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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浦南面的岸邊,數百名馬兵在岸邊遊走,隊形頗為散亂,江上來了一支龐大的船隊,沿江蔓延彷彿到處都是,無論老寇還是廝養,大多來自北地,都沒見過如此情景,這支官兵的出場帶著一種神秘感,帶來了額外的恐懼,江浦南邊的營地裡一團紛亂,各個長家正在彈壓。

馬兵遊走之處名為新河,於洪武年間人力開鑿而成,距離江浦縣城三里,用於停泊江淮衛的馬船,向外直通大江,由於軍港屬性,新河靠岸一側底部寬大,用於軍船在港內掉頭。

七艘船中有三艘小哨船和四艘漕船,距離河岸五十步停泊,船上一片鑼鼓亂想,甲板上的官兵支著盾牌,後面有少量弓手在朝天拋射。

零散的箭支朝岸上落去,附近的馬兵紛紛打馬遠離。

一面西營的紅旗停在百步開外,遠處幾面大旗飛速趕來,停在張獻忠的旁邊。

“坐船來的官兵,咱老子沒打過!”張獻忠摸了摸臉頰上的疤痕,“來得少點,多得些船才好過江。”

剛趕到的掃地王眯著眼睛,“方才說浦子口來了幾百兵船,這邊七艘是怎地意思。”

“幾百兵船?前面水塘裡這幾艘,一船二十來人,浦子口幾百船便是幾千一萬兵,何處來的如此多人馬。”旁邊一個寬面大耳的頭目遲疑道,“難不成這南邊的水營就如此打仗的?”

掃地王嘿嘿笑道,“射塌天幾時如此畏懼官兵了,管他怎地打仗,木船總歸上不了岸,高闖王說話就到,在這岸邊圍個營,看他們上得岸來。”

方面大耳的賊首便是射塌天,他毫不在意被掃地王揶揄,口中淡淡的道,“若非畏懼官兵,我等為何一聽盧象升到便拔營起行?”

掃地王嘴角歪著,帶著莫名的笑意,射塌天回頭看看他道,“這條大江如此寬廣,南面還有那許多布政司,你怎知後面沒有續來兵馬?”

“江南兵馬便是如此模樣?江浦小城久攻不下,倒惹來如此多官兵。”張獻忠陰冷的眼光在江面上梭巡片刻,回頭對身後的一名青年人道,“文秀,浦子口到底多少兵馬,何處來的,可探得確實了?”

青年臉色白皙,與周遭的流寇相比,顯得柔和而慎重,他沉穩的答道,“方才有王高照麾下孩兒軍來,說親眼見到官兵登岸,還未細問。”

“帶他來說話。”

那少年回頭過去,小娃子跟在他身後,見到張獻忠後跪伏在地。

“見過老爺。”

張獻忠細看兩眼,大概還記得這個孩兒軍。

“浦子口狗官兵是何光景。”

“數出大船五十三艘,帶甲家丁三百餘,總兵數千餘,後邊船上有馬,官旗在中間。”

聽到船上有馬,射塌天和掃地王互相看了一眼,用船運馬的官兵,他們還是初次遇到。

“那便是某家總兵,你看到登岸的?”

“近到五十步才走。”小娃子埋著頭沉聲道,“後面的船沒數完。”

“官兵兇惡否?”

“有些兇惡,下船後一路追趕小的。”

張獻忠又看了小娃子兩眼,突然對掃地王嘿嘿笑道,“當官的愛說奇正相生,這水塘裡的都是奇兵,那邊是正的。老回回去了銀錠橋,留一百馬在此,咱們去東邊稱一下這夥人斤兩如何。”

掃地王和射塌天答應一聲,三人調轉馬頭就要離開。

那叫文秀的青年在後面道,“義父可還有話要問這孩兒軍?”

張獻忠一打馬股,“升管隊,你帶著!”

