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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府後宅。
眼見日落西山,王夫人漸漸有些不安起來,按照以往的經驗來看,兒子這時候也該從宮裡回來了,卻怎麼...
她緊攥著帕子來回踱了幾圈,正有心派人去東華門外哨探哨探,外面金釧便大呼小叫的進來稟報:"太太、太太,宮裡才剛差了人傳話,皇上留咱們二爺宿在宮裡了,說是興致正濃,晚上要和二爺秉燭夜談呢!"
被皇帝留宿宮中了?!
王夫人聞言滿臉放光,眼角的細紋都淺了些,又連唸了幾聲'阿彌陀佛';,這才如釋重負的坐回了榻上。
屈指算來,八月十五第一次召見,九月底第二次召見,第三次在十月中旬,第四次是十一月初三,今天【十一月初十】則是第五次召見。
很明顯,兩次召見之間的間隔越來越短,如今甚至還被皇帝留宿宮中,這意味著什麼?寶玉聖眷日隆啊!
那焦順的聖眷傳了一年多,也沒聽說皇帝三番五次的召見,更別說是秉燭夜談了!
這一番琢磨,王夫人的心氣愈發足了。
原本還猶豫要不要徹底斷了薛家的念想,如今看來壓根就沒什麼好猶豫的。
寶玉聖眷如此,什麼樣的門楣配不上?
日後便尚主做個駙馬,也未嘗不可!
只是...
姐妹兩個素來相善,如今為了迎奉女兒省親也還有求於薛家,萬不能因為這等事情鬧的兩家不睦。
最好是能給薛家一些補償,略作安撫。
而既是斷了姻緣,自然也該在姻緣上面找補,恰巧這找補的物件還是現成的——順哥兒雖比不得寶玉天鍾地秀,但憑著未來前景和在工部的影響力,也足堪為薛家良配了。
想到這裡,王夫人就禁不住後悔起來,若早知寶玉有這樣的洪福,先前丈夫提出要撮合焦薛兩家聯姻時,自己就不該斷然拒絕。
當時哪怕開玩笑似的隨口提上一兩句,如今再操作起來也會便宜許多。
現在麼...
即便說的再怎麼委婉,薛家也會認定是因為寶玉得了聖眷,所以賈家'嫌貧愛富';看不上寶釵,想要撇下薛家另攀高枝兒了。
考慮到先前金玉良緣的說法傳播頗廣,只怕闔府上下都會如此揣測。
這一來自家面子上有些難堪,二來也難免影響寶玉的名聲。
除非是薛家先與旁人定下婚約盟誓,主動放棄這所謂的金玉良緣,到那時,一切非議自然也就落不到賈家頭上了。
王夫人越想越覺得這才是萬全的法子,遂準備去尋賈政商量個章程出來,於是起身問道:"順哥兒可曾到了?"
"還不曾,老爺正在廳裡候著呢。"
聽了金釧答覆,王夫人再不猶豫,急匆匆披上外套出了暖閣,轉奔正中的堂屋客廳。
賈政正手捧書卷皺眉苦讀,見妻子突然自外面進來,眉頭皺的愈發深了,將書放在一邊問:"又怎麼了?寶玉那邊兒不用操心,明兒一早就該回來了。"
那書的封面看著十分熟悉,好像就是兒子前些日子進宮時,皇帝特意賜下的《新撰百工圖志》。
要知道,這麼多年賈政除了四書五經之外,連詩詞歌賦都斥為旁門小道,如今卻耐著性子苦讀這等奇巧淫技...
看來寶玉聖眷日隆的同時,自家老爺也一樣在砥礪前行!
父子齊心,何愁家中不興不旺?
王夫人心中又添幾分底氣,而賈政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書上,卻忍不住長嘆一聲道:"果然各人天分不同,順哥兒不曾讀過四書五經,對詩詞歌賦更是一竅不通,偏這些匠人技藝就能舉一反三融會貫通。"
"原本軍械司不忿被他壓了一頭,特意拿了許多繁雜的方案出來,想要給他一個下馬威,誰知順哥兒竟似早有腹案,非但刪繁就簡給出了答案,還提出了好些改進..."
"老爺。"
見賈政又開始日常吹捧焦順,王夫人忙打斷了他的話,笑盈盈道:"如此說來,順哥兒日後果然不可限量,若如此,倒也堪為良配。"
賈政聞言眉毛一挑,冷笑道:"你說的不會是堪為薛家良配吧?"
