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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安慶西北的石門湖上,十七艘漕船排成一路縱隊,前後相連劃過熱氣蒸騰的湖面。

“所食一米一粟,所領一錢一銀,皆得自龐大人,取自萬千百姓。因此護衛百姓是陸戰兵天職,為達成此天職,陸戰兵應成為最精銳計程車兵,龐大人要求我聽從長官軍令,嚴守軍律刻苦操練……”

甲板上的陸戰兵一起嚎叫著,唐二栓跟著動了幾下嘴巴,雖然每天都要背誦,但他每次單獨背誦時就腦袋一片空白,平時都是濫竽充數混過去的,幸好多次抽查背誦訓令都沒有抽到他。

“……退縮的陸戰兵死在刑場,唯向前破陣之勇者得活,陸戰兵前,從無強敵!”

到這裡唐二栓能記得了,跟著其他士兵一起大喝,“護!護!護!”

這是訓令的結尾,唐二栓叫完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喉頭有點發幹,趕緊喝了一口水。

今日是陸戰兵的第一次作戰能力考核,以局為單位排名,據說會涉及到部分餉銀,還有以後的軍官升遷,所以大夥都頗為緊張。

這艘漕船上是一個旗隊的陸戰兵,回頭看了一眼,旗總在後面跟船長和舵手在一起,這次考核也包括水營,他們三人大概是全船月餉最高的,看起來比其他人就更緊張,旗總不停的往右側觀察

右側遠處那艘掛著兩面紅旗的船是把總坐的,同時也是水營把總的坐船,一聲炮響之後,上面旗號在揮動。唐二栓看不懂水營的旗號,但船長和舵手看得懂,船長大聲下令,槳手拼命的划水,船帆也隨之進行了調整。

漕船的隊形開始變換,四艘一組向兩側分散,船長觀察著前後船隻,防止互相碰撞,舵工和船長不停的吆喝,讓水兵調整帆面。

周圍全都是船在航行,唐二栓也跟著緊張,跟其他幾個隊長伍長站在船兩側,手中握著竹竿防撞,聽得右側一陣喧譁,接著是轟的一聲響,船上的人紛紛站起往那邊看去,只見兩艘船撞在了一起,桅杆劇烈的晃動了幾下,上面站著的一個水手摔了下來,在半空抓住了一根固定船帆的纜繩,在桅杆下懸空擺動,引起又一陣驚叫。

“不準說話!有啥的。”

旗總噔噔噔的大步走到前甲板,抓著一根纜繩,腦袋偏來偏去的看了一會,跟旁邊的唐二栓問道,“你眼神好,數一下,撞上的船是第幾局的?”

唐二栓眯眼看了片刻小心道,“旗總,好像是四局三旗,三局一旗。”

說話間那兩艘船已經減速,甲板上計程車兵手忙腳亂的讓兩艘船分開。

“好事好事。”旗總轉頭對著船上喊道,“四局、三局撞上了,咱們一局跟二局爭第一,上岸都利索些,誰也不準給老子拖後腿。”

唐二栓回到自己的小隊,把人又點了一遍,小隊中除了他只有一個伍長是老兵,陸戰兵在和州偵查、浦口登陸和滁州戰役中表現不錯,獲得了擴編的機會,原有人員在滁州傷亡過半,剩下的幾十個人基本都升官了,由於軍官實在不夠,甚至還從陸營抽調了五人。

唐二栓是一局二旗隊一小隊代隊長,因為渡清流河時表現優異,直接省掉了伍長的步驟,只等此次考核合格之後就可以轉為正式隊長。到時就可以漲五錢的月餉,但唐二栓並未覺得幸運,現在有十個人歸他管,比以前當大頭兵操心多了。

“幸虧沒升成旗總。”唐二栓在心裡想道,眼睛不自覺的又往旗總那裡看去,旗總需要看旗號聽鼓號,不但要懂小隊的幾種隊形,還需要懂三旗隊的隊形,現在船隻的隊形變化,是從行軍的長蛇陣轉換為一字陣型,每艘船運送一個旗隊,加上百總帶的直屬兵馬,一個局就是四艘船,十七艘船上是所有的陸戰兵,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向岸上投送兵力。這一點把總講過,但唐二栓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順次登岸和一次性登岸能有啥區別,左右都是那麼多人。

“收帆!划槳!”

