扁著小嘴,搶著告起了刁狀:“為了不給咱們家惹麻煩,連我都咬牙出去找了,偏有人老神在在的,動都不動一下!”

她手掐蘭花往西廂一指,雖沒有道出名姓,可焦順也知道必是晴雯無疑。

香菱這時正巧捧了那常服出來,下意識幫晴雯辯解道:“晴雯平素極勤快的,只是怕照了面尷尬……”

“哼~”

玉釧瞪她:“偏你會做好人!”

這正鬧著,外面紫鵑就到了。

她挑簾子闖進來,見焦順正要換上常服出門,也顧不得避諱什麼,直接開門見山的道:“焦大爺……邢姨娘,我們姑娘差我給您二位帶幾句話。”

說著,顧盼左右。

她其實想單獨跟焦順說的,可這樣委實有些突兀,傳出只怕不妥,故此臨時加了個邢岫煙。

焦順一抬手,司棋三人也便避到了南屋裡。

紫鵑這才壓著嗓子道:“其實和我們姑娘沒關係,是我方才一時口不擇言,在寶二爺面前說了些糊塗話,偏還不等解釋清楚,他就被老爺叫去作陪了。”

“奴婢聽說是要宴請焦大爺,這才厚顏找了過來,求大爺看在我們姑娘和邢姨娘親近的份上,替奴婢叮囑寶二爺一聲,讓他千萬別把那些胡話傳出去!”

紫鵑一邊說著,一邊暗暗祈禱:寶玉千萬不要冒冒失失,把這話轉給旁人聽——因大臉寶素來厭煩經濟仕途,倒不擔心他能這麼快領悟其中的含義。

焦順很是好奇她究竟說錯了什麼,竟急的片刻都等不得,跑來求自己代為傳話。

不過看紫鵑遮遮掩掩的,多半不肯如實相告,他乾脆也就沒多問,反正待會兒自有嘴鬆的。

“我當是什麼事兒呢。”

焦順起身披上外套,邊係扣子邊大包大攬道:“等見了寶兄弟,我悄悄跟他說一聲也就是了。”

紫鵑自然是千恩萬謝,殷勤的將焦順送出了院門。

一路無話。

等到了王夫人院門前,就見賈寶玉正垂頭喪氣的在門前恭候。

因左右還有旁人在場,焦順倒也不急著詰問,沒事兒似的與他把臂跨過門檻,進了那燈火通明的堂屋客廳。

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見賈政起身相迎,他忙甩下寶玉進門拱手道:“小侄因在衙門臨時得了差遣,故此來遲一步,還請叔父見諒。”

賈政哈哈一笑,擺手道:“賢侄近來公務繁忙,我在衙門裡也多有耳聞,既是為了國事,又何錯之有?坐、快坐!”

焦順和寶玉推辭了一番,這才在上首坐了,又接著方才的話茬道:“說起來,這差遣道倒頗有些不同尋常呢。”

賈政如今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對政務的關注度堪稱空前絕後,聞言登時來了興趣,好奇道:“怎麼個不同尋常法?”

焦順把陳尚書吩咐,拿樣板戲祭灶的事情說了,又道:“尚書大人還特意叮囑,說有一位極尊貴的人要來,您想啊,能讓尚書大人說是極尊貴的,只怕閣老都不夠格兒呢。”

聽焦順提示,賈政又琢磨了片刻,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豔羨道:“賢侄本就簡在帝心,這回只怕是愈發前程似錦了!”

雖然寶玉和皇帝的親密程度,似乎還在焦順之上,但在賈政眼裡,明顯憑本事博得聖眷才是正途——當然,若能金榜題名當殿傳臚,就更是正途中的正途了。

“叔父說笑了。”

焦順苦著臉道:“若在貴客面前出了什麼岔子,可也不是鬧著玩兒的。”

說著,他起身施了一禮:“為此,我倒有些事情,想單獨向寶兄弟討教討教。”

因前面的鋪墊,賈政只當他是想跟寶玉打聽一下,皇帝都有什麼喜好,自然不會攔著——甚至他還打定主意,等焦順問完之後,自己也要問上一問做到有備無患。

然而焦順帶著賈寶玉到了側室當中,二話不說一把就薅住了寶玉的脖領子,凶神惡煞的喝問:“先前在園子裡,我明明已經警告過你了,偏怎麼你當著寶姑娘,就敢和林姑娘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

原本賈寶玉或許還有勇氣,直言自己鍾情的是黛玉,而不是寶釵。

可現如今,他一時衝動惹出的風波,還不知該怎麼平息呢,家裡就又欠了薛家幾十萬兩銀子。

義理人情都虧了薛家的,卻拿什麼斬斷這金玉良緣?!

一時連驚帶嚇、羞憤鬱結的,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直憋的他漲紅了臉攥緊了拳。

焦順剛以為他是反擊,正準備順勢給他兩下又狠又不留痕跡的,連打什麼地方用什麼姿勢都想好了,不想這廝鼓足了勁兒,竟就嚶嚶嚶的哭出聲來!

這招……

還真讓焦順一時有些麻爪兒。

眼見那鼻涕眼淚就要落到自己手上,焦順忙丟開了他,嫌棄的往後退了半步,冷道:“你倒先哭上了!我不妨再說清楚些,因聽說你們是什麼金玉良緣,我焦某人才甘心退讓的——可你要是拿哥哥我耍弄著玩兒,我便是拼命也要討個說法的!”

寶玉依舊是哭天抹淚,也不知聽沒聽清楚。

一種植物!

焦順暗罵一聲,可這小子眼下也才十三歲,說是個半大孩子也不為過,他若一味慫包哭鼻子,自己縱有百般手段也難以施展。

無奈,只好道:“罷了,你畢竟年紀小不知道男女大防,以後仔細些也說就是了——對了,紫鵑先前跟你說什麼了,巴巴的跑來說什麼一時糊塗,求我幫著解勸解勸。”

賈寶玉聞言一愣,淚眼婆娑可憐巴巴的抬頭望向焦順:“紫鵑去找哥哥了?她、她也沒說什麼啊?”

“你再想想!瞧她那意思,必是要命的大事!”

聽焦順說的嚴重,賈寶玉也顧不上哭了,拿帕子揩了眼淚鼻涕,仔細回想起來。

【不是我想斷章,時間不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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