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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玉禾樓上觥籌交錯,是以桐城士紳名義為河南援剿將官辦得接風宴,龐雨難得的坐上了主桌,抬眼望過去上首是張國維,左右是河南監軍道戴東雯、史可法,然後便是一個雄偉的紅臉大漢,本席實際的主賓,川軍總兵左良玉。
龐雨知道左良玉是遼鎮出身,現在又是在河南駐防,不知何時變成了川軍總兵,但他看了此次的公文,左良玉的正式官職確實是川軍總兵官,估計也就跟史可法那個江西右參政是一個道理。
這位左帥約在四十歲左右,身材十分魁梧,龐雨在桐城算是高個子,高度比左良玉相差不多,但寬度差距頗大,左良玉肩背寬闊渾厚,如果按面積算的話,龐雨恐怕只有他一半,左良玉只是坐在那裡,便自有一股威武氣勢。
在張國維到達之前,左良玉的主力才到達桐城,龐雨沒有看到所有營地,大約估計了一下,在一萬五至兩萬之間,其中充斥著許多類似廝養的人,還有各種女人小孩,跟流寇的人口結構十分類似。左良玉的騎馬家丁約有千人,其中六七成還有鎧甲,普通騎兵大概有六七百人,輔助性的牲口還有一千上下,這是左良玉的核心力量,光騎兵這一項遠超安慶本地兵馬,行軍有行伍的步兵大約也是近千。估計他這些年四處轉戰時沒少搶馬。其他的部分,都是為這些力量服務的。這樣的軍隊規模,在整個中原地區也是舉足輕重,以龐雨對流寇各營的瞭解,任何一營流寇單獨對上左良玉,實力上都有所不及,難怪能讓流寇避之不及。
龐雨對左良玉的騎兵規模頗有些羨慕,守備營雖然規劃了一個騎兵司,但到現在仍不滿四百人,戰力更無法與這些久經沙場的家丁相比,唯一勝過的可能就是紀律了。
隨著左軍主力到來,各鄉各里鳴冤訴苦的絡繹不絕,官道沿線幾乎是再次遭寇難,皮應舉和史可法都回避,上官不出面撐腰,楊爾銘這個少年知縣焦頭爛額,幾乎無法招架。龐雨下午在縣衙又見證了一場爭執,左良玉派來的督糧官要求按照兩萬人供應軍糧,楊爾銘只承認川軍總兵官編制下的三千三百,督糧官請來了河南監軍戴東雯,幾番爭執後按七千人供應,但龐雨和楊爾銘都清楚,左軍會自己搶夠。
唯一的好處是張國維到達了桐城,左兵全部退出城外,楊爾銘只留下東作門通行,城內百姓終於敢出門走動,三班衙役上街,市面稍微恢復了一些常態。這是桐城首次遭兵災,即便在此時的飯桌上,楊爾銘也是愁眉不展,幾乎沒有動筷子,只是隨眾人一起舉杯。
這類官場宴請,文官和武官的喜好是不同的,此時坐在一桌上,文官也不好搞那些吟詩作對和酒令,若是以往接待,酒過三巡之後會分成文官和武官的圈子,文官主要交換一些同年故舊的訊息,武官這邊則繼續飲酒。
但今日左良玉是實際的主角,酒席始終圍繞著左良玉,眾人輪番向左良玉敬酒。龐雨和左良玉隔了三個人,分別是許自強、河南都司汪雲鳳和加銜副總兵程龍,許自強和程龍在酒桌上也是一把好手,拉著左良玉和汪雲鳳不停乾杯,左良玉頗為和善,但並不多言語,只是酒到即幹,大家對搶馬的衝突都是絕口不提。
席中只有潘可大不太言語。潘可大坐到了龐雨的下首,原本他是遊擊加參將銜,是比龐雨的遊擊高的,但今年張國維也幫龐雨申請了加一個參將銜,相當於遊擊享受參將待遇,實力又比潘可大強,所以排座次的時候被排在龐雨之下,作為老行伍,現在地位還不如龐雨一個兩年的新丁,自然心情不快,稍作表示便不再行酒。
龐雨也不去理他,幾次向左良玉敬酒,想盡量跟他處好關係,左良玉倒也乾脆的一飲而盡。
又一輪敬完之後,史可法對左良玉問道,“去歲盧總理有滁州大捷,之後闖賊成擒,本以為流賊就此勢弱,但此番復來,聲勢竟不遜往歲,剿賊官軍逾多,而賊亦逾多,史某心中甚為疑惑,左帥征討流賊多年,不知對平賊的大勢有何見解?”
