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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五日清晨,第一抹光亮來到大地,照出車馬河戰場上的遍野積屍的輪廓。
“作孽喲!”
土峰寨西北的山區,唐二栓強撐著睜開眼睛,使勁在自己的腿肚子上揪了一把,總算又打起一點精神,他在脖子上抓了抓,上面全是蚊蟲叮咬後留下的包。
前面路口的篝火只剩下一點灰盡,好在天色見亮,不需要再去加柴火。
從二郎鎮出發到現在,唐二栓總共只睡了半個時辰,還是跟一起守路口的戰友私下輪崗才得到的,把總下發的命令是所有人不得休整,但唐二栓親眼看到百總也偷偷睡了一會,只是鎮撫兵巡查得緊,半個時辰也是分兩次睡的。
作為全營最先滿員的司,陸戰司的作戰任務總是很飽和,被龐大人在安慶各地調來調去,順流而下的時候乘船,逆流的時候走路,大部分任務確實是陸戰,此次長安埠登陸算是名副其實。
昨日車馬河大戰,陸戰司原本是排在二線,開初階段幾乎沒有損失,其後與突破第一司戰線的流寇老營混戰,傷亡迅速增加,唐二栓這個局就死傷三十多人,流寇崩潰之後,陸戰司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往西北方向追擊曹操老營,直追到接近隘口,然後在山道沿途設立了哨卡。
唐二栓這個旗隊的哨卡位置在中段,處在一個鄉間道路交匯處,三個小隊又按南北向分到更小的路口,車馬河逃竄的流寇太多,戰敗逃命的時候拼命往北跑,只顧著躲開官兵。
在山林中躲到晚上才開始尋找方向,這些人晚上缺吃少穿,對地形又不熟悉,無頭蒼蠅一般亂竄,甚至有從西往東撞到路口的。
上半夜抓人的時候,這些流寇還逃跑,到下半夜之後,他們大多耗盡了體力,只要叫喊一聲,這些流寇便立刻癱在地上,唐二栓提也提不動,光他這個哨卡就抓了三百多人,要等天亮之後再押送。
西方的隘口方向傳來一聲炮響,唐二栓全身一緊,隨即又想起這該是自家的小炮,第一聲炮響之後接連很多聲,密集得似乎全營的炮都去了隘口方向。
小隊中其他人都在起身張望,隊長魯先豐交代了一聲,跑去了旗總的地方,過了片刻之後又跑回來道,“百總方才來說了,是親兵司、第三司和騎兵司進攻隘口,陸戰司有一個局從東面牽制,咱們局不去。
隘口拿下來的話,這山裡的流寇就沒地方跑了。”
唐二栓哦了一聲,反正他也弄不清楚隘口和山裡流寇的關係,但只要百總說了,那就該是如此。
“龐大人軍令,今日陸戰司、第一司搜查山林,務必將山中躲藏的流寇清理完畢,特別是那些賊首,再說一遍,各營的大賊首、各哨將官、寶纛旗、高照都算賊首,掌盤子、管隊的只算老賊,廝養只算賊子,但也不要亂殺,鎮撫官和文書官都在看,昨日殺的就算了,今日能抓就抓,不帶武器的都不殺……”魯先豐說的,都是昨晚反覆聽過的,唐二栓雖然記心不好,但也都知道大概了,等到說完任務後,魯先豐點了一個人去打水,小隊開始吃早飯,火兵被抽調走了,沒有人負責煮飯,大家只能在殘餘的篝火上烤了隨身的蒸餅,各自狼吞虎嚥。
西面的炮聲一直持續,剛吃了一半的時候,唐二栓突然看到旗總從北面飛跑過來,小隊都知道有事,紛紛站起來。
“三小隊抓到一個掌盤子,說掃地王就在這山上。”
旗總停下指著東北面山丘邊喘邊道,“五步一個人,沒見流寇誰也不準離開一步,拉屎拉尿你都給老子拉路上,不許放任何一個流寇跑了。”
他說完就繼續跑,小隊中頓時議論起來,守備營大概八成都是安慶本地人,掃地王在崇禎八年入寇的時候兇名昭著,潛山、太湖、宿松屠殺都有他的份,特別是宿松縣城,幾乎就是掃地王一人乾的,臨走還把房子都燒了,可以說安慶人沒有不知道他的,守備營的安慶人裡,絕大部分有親友死在他手上,可以算是安慶人的第一仇敵。
魯先豐不敢耽擱,趕緊安排道,“你們兩個會射箭的排第三、第八,唐二栓你飛斧準,就在最外頭,看到有流寇就大聲叫,兩個伍長在兩頭,我在中間……”唐二栓站到了最北面的位置,左邊就是另外小隊的人,此時天色已亮,他抬頭看了看那座山,山並不高,但上面滿是樹木的,如果掃地王躲在裡面,人少了是抓不到的。
“不如放火燒死。”
唐二栓心裡正在想,旗總又跑了回來,沿著小路一路喊道,“把總軍令,陸戰司一定要抓到掃地王,誰要是放走了,以違抗軍令處罰。”