船長又在後面大喊,水兵喊著號子,把船帆緩緩放下,堆成了一疊,槳手拼命划水,後面的舵工把控著方向,船身加速前進,每局拉開距離後,內部的四艘船隻也開始轉換為線型,十五艘船隻逐漸排成一行,向著岸邊進發,相撞的兩艘落在了後面。

前方是石門湖西側的一片湖灘,只有少量的蘆葦,漕船靠近岸邊,槳手開始倒划槳,等到船速降低,拿竹竿的人將竹竿向前插,漕船陸續停下,陸戰兵和水手一起將兩側的腳船放入水中,兩個水兵抓住船沿的粗繩滑下,接著是陸戰兵,每艘船一次可以運送六名士兵,但通常是運送一個伍。

漕船不是運兵船,也不是登陸艦,主要是為碼頭運送客貨運輸,一般是不帶腳船的,水營的漕船剛改裝過,用於非碼頭地段的登陸。

雖然有過幾次訓練,但轉運的過程仍是出了不少問題,各船都有人員落水,第三局還有小船傾覆,混亂和緊張之中,唐二栓總算上了腳船,船身左右搖晃得厲害,他趕緊蹲低身子,等候其他士兵。

人齊後腳船搖晃著向岸邊駛去,直到抖動後船頭一揚,唐二栓知道是船底被汙泥托住了,趕緊招呼一聲,帶頭從船頭滑入水中,腳下的淤泥吞沒了他的膝蓋。

湖灘上密密麻麻的身影,上百名陸戰兵跳入水中,在淤泥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前進。

“鞋子完了。”

唐二栓此時才想起,入水前忘記把布鞋塞到懷裡,沒有軍官看到,幸好後面還有浮渡的環節,可以把鞋子洗乾淨,不用擔心回營檢查裝備時被批,趕緊用旗槍柱在泥中,悶頭往岸上跋涉。

“一旗的人跑前面了,咱們哪能輸給他們,都趕快啊!”

旁邊有人在喊,唐二栓轉頭看了一眼,是自己屬下計程車兵魯先豐,他並不是老兵,擴編時才進入的陸戰隊,他似乎特別喜歡軍隊生活,體格強壯事事爭先,就是脾氣暴躁沒能當成伍長,但像鼓舞士氣這樣的事情都是他在做,倒比唐二栓更像隊長。

片刻後上了岸,唐二栓匆匆點了數,還好沒少人,士兵們都在清理淤泥,動作快的已經穿好了鞋子。湖面上腳船往來,已經上岸計程車兵為本旗隊鼓動,剛上岸的大聲報數,軍官喝令聲不斷,岸上熱鬧非凡,附近田裡有些農夫聽到了都遠遠的觀望。

等到最後一批人登岸,二旗佇列陣完畢,旗隊長點齊了數,飛快的跑去百總處彙報,其他兩旗和直屬人員隨後點齊,百總一點不耽擱,一聲哨子響後全域性沿河向南快速行軍,有些上岸晚的,一邊單腳跳著一邊趕緊穿鞋。

鞋子裡面滑膩膩的,唐二栓又不敢脫下塞在懷裡,悶著頭大步往前趕,這五里路平時對他不算什麼,但這雙鞋今天有點礙事,還不如打光腳。

轟轟的腳步聲中五里路很快跑完,唐二栓途中還是記得檢查隊伍,最主要是不要有走掉的,否則又是個大錯,到最後點數的時候少了人成績無效,把總不抽死他是不會罷休的。

到了第一局的停止位置,百總大聲嚎叫,旗手揮動起來,全域性停步列隊,他們是第一個趕到的局,士兵將間隔距離拉開,眾人急促的喘氣,百總沒有立刻下令,而是一直關注著後面,他得讓士兵稍作休息,正好後面還沒追來。

唐二栓身上穿著皮甲,是在南京時發下的,後來就一直穿著,比以前試過的鎖子甲輕很多,也沒鱗甲那麼悶,雖然已是十月,但這兩日正好氣溫又高了一些,此時一番奔跑仍是悶熱難受。

調息片刻後,第二局的旗號出現在道路上,百總吹響哨子,接著旗隊長一通嚎叫,全域性一百餘人全體衝入左側的河水中。

這條河是石門湖通向皖河的水道,水流比較平緩,這一段的水面寬約五十步,水深需要浮渡,一百多人將河面攪得水花翻騰,就像開鍋一般。

唐二栓單手側身遊著,把旗槍貼在身側舉高,給士兵指示位置,也避免戳到旁邊的人,眼前被水流模糊,劃幾下又要抬頭點人數,但到處都是水花,一時哪裡看得清楚。

撲騰到了對岸,隊形有些散亂,唐二栓匆匆站上河沿,把自己的旗槍豎起,讓隊員儘快集合。

不等落湯雞一般的陸戰兵列隊,一波箭雨從天而降,砸在他們的頭盔上砰砰悶響,還有一隊騎兵在側面跑動。

岸上五十步外是一排弓箭手,唐二栓面前啪的落下一支,箭頭重量和普通輕箭更輕,而且不是尖簇,上面還包裹了一層布,唐二栓經歷過清流河戰役,總覺得和真的弓箭差別還是挺大的。

但即便這樣,也足以讓大批的新兵驚慌失措,有被箭支砸中臉頰的,頓時捂臉慘叫,水邊一片大呼小叫,軍官嘶啞的叫喊著,踢打拉拽那些混亂的新兵。

“都給老子上來,這箭射不死你個王八蛋!”