……

銀錠橋東側一里外,第一司正在官道上快速行進。按龐雨在當塗的預案,第一司不用管其他物資的裝卸,下船後直撲銀錠橋。

從碼頭到銀錠橋,約有五里距離,只有披甲攻擊行程的一半,平日行軍有一次喝水休整,而這次姚動山不準備讓士兵停下,他希望在流寇反應過來之前搶佔銀錠橋。

周圍的稻田中一片荒涼,少部分田裡殘留著割剩的谷茬,密密的栽在乾枯的田裡,南面則有成片的圩田,裡面仍然蓄滿了水,那裡無論對守備營還是流寇,都不是交戰的好地方。

他們已經在城外越過浦子口河,要去的銀錠橋在王家套河上,是江浦縣前往浦子口的交通要道。

王家套河由北而來,一路彙集小河流,最後經八字渡附近的圩田入江,本地農產品多由此處運送,此時的王家套河道空空蕩蕩,但在太平時節停滿各類小船,是江浦本地的血脈。

銀錠橋也因為水陸交接,與此時其他重要橋樑一樣,自然形成了一個集市。

歪臉鄭三兒帶隊走在最前面,銀錠橋就在前方不遠,那裡的房舍間有流寇出沒。

上次吳達財告發之後,他被鎮撫隊調查很久,最後沒有實據,也只讓他擔任了代理隊長,第一司是全營前鋒,第一旗隊就是第一司的前鋒,而他又走在第一旗隊的最前。

“攻進街裡去,矛手不得離開大道。”

後面傳來旗總的吼聲,並沒有指揮的號鼓,守備營在司一級才有鼓號,局級的指揮都靠軍官的大嗓門,這不符合此時所有的兵書,只是因為龐雨簡化操練過程,就如他只保留刀盾和長矛是同樣的道理,一切都是為了簡單。

身後都是雜亂的腳步聲,除了他們第一旗隊,還有一個旗隊的陸戰兵,歪臉不太喜歡他們,這些人連甲具都沒有,用的兵器五花八門,原本是用於清空碼頭,卻一窩蜂衝到了萬峰門外,只是因為他們的武器適合近戰,負重也比較輕,被指派配合第一司奪取銀錠橋。

歪臉維持著接近速度,前面的銀錠橋集鎮越來越近,流寇的身影更加清晰,街巷間人數不少,旗總沒有叫停,看來是要一頭撞進去了。

把藤牌從背後取下,九斤的重量套在左臂上卻並不覺得重,平日技藝訓練時左手加九斤鐵墜,右手則是五斤,戰時不佩戴時,感覺左手輕捷許多。

“進攻陣!”

隨著旗隊長的嚎叫,第一旗隊的三個小隊排出六人正面,剛好佈滿官道,六名刀盾齊頭並進,之後是二十四名長矛手,隊尾是三人的預備,旗隊以快步向前推進。

把藤牌護在身前,眼睛在藤牌和帽簷之間觀察著前方,五十步之外就是集鎮,街巷間吼叫連連,湧出許多流寇。

歪臉呼吸開始急促,手腳一陣陣壓抑不住的衝動,興奮中帶著些緊張。這次他們沒有經過任何偵查,街鎮有多大,其中還有多少流寇,歪臉一概不知,臨行時姚動山告訴他們的,是擊潰所有抵抗,攻佔橋西頭的集鎮並形成防禦。

嗚一聲劃破空氣的聲音,接連不斷的箭支飛來,手中的藤牌不時傳來震動,發出噗噗聲響。

歪臉的眼睛仍露在外面,前方街中流寇越來越密集,兩側的房屋牆上也出現了弓手,似乎人數還不少,一道黑影飛速放大,歪臉趕緊一低頭,藤牌上部跟著往後一撞,再抬頭時,一支輕箭插在藤牌邊緣上。