席間眾人都停下筷子,此處雖然朝廷大員眾多,但對於全國範圍的形勢卻比較模糊,流寇資訊多來源與邸報,左良玉這樣南征北戰的武官,才是最瞭解流寇的。
左良玉本是個紅臉壯漢,此時喝了酒更是紅得厲害,旦跟他名聲有些差別,他待人頗為客氣,對史可法態度也頗為恭敬,他放下筷子道,“回史道臺知道,賊雖逾多,但今日賊早非往日之賊。自賊興以來從賊者不下百萬,就撫者十之一,擒者十之二三,為官軍所殺者十之四五,餘生者是為老賊,此等老賊兇惡且奸狡,每與王師戰,勝則乘勢長驅,敗則散金銀於地,名曰買路銀,軍中縱賊者實多,此乃賊難滅之一因。”
在坐眾人都認真聽著,龐雨與流寇幾次作戰都是擊潰,因為基本都是步兵,談不上追擊的問題,所以沒收到買路錢,在滁州時聽其他各路官軍說及過,此時眾多文官在場,左良玉也並未避諱此點,倒讓龐雨頗有些意外。
左良玉稍作停頓,看著張國維道,“然則賊勢興衰,要害非在官兵出力與否,實因歲荒政亂,奸民無以為生,自然相率從賊,而至逾剿逾眾滋蔓不絕。史道臺所言平賊大勢,左某剿賊數年,大勢不敢說,只敢說賊眾之數,如今已是崇禎五年十倍以上。”
此言一出,旁邊陪席上一陣驚歎,幾名文官神色凝重,史可法自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若非澠池南渡……”
他說到此處欲言又止,龐雨以往聽過史可法講述這一段,不免要大罵官軍,偏生澠池南渡時左良玉就在河南剿賊,所以此時罵不出來。
張國維見狀舉杯道,“此番戴道臺、左帥、汪都司前來援剿,我應天兵馬定要與左帥諸位同心協力,無懼十倍之賊,平賊便在今日。”
……
靜謐的東作門內街上,馬蹄聲踢踏踢踏的迴響,龐雨往左瞟了一眼,左良玉的坐騎兩側還掛著弓插和箭插,不知是不是左良玉的習慣,連赴宴都全副武裝。
宴席結束之後,眾人在酒樓分別,龐雨主動為左良玉引路,藉著送他回營的機會再拉近些關係。
“左帥是征戰多年的宿將,下官新入行伍不久,無論用兵還是知敵,皆不如左帥多矣,日後還請左帥不吝提點晚輩。”
左良玉雖喝了酒,但在馬上仍是穩如泰山,他聞言道,“打仗這事兒,宿將便多了小心,新行伍總是要些銳氣的,左某這等打了許多年仗的人,提點你的未必那麼合用。此番你等是主軍,張都爺亦在此處,還是聽都爺調遣便是。”
龐雨聽到說道此處,趕緊接話道,“大人高義,此番厚集兵力,正是擊賊時機,午後商議的引賊出山,在下的淺見是放開潛山,引賊往安慶去,之後左將軍自桐城截斷石井鋪,下官由石牌至安慶,將賊圍困於此段官道。”
“這些巨賊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非是我等想他們往哪裡去,他們就那麼聽話,龐將軍打算如何引他們入甕?”
“左帥向在河南征戰,下官為左帥稟明安慶此地情形,前年流賊沿驛路搶掠,沿途已無錢糧可供養其生存,今歲官兵四處堵截,其搶掠有限,以安慶之地而論,只有府城有足夠的錢糧物資,此賊必所圖。下官放開石牌或潛山,以府城為餌,誘其深入腹地。方才所說是賊走潛山,若賊走石牌,則下官可與左帥合力,之後以重兵將其合圍於皖河沿線,如此可收一大勝。”
左良玉聽完思索片刻,龐雨期待的看著他,下午的會議上多半都在說後勤,並未商量出什麼具體的戰術,張國維只提了引賊出山,但如何配合的細節沒有涉及,此時抓到時機,龐雨自然希望能說動左良玉。
“流賊往來如風,石井鋪可否截斷他們退路?”