喧譁聲中,魯先豐的聲音清晰的在旁邊響起,唐二栓回頭看去,只見魯先豐正在拖人,頓時一個激靈,趕緊把旗槍插入泥中,自己回到河水中,認出自己小隊的人就拉拽上岸去,讓他們在旗下站好。

對面射來的箭矢持續著,有時拋射有時平射,唐二栓一邊拉人一邊在心中咒罵,陸營的弓手水平不佳,平時都是隻要求遠不要求準,從沒覺得他們像今天這麼準過。

按照演習的步驟,他們需要點齊人數後才能發起攻擊,以進攻陣型衝到弓手的位置,將一排稻草人打倒才算結束。

在一眾軍官和伍長的努力下,河水裡面沒人了,唐二栓再確認了一遍,旁邊的河水裡面也沒人了,才趕緊回到自己旗槍下,各旗隊隊形有些混亂,但旗總的認旗舉起來了,每個旗隊的圖案都不同,十分好辨認,一個局的陣線不長,士兵很快就會找到自己的隊伍。

拿到旗槍的時候,魯先豐拉著他慌張的道,“二伍少了一個。”

“啊!?”

……

“報大人,演習到此時止,鎮撫兵已在各處撿到各部丟失的武備共三十二件,其中兵器十三件,各局皆有。陸戰二局在第一位,受傷一人,三局在第三位,受傷兩人,四局無人受傷但落在最後,一局已落到第二位,受傷一人……還有失蹤一人。”

一百步之外的遊擊紅色認旗之下,龐雨聽了楊學詩的彙報微微點頭,今日是陸戰兵全司作戰能力檢驗,也是一場演習,領兵已有一段日子,龐雨知道當兵遠遠不止拿刀砍人,損失兵員也不止在戰場,這次抽調了陸營兵力,儘可能模擬陸戰兵的作戰場景,讓士兵多少獲得一些作戰經驗。

“在何處失蹤的?”

“就在前面渡河的地方,渡河前點名時還在,第一局的伍長以上都下河去搜尋了。”

龐雨沒有多說什麼,陸戰兵和水營在大江上訓練時也不是沒死過人,但這麼短的浮渡若是死人,就有些說不過去,因為挑選兵員的時候都是檢驗過水性的,最差的也能遊五百步。

“讓這裡精通水性的都去幫忙,陸戰隊其他局的檢驗照常進行。”

楊學詩有點心虛,雖然跟他沒有直接關係,但畢竟是他負責此次檢驗。他聽了趕緊召集附近會水計程車兵,很快往一局的位置去了。

河裡參加尋找的人越來越多,陸續有軍官往下游走,看起來那失蹤士兵凶多吉少。

龐雨對這次演習總體還是很滿意的,從南京回來後,附近流寇還沒有大股出動,這段時間天氣也合適,所以守備營抓緊練兵,陸營三個司已陸續完成作戰考核,龐雨希望儘快讓陸戰兵形成戰力,有士兵失蹤只能算是小瑕疵。

身後一陣蹄聲,龐雨沒有回頭去看,片刻後何仙崖的聲音在後響起,他現在守備府承發房做事。

“大人,史道臺請大人去太湖一趟。”

“道臺大人有沒有說何事?”

“盧總理調任宣大,新的五省剿寇總理為王家楨,駐節開封。史道臺擔心新舊交替之時流賊批猖,大約想跟大人佈置沿山的禦寇之法。”

龐雨眉頭皺起,盧象升就任也不過一年時間,滁州大捷遏制了流寇在江北的發展,高迎祥剛剛被抓,中原形勢正在好轉,各方面剛剛熟悉,就馬上又調走,在人事上並不是合適的。九月之後直到明年開春,都是流寇活動的高峰期,現在是十月,龐雨已經能想見流賊大隊正在陸續出山,此時換帥絕非良策。

在往年的夏季,流寇主要在陝西、河南、湖廣交界處的山區度夏,而今年安慶北方的大別山裡,有數股流寇活動,而且並非小股,甚至八月間時,也有馬守應和混十萬兩股大寇在鳳督轄區活動。

兩年時間裡面,他們已經熟悉了江北地區,有將大別山作為據點的趨勢。春夏間是流寇活動低潮期,入山逼夏也消耗了他們的物資儲備,隨著天氣轉涼,又一個流寇活動的高峰即將到來,秋收之後各地的糧草豐富,天氣也適合於行軍,出於奪取生存物資的需要,流寇必定要出山,而不是取決於官軍的強弱,官軍強最多是打死,不出山卻一定餓死,所以出山搶掠是唯一的可選項。

作為長江中游最重要的水陸要道,安慶今年的形勢比去年更嚴峻,因為崇禎九年流寇沒有經過這裡,一年時間又可以集聚一定的財貨,比殘破的和州一帶更有吸引力。這種情況下由新人擔任五省總理,龐雨絕不認為對安慶防務有利。

“那咱們去聽聽史道臺的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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