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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西側的小丘上,羅汝才剛策馬站定。

實際他在天亮之前就已經做好預備,盧象升的人馬昨天到達城西,但西澗一帶接近琅琊山,附近坡地縱橫,不適合於進攻,官兵隨即移動到了城東。

盧象升的兵馬數量超過了羅汝才的預估,大約有一萬人,裡面最讓羅汝才懼怕的是遼軍祖寬、李重鎮,這兩部都是騎兵,此外還有大批的步兵,也是他的老熟人,確認旗號官軍的有楊世恩、雷時聲等部,他們也有各自的家丁是騎兵。

跟龐雨一樣,羅汝才昨晚就不斷派人打探,不過哨騎都是從百家橋前往五里橋,因為百家橋下水流從琅琊山下來,注入清流河,這一段清流河的水位比五里橋深,沒有誰願意在這種天氣渡河。

羅汝才回頭看了看,身後丘陵下有五百多馬兵和兩百多老營,這是他橫行天下的依仗,在昨天也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將江浦來的官兵困在了此處。

天明前哨騎就觀察到了這支官兵在做飯,羅汝才猜測他們天明後就會開始行動,所以早早將馬兵隱藏在丘陵後,只放出少量遊騎迷惑官兵。

羅汝才已經落草八年,對付這樣的官軍步兵,他已經有了不少的心得,稍有些麻煩的,是這支官兵有不少鎧甲,意志力比一般官兵也強,在襲擾下仍然挺進了三天,其他官兵可能早就調頭回江浦了。

他很瞭解官軍的結構,能打的就是家丁,一般來說就是昨天騎馬那幾十號人。若是普通的營伍,步兵昨天在行進中遇襲時,就應該崩潰了,所以這支官兵仍是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這支官兵不動,他是捨不得拿騎兵去打的,那個營地依託官道、水塘,其他地方挖了壕溝,騎兵是沒用的,那些廝養步卒上去,也不是鐵甲步兵的對手,所以他寧願等待。

今天早上這支官兵早早做飯,但到此時還沒有行動,也讓他有些意外。

此時那邊的營地裡仍是煙火陣陣,附近瀰漫著不少煙霧,使得視線十分模糊,羅汝才只能不斷派遊騎靠近哨探。

北面一陣馬蹄響,羅汝才看到幾名騎手從北面而來,其中一人身影很熟,遠遠就知道是油裡滑。

油裡滑打馬上了坡頂,來到羅汝才面前就道,“跟羅大哥你猜的一樣,盧象升親自來了,那遼軍壓住了闖王,剛把掃地王沖垮一陣,老八和老馬一起接應才穩住陣腳,步卒還未交戰。”

羅汝才抿著嘴想了片刻,“老營裡的家眷都留在百家橋南面,盧閻王自己到了,這仗不好打。”

油裡滑湊過來低聲道,“各營都怕遼軍,互不救援,我看五里橋那裡不妥帖。”

“那咱們也得看住這支官兵,要是放他們過去,到時各營都說是你我不地道,日後誰願跟咱們合營。”

他說罷又看了一眼那煙霧濛濛的營地,裡面暫時還是沒有動靜,只要官兵動起來,就到處都是漏洞,羅汝才也打算出血本來打,不能讓其他頭目蔑視,損了他在流賊中的好名頭。

油裡滑倒也沒多說,他知道羅汝才平日就好個名聲,有時某家頭目落難,他都接納在營中款待,還給糧給馬,名聲確實很好,跟各營頭目人緣也好,很多小營頭願意投奔他,所以實力一向都不差。

東北方有零星的爆音,中原地區官軍的主力就在那裡,油裡滑心裡不怕是假的,其實大家都差不多,說著是跟盧象升決戰,其實大家是跑不掉,不知怎麼的就讓盧象升堵在了前面。

正在憂慮時,對面營地裡跑出一支騎兵,數量還是昨天那麼多,他們向著百家橋方向移動,驅逐那個方向的馬兵。

油裡滑果斷道,“他們要去百家橋。”

羅汝才眯眼看了片刻道,“老營在坡後往北走,放一百馬兵出去,三面跟著,把他們拖著。”

官兵營地裡的煙霧更加濃重,視線越發的模糊。

……

“所有的車架都燒了。”在煙霧的另一邊,龐雨吩咐完親兵。轉向姚動山,“第一司出發,記著第二局渡口西岸結陣,剩餘兩個局過河後繼續往東一百步後列陣,要給後面的人馬留出位置。。”。

姚動山點點頭,隨即一揮手,第一司陸續開拔。

這次第一司是渡河任務中責任也很重大,他們要最先到達渡口西岸,第二局要掩護全軍過河之後渡河,之後才由第七局在東岸據守,擔任全營後衛。

守備營將先往河邊行進,然後在渡口過河,之後前往五里橋,這條線路地形簡單,只有田埂水塘,若是一個人並不複雜,但一千多人要在敵前完成渡河行動,就變成一個相當複雜的軍事行動,其中環節眾多危險重重。