“稟左帥知道,石井鋪是驛道與行人道交匯之處,由此至府城,往西山脈縱橫,只有小道通行,流賊不熟地形,跑不過下官的本地兵馬,往東則多水田河塘,截斷此地賊便無路可逃,流賊前哨確實迅捷,然則只要其大軍出山,即變步騎交雜,其中不免大批廝養家眷,行動就此遲緩,那步卒亦是人頭。只要左帥截斷石井鋪,下官可保證守住府城,且截斷流賊往西逃之路,請左帥相信下官。”
左良玉嘿嘿笑了兩聲,轉頭看著龐雨道,“龐將軍的名字,左某也是久聞了。清流河一戰龐將軍英武不凡,盧總理多次提及,所謂南兵之中亦有勁旅,盧總理的話,左某也是信服的,今日聽龐將軍談吐,亦是我輩知兵之人。”
龐雨愣了一下,沒想到盧象升還給自己這麼高的評價,只聽左良玉又道,“也正因此,左某願意跟龐將軍多說幾句,方才龐將軍所言,不外引賊入腹地,據本官所知,潛山亦有行人道通府城,雖不比大道,也非是小道。若賊走此路,本官便需分兵潛山,安慶之地小路萬千條,流賊雖是外賊,然則龐將軍萬不可小覷,流賊盤踞英霍山中,本官敢斷言,安慶投賊者不在少數,其中熟知道路者亦眾,本官到桐城的訊息,說不得已經傳到了那些巨賊耳中,如此要引他們經石井鋪去府城,恐怕難以成行,自個卻要分兵奔襲,一個不小心,反被那些賊子反設了埋伏,對上這些巨賊,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這……”龐雨沒想到左良玉已經把安慶地形都研究過,正要繼續解釋時,左良玉揮揮手道,“龐將軍少年有成,求戰心切原是情理,我等都是武人,左某與龐將軍說些體己話,咱們這些領兵殺賊的人,做事得有自個的道理,老子屯兵舒城,軍糧不足五日,朱都爺讓入山,張都爺讓入桐城,若匆促而來敗了是誰之責?若賊子此時出固始去了河南又如何?樣樣都聽文官的,不被賊子殺死,也得跑累死自個。”
龐雨聽到此話,知道左良玉可能會錯了意,他以為這個方案是張國維制定的,忽悠了龐雨之後又讓龐雨來勸說他。
“賊初來民避賊,賊走民無以為生,賊復來則從賊,至今天下流寇不下百萬,流民不啻千萬,若不能一口氣都砍了,其中總會再出巨賊,滅之不盡。”左良玉大約酒喝得有些多,他目光隨意的掃過街邊那些被破開的門市,口中繼續對龐雨道,“但自家的命只有一條,天下間的賊子,無論建奴還是流賊,都是刀頭上求活,誰也不是好相與的。咱們武官跟這等巨寇交戰,贏了先升文官的職,敗了先砍你我的腦袋,用兵打仗得聽自個的,你手頭有兵才說得了話,跟這些賊子打,砍了多少人頭不要緊,贏了怎生的贏,敗了怎生的敗,都是有分寸的,總之不能掉了自個腦袋。”
龐雨聽得一頭霧水,自己跟他商量戰術,左良玉竟然扯了那麼遠,而且聽起來也沒什麼頭緒,一時不知怎麼把話題拉回來。
“方才另席的陳於王,左某在遼鎮便知的,龐將軍行軍打仗不在話下,但出身江南,與北方邊鎮總是不同的,這分寸間的事情,你得多問問這等老行伍。”左良玉似乎頗有談興,他嘆口氣道,“老子遼鎮出來的,見過的事兒多了……”
他說到這裡停下,此時已經到了東作門,壯班的人遠遠看到燈籠,早已經開啟城門,門外也有左良玉的家丁在等候。
左良玉在馬上坐直身體,好像酒突然間醒了,他停止了剛才的話題,瞟了龐雨一眼道,“此番來安慶,原本便是來平賊的,本官兵馬在此,上官作何運籌,兵馬便如何打,龐將軍請了。”
龐雨趕緊一抱拳,左良玉已經打馬出了門,他的家丁隨之湧出,佇列井然有序,很快在城外的夜色中遠去,只留下一片搖晃的燈籠光影。
龐雨頭痛的閉起眼,顯然張國維的軍令對左良玉沒啥約束力,而自己也沒有說服左良玉,不由揉著額頭喃喃道,“他媽到底是如何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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