見丈夫毫不避諱的點破了自己的心思,王夫人略略有些尷尬,但想到事關兒子的未來前途,這點小小的尷尬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當下她也開門見山的道:"因還有用到薛家之處,為了寶玉和咱們府裡的名聲,總不好直接把話挑明,所以我尋思著,是不是讓順哥兒和薛家多走動走動,若能成就一樁好姻緣,自然..."
"哼~"
賈政冷哼一聲,拂袖道:"當初我一提起此事,你就百般的阻撓,現如今又擺出這副嘴臉,真當順哥兒和薛家是好糊弄的?"
"這..."
王夫人訕笑道:"當初是妾身思慮不周,可寶釵與順哥兒確是良配,順哥兒如何就不說了,寶釵更是咱們自小瞧著長起來的,人品才學甚至是治家的手段,那都是一等一的出挑——這樣的女子,外面打著燈籠都難找,咱們肯出面撮合這樁婚事,順哥兒又哪有不願意的道理?"
"正話反話全都讓你說了,既然你這般能說會道,這事兒何必要我出面?"賈政說著,抬手指著外面道:"等順哥兒來了,你自與他商量就是!"
其實王夫人倒巴不得越過賈政,直接和焦順當面商量這事兒,不過世俗的規矩如此,她又是出了名的方正人,自不好學大太太邢氏那樣,為了還債就不顧體統的私會外男。
當下忙陪笑道:"總要老爺鋪墊鋪墊,我才好跟順哥兒張嘴。"
賈政不置可否的冷笑一聲,恰好這時外面稟報,說是焦順前來赴約,他便將袍袖一甩:"你先退下吧。"
王夫人微一矮身,嘴裡順勢敲定:"那我在暖閣裡,等老爺傳召。"
見賈政沒有反駁的意思,她這才倒退兩步,轉身出了客廳。
等回到暖閣裡,王夫人先打了個腹稿,又反覆斟酌著修改了幾遍,自覺沒什麼疏漏之處,便躍躍欲試的準備隨時出場。
誰知左等右等,也不見賈政差人來請。
眼見月上中梢,她實在是等的不耐煩了,於是屏退了左右,獨自尋至客廳門前窺探,卻發現屋內杯盤狼藉,桌上足擺了好幾個空酒壺,賈政紅頭脹臉的直往桌子底下出溜,連焦順也是兩眼發直。
王夫人見狀不由氣的跺腳,一咬牙乾脆也不等傳喚了,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見妻子自外面進來,醉態可掬的賈政眼底登時顯出清明之色,晃晃悠悠的起身,明知故問道::"夫人、夫人怎麼來了?我、我..."
說到半截,他突然就跌坐回椅子上,順勢往桌上一趴,頃刻間鼾聲如雷。
夫妻本為一體,雖說近些年少了親近,但王夫人如何看不出賈政打的是什麼主意?
他平生最好面子,斷不肯在晚輩面前露出'嫌貧愛富';的嘴臉,所以乾脆裝成是不勝酒力,等著自己出面把事情定下,事後也好裝作並不知情。
王夫人心下暗恨不已,可為了兒子的前程,她總不能學賈政這般掩耳盜鈴。
正想著該如何開口,焦順這時也好像才瞧見了她,忙起身遞過來一本薄薄的賬本,大著舌頭道:"嬸嬸來的正好,今兒也不知是有什麼喜事,我還不曾把估算的賬目呈給世叔,世叔就先醉倒了。"
見他雖口齒不清,但條理還算分明,王夫人心下鬆了口氣,接過那賬本翻了翻,順水推舟道:"這買賣上的事情,我和老爺實在是一竅不通,偏薛家說要仔細核對核對——賢侄若是有暇,能否幫著再參詳參詳?"
不等焦順開口,她又特意補充:"屆時薛家也是由寶丫頭主導,你們年輕人面對面說清楚,也省得我們這些老糊塗瞎摻和了。"
焦順聞言大搖其頭:"世叔和嬸嬸都是春秋正盛,哪裡就老了,更何談糊塗二字。"
隨即又遲疑道:"我和薛姑娘當面...這怕是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
王夫人忙道:"你母親與她母親不是姐妹勝似姐妹,本就是通家之好,何況我們兩個長輩都在,任誰也挑不出不是來。"
說到這裡,她的言語便略略露骨了些:"你如今也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了,有些機會總要好好把握才是。"
不等焦順開口,王夫人又斬釘截鐵的道:"事情先就這麼定了,且騰你的功夫,等休沐時再議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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