聽到違抗軍令,唐二栓趕緊打起精神,戰場抗令是要被斬首的,睡意不翼而飛,他們這個封鎖線很單薄,背後就是另一個山丘,上面同樣滿是樹木,維持這樣的封鎖線比守路口的難度就大多了,唐二栓抽出腰刀,想了想後又把藤牌從背後取下,全副武裝之後,緊張的盯著林木線的位置。
其他地方不時響起叫喊聲,發現有人要越過封鎖線,旗總便帶著人趕去支援,抓到後也不像晚間那樣押到集結點,而是仔細捆了再送到路口。
路口不時有新的陸戰兵趕到,在路口附近集結,顯然是把總在從各處調人,加強封鎖線之後要開始搜山。
魯先豐顯然也十分緊張,他不停檢查自己的小隊位置,在兩頭跑來跑去,到唐二栓這裡停下後滿頭大汗。
送水的人還沒回來,唐二栓把自己的椰瓢遞過去,裡面還剩下一點水。
魯先豐擺擺手沒接,他對唐二栓道,“唐哥,咱們可一定要看好了,萬不敢讓掃地王從咱們這裡跑了。”
“他跑了不也是沒兵了。”
“龐大人要的就是賊首。”
魯先豐恨恨道,“這可是掃地王,我家就有三個親戚是他殺的。”
唐二栓看看山道,“那他躲著不出來怎生找。”
“他躲不了,龐大人攻打隘口,那邊的賊子一跑,這邊困住的賊首就沒路走了,他一個人走山裡得餓死,老虎也吃了他,他今日必定想要去隘口,咱們一定要抓到他,不能讓第一司抓了去。”
“誰抓不都是一樣。”
“陸戰司抓的自然不一樣,這事唐哥你聽我的,你技藝最好跑得最快,今日一定要幫我多看著,你也立個大功。”
唐二栓也沒說多的話,這個魯先豐從屬下變成了他的上司,但對他一直很客氣,私下都是叫的唐哥,他也願意幫這個隊長。
魯先豐說完又匆匆走了,唐二栓全神貫注,山上不時能看到有人閃過,還有人在叫喊,但暫時沒有人繼續衝下山來。
周圍趕來的陸戰兵逐漸增多,有些往北調動,要延長封鎖線,剩下的在填充封鎖線,唐二栓估計等人多了之後會從西往東搜山,這樣又能攔住逃跑方向,又能順道抓人。
隘口方向又一通炮響,炮聲順著丘陵間的通道傳來,還有隱約的回聲。
忽然間南邊一陣叫喊,接著喊聲越來越大,還有刀槍交擊的聲音,唐二栓轉頭一看,那邊有一群人在打鬥,這個時候還能成群突圍的,是賊首的可能很大,唐二栓握了握刀把,等著支援的命令。
“有流寇,去幫忙!”
魯先豐在中間位置大喊,揮手招呼身邊的人,帶著往南邊趕去,轉頭朝唐二栓喊道,“唐伍長你們伍留下!”
唐二栓只得停下,北面小隊的人全部呼啦啦的從他面前跑過,這一段幾十步的距離上,就只剩下他這五個人。
“伍長,咱們該拉長些。”
一個士兵朝他喊道,唐二栓左右看了看,確實缺口太大,正在想按什麼距離安排人的時候,林木線上草樹中嘣嘣聲響,幾支弓箭疾飛而至。
唐二栓反應飛快,聽到弓弦響就身子一縮左臂上舉,藤牌咄一聲響,手臂上感受到一股強勁的衝擊,憑這個感覺,唐二栓就能確定是破甲錐,一般是出身邊軍的流寇才用,來的必定是老賊。
身邊兩聲慘叫,唐二栓看到手下兩個士兵仰天倒下,其中一個拿钂鈀的被射中了腿,趕緊把身體略微蹲下,藤牌擺正之後從邊緣探頭往外看,草樹中一陣晃動,衝出五個人來。
旁邊的的一個士兵朝南邊大聲叫喊,“有流寇要跑!”
南邊打鬥正急,沒有人回應,兩名流寇停下步伐,又是兩箭射來,其他三人繼續逃跑,唐二栓頂著藤牌硬接一箭,大步往幾人迎過去。
南邊的陸戰兵隨時會回來增援,幾名流寇顯然無心戀戰,前面三人毫不停留,避開唐二栓直接朝前面的山林奔去,後面兩名流寇因發箭耽擱,他們沒想到這官兵一個人也敢過來,明顯的猶豫了一下。
面前的官軍頂著藤牌迎面而來,兩人手忙腳亂的抽箭,突然官兵的藤牌一轉,隨即那官兵手臂一閃,一把飛斧疾飛而出,正中最後那名流寇的胸膛。
隨著一聲悶響,那流寇慘叫著倒下,另一流寇顧不得再射箭,拔腿追著前面三人竄入了對面的山林。
唐二栓回頭一看,自己這個伍有三人受了箭傷,除了自己還剩下一個人,他朝那士兵喊道,“去找旗總報信!”
他喊完趕到那名倒下的流寇身邊,只見那流寇不停的吐血,低身一把抽出斧頭,那流寇啊一聲挺了一下身體,血從胸口飆射而出,唐二栓朝他腦袋一斧砸去,頓時沒了聲息。
唐二栓提起斧頭,孤身一人朝著四名流寇進山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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