箭支越發密集,歪臉的藤牌被扎得像豪豬,身後有悶哼和慘叫的聲音,側面來的箭矢命中了後排,如同北峽關之戰一般,但歪臉知道未必能造成傷亡,第一旗隊的裝備遠超北峽關之戰,長矛手全數裝備鱗甲或札甲,且輔甲齊備,這些士兵每月要面對一次真箭的拋射考核,對弓箭的畏懼已經大為減少,那些慘叫的多半是無甲的陸戰兵。

第一旗隊如同移動的堡壘,頂著密集的箭雨以快步接近,日復一日形成的肌肉記憶,讓歪臉維持著機械一般的步長和頻率。

從藤牌的邊緣狹窄的視野裡看出去,街巷裡集結的流寇在往後撤退,隊形雜亂無章,且前後擁堵在一起,他們的叫喊變得驚慌。

歪臉粗重的呼吸著,危險帶來的腎上腺素刺激著他的肢體,那種要揮刀砍人的衝動越發劇烈。

腳步踏入街巷的時候,對面飛來骨朵和飛斧,藤牌劇烈的抖動著,上面插著的箭支被砸得四散飛舞。

後面傳來旗總的暴喝,“衝!”

旗隊同時嚎叫,矛手將長矛放平,歪臉的兩側各出現了兩個矛頭,如同他長出的護翼一般,六名刀盾帶著二十四支長矛,向前方街巷裡堆積的流寇衝擊。

攻擊覆蓋了整個正面,當面兵鋒的流寇紛紛後退,擁堵在大街中的流寇退避不及,紛紛逃入敞開的門市和巷道,正面抵抗在瞬間煙消雲散。

面前幾名流寇逃入左側巷道,歪臉已完成掩護任務,巷戰是刀盾的職責,他脫離佇列追入巷道,以防止他們從側面攻擊長矛兵,他身後的長矛兵從巷口蜂擁而過,沿著大街繼續衝擊。

歪臉幾步追上落在最後的流寇,帶著劇烈的渴望,腰刀照高直下,猛砍在那人的頸側,流寇帶著飆飛的血水往左倒下。

前方現出一個手持截短線槍的流寇,此人五大三粗麵相兇惡,將線槍伸長封住巷道,一副渴望交戰的模樣。

巷道中無處騰挪,後面就是正在衝過的長矛兵,這是歪臉在校場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刀盾對決長槍。

歪臉帶著一絲興奮,腳下不停步,將腰刀交到左手,右手在背後抽出一支短柄標槍,猛的衝出一步,矮身後一個半旋,手中短柄標槍脫手而出。

流寇被藤牌遮擋視線,驚慌中躲閃撲面而來的標槍,手中槍勢指向歪斜,歪臉已經標步上前,同時右手取刀。

這《紀效新書》中的腰刀低平式,是歪臉平常操練熟悉的動作,只要欺入槍身就能砍殺矛手,此時卻出了差錯,右手沒有拿住刀柄,藤牌在槍桿上撞了一下,腳下頓時也亂了。

那流寇反應很快,驚慌之後立刻退後一步,手中截短的線槍又有了攻擊距離。

歪臉抓牢刀柄,擺出刀盾的主動進攻式,立牌前伸,腰刀豎於身前,不給那流寇充分準備的時間,跟著腳步向前直進。

那流寇倉促間線槍刺出,兇猛的扎向藤牌右側。

藤牌向著歪臉的右側猛烈傾斜,這是刀盾對長槍中常見的情景,歪臉經過了千百次的訓練,立刻側身向左側旋轉,滾牌之後沿著槍身疾步而進,形成腰刀騎龍的形勢,流寇收槍不及,腳下只退得一步,歪臉已經追至眼前,腰刀朝著那流寇面門直劈而去。(注1)

……

注1:《紀效新書》所載腰刀戰術,變化大多源於開扎衣式,另有畔頭、滾牌、騎龍、斜行等式,是普通士兵能學會並運用。最艱難的就是兼用標槍的低平式,一般士兵很難熟練使用,臨戰更是失誤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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