燃燒煙霧以及讓騎兵向百家橋出擊,就是要迷惑羅汝才,儘量延緩他派出馬兵的時間,並且將馬兵主力部署於百家橋方向。

第一司離開營地後先往河邊走,羅汝才的視線仍會被營地煙霧遮擋,他們開始沿著河岸往北行進後,羅汝才就會很快發現他們。

但羅汝才未必會立刻就判斷出守備營的目的,龐雨希望他認為是沿河前往百家橋,這樣可以避免昨天那樣被馬兵突襲。

龐雨策馬來到煙霧邊緣,那邊小丘下出現了一些馬兵,他們向三面分散隊形,又要搞百騎環繞那一套。

陳於王和陳如烈的騎兵剛驅逐了北面的遊騎,此時立刻往營地退回,以防護營地西段,因為所有步兵已經成集結狀態,那一面是無人防守的,離流賊又最近,要阻止馬兵越過官道。

流賊派出馬兵的人數不多,羅汝才應該是還沒發現守備營的行動,這些馬兵是來偵查,前面的惑敵行動是有效的。

這裡到渡口只有一里多距離,馬兵偵查之後還要回報,之後羅汝才方能做出調動,這中間的時間守備營需要充分利用。

此時第三司全數離開營地,龐雨打馬回到營地的南面,對整裝待發的王增祿道,“第二司出發。”

第二司的隊伍開始移動,龐雨策馬來到後面,對親兵隊略微吩咐之後直接來到第三司。

莊朝正穿著一身鎖子甲,頭上戴著明盔,手中提著一把腰刀,刀身都已經抽出,一副親自參加搏殺的模樣。

“跟所有隊長都談過了?”

莊朝正點頭道,“第七局的每個小隊,屬下都去跟他們說話,大夥知道處境了,大人跟他們動員後,眼下士氣頗高。”

往後面佇列看了一眼,莊朝正身後就是第七局,要說士氣頗高倒不見得,但隊伍倒也很安靜,有些人自顧自的吃手中的飯粒。

龐雨動員的時候告訴了他們處境,現在只有進攻五里橋這一條路,並保證了死傷後的撫卹,這些士兵沒有其他選擇。

“本官會盡快擊潰流賊,然後回來營救你們。”

莊朝正躬身對龐雨道,“屬下一定守住渡口,大人保重。”

龐雨摸摸鼻子,此時親兵隊也已經全部出發,龐雨在馬上吸一口氣之後,俯身拍拍莊朝正的肩膀,“出發。”

第七局士兵們從龐雨身邊走過,都抬頭看著龐雨,臉上都黑乎乎的,簡單的眼神中透露著緊張。

龐雨策馬站立,認真的看著那些面孔,從這裡離開後,第七局在渡口殿後必定有苦戰,龐雨知道這個佇列裡有很多人活不過今天,很多面孔都是陌生的,看起來似乎都一樣,但龐雨仍認真的看著,他希望像照片一樣記在腦海中。

“大人,這是最後一批人馬。”

龐雨回頭看了一眼,郭奉友仍跟在身邊,昨天親兵隊一個局失去了戰力,剩下的人只能用來抬傷員,甚至要佔用另一個局的一個旗隊,今天過河之後他們是帶著傷員往南走,整個親兵隊只剩下兩個旗隊作戰,指揮交給了那名百總,郭奉友仍是跟在龐雨身邊。

“陸戰兵呢?”

“已經抬炮往河邊去了。”

龐雨一拉馬頭,“咱們也走,吹號通知騎兵。”

……

一聲唄螺音傳遍遠近。

滿頭大汗的唐二栓倉促的回頭看了一眼,營地中濃煙滾滾,所有車架都在燃燒。

“走快點,一會流賊馬兵來了。”

前面的隊長說罷,又喊起號子。

那七八百斤的銅炮炮管死沉死沉的,八個陸戰兵抬著,他們都在碼頭賣過力氣,知道想快也快不了多少。

陸戰兵原本是在第二司之後行動,但炮兵自己抬不走火炮,所以萬精油的陸戰兵又來幹力氣活,甚至比第一司還先走。他們把火炮拆開,五十個陸戰兵加二十個炮兵,要將兩門火炮、三十發實心彈、四十包射藥運過河去。

其他零件可以走渡口,但炮管實在無法挑到渡口,他們到達河邊之後準備用加固後的筏子拖著往上游走,到渡口過河,此時已經落在大隊後面。

終於已經到了河岸,幾人踏入水中,小心的把炮管放上筏子,那木筏在水面搖晃,還需要幾人扶著才沒有傾覆。

南面有一陣蹄聲,五六名馬兵出現在視野中。

其餘步兵已經轉向北面,在沿著河岸行進,附近只有抬這兩門炮的陸戰兵,守備營的騎兵在掩護步兵,沒有人能支援他們。

“現在就過河!”那隊長大喊道,“快走!”

唐二栓顧不得那許多,推著筏子往河中走去,這不是一個合適的涉渡點,冰寒的河水越來越深,棉褲捲到最高也沒用,完全被浸透。

西岸上馬蹄聲接近,唐二栓回頭看去,馬兵在岸上停下,幾個流賊下馬張弓,箭支嗖嗖的往這邊飛來。

他趕緊蹲低,前面噗的一聲,隊長背上中了一箭,那箭的力道似乎也不強,但扎進了棉衣,周圍很快出現血跡,其他幾個陸戰兵都驚叫起來。

唐二栓也有些驚恐,他們這麼緩慢的推筏子,被流賊當做靶子射,心中有種趕緊逃過河的衝動。

“皮肉都傷不到老子。不準丟下炮,都給老子用力推!”

隊長大喊著,奮力在前面拖動筏子,箭支插在他背上,血跡仍在擴大。

唐二栓愣了一下,突然大吼一聲,死命用力推著筏子,其他陸戰兵一起嚎叫,筏子逐漸加速,離東岸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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