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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雨想了一下之後道,“你當過一年船工,確實是合適的人選,此事本官知道了。”
“屬下還有一事,屬下想拜候書辦識字,不知大人是否準允。”
“哦,為何增祿想識字?”
“每次大人所下的軍令、文書、匯總,越來越多都是文字寫就,我等領兵的人不識字,時時要找各位書辦來讀,有時讀過了又忘了,頗多不便之處,也有些耽擱事情,屬下想著若是自己能認字,就少了許多麻煩。”
龐雨笑道:“能這麼想就對了,不過候書辦在中軍事多,本官另外指派一個書辦,你明日就可以過來跟他學。”
“謝過大人。”
“還有沒有其他事,都可一併說來。”
王增祿猶豫一下道,“屬下這裡有些練兵的想法,一直想稟報給大人參詳,又不知有沒有用。”
龐雨左右看看後道,“用心想了的自然都可以說,大家一起參詳後,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如果你不說,有用的沒用上,戰場上就要多死人。以後都要大膽說,既然今日有空,咱們就去後衙坐下談。”
“會不會耽擱大人休息。”
“咱們帶兵的人,戰場上殺頭的買賣,哪樣不比休息要緊,耽擱休息就耽擱了,算不上大不了的事,就算半夜叫醒我來說,本官也不會怪罪你。”
“屬下明白了。”
龐雨點點頭,看了王增祿片刻才道,“你能想到將官該識字,你就走出成為真正將官的第一步了。”
……
“後日我守備營將開展行軍演練,除第一局之外所有人員皆參與。到達望江後,第二百總局由雷港登船,其餘四局由陸路返回,此次將僱傭騾馬車運送糧食。行軍計劃已經發給各位,不識字的就找先生念,找營中識字的人念,自己記在腦中。”
龐雨說完抬頭看了一眼,眼前一群大老粗的軍官,每次傳送公文都有種怪怪的感覺,因為發下去之前就知道沒人看得懂,最後這些軍官還要找寫這公文的書辦來唸。
這些軍官每日訓練也十分辛苦,大概不會有人專門去學著識字,但龐雨還是準備繼續發公文,因為透過這種方式,在營中發現了三個識得些字計程車兵,已經成了所部軍官的寶貝,在營中地位迅速提高,這會刺激其他有心計程車兵開始學習識字。
“在開始今日會議之前,特別對第二局百總王增祿提出表揚,在每日操練之後,仍跟隨中軍的楊書辦識字,本官將在軍律中增加一條,只要識字數達到三百的,旗隊長以上軍官一次獎勵十兩,月餉增加一兩,士兵及隊長一次獎勵五兩,月餉增加五錢。”
對面軍官同時在吸氣,不知是驚訝王增祿晚上還有精力學習,還是驚訝龐雨的大手筆獎勵。
受制於此時總體的受教育水平,加上軍人低下的社會地位,龐雨很難招募到合適的人才,識字的多半都有個讀書人的身份,即便是個破落的童生,寧願去當衙役,也不願意當丘八,至少在安慶招募了這麼久,還沒有一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來應徵,三個識字計程車兵中,兩個是家奴出身,一個是讀了一年書的農村破落小地主。
同時龐雨也十分懷疑那些童生能否達到戰兵的體能要求,現在除了給出識字的獎賞,龐雨也想不到其他辦法。王增祿的行為提醒他,鼓勵將士識字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辦法,士兵不識字還能用,軍官不識字的話,龐雨想不出他們以後怎麼管理軍隊,軍隊規模將難以擴大。
“今日特意召集各位會議,不再討論演練日程。主要議題為形勢通報和營中各項改進,首先向各位通報安慶周邊形勢。
龐雨朝郭奉友點點,親兵過來在長條桌上鋪開兩幅地圖,一幅是他自己根據印象畫的全國地圖,另一幅是從安慶府衙的架閣庫中找到的地區圖,看起來有點難懂。
中軍特意尋了畫師放大,讓龐雨略微有些驚訝的是,他以為畫師是比較生僻的職業,卻很容易就找到了,水平還相當不錯,但一到軍事和武器方面就一籌莫展。
“年初進犯我安慶的流寇,西營八大王、掃地王、格里眼、一根蔥等,已於三月返回陝西,與實力最強的闖王高迎祥、闖將、點燈子、過天星、射塌天等部會合,根據邸報及往來差役行商的訊息,流寇主力截止六月仍在陝西境內。”
龐雨用一根竹竿在陝西的位置指點,對面的軍官都瞪著眼睛,包括王增祿在內,他們從小到大沒見過地圖,道路都是憑印象記下來,突然看到這麼抽象的東西,估計很難理解。
“河南境內無大股流寇活動,西面湖廣處於安慶上游,訊息來源充足,黃梅、鄂州方向也沒有發現流寇,北面英山霍山境內,靠近安慶的山區,有少量土寇出沒,入山的道路行人稀少,山中情形缺乏足夠訊息,只知道兩縣的縣治殘破。南方江面上江徒搶奪過往客船數量有所增加,本月從上游來船中,停靠安慶的就有兩艘,本官已命令水營陳把總加強巡查。”
說到水營時,龐雨自己都覺得沒有信心,水營的船跟漕糧走了大半,剩下也在跑江南生意,最近在安慶的只有五艘小船,就在碼頭附近裝裝樣子。
龐雨眨眨眼睛,把陳把總的形象趕走,回到桌邊放下了“總體看來,流寇主要在陝西活動,安慶周邊局勢較為平穩,這給了我們練兵的時間,各位應繼續督促所部嚴格訓練,而不要因為沒有威脅而放鬆,因為以流寇的速度,等他們來到跟前時,是沒有多少預備時間的。”
“下面說軍隊的武備改進,各位試過守備府中留存的幾種鎧甲,魚鱗甲的防禦力最強,但目前安慶能製造的鱗甲,重量在五十斤左右,因甲葉邊緣摩擦,還需在內身穿較厚的棉質貼衣,整體裝具透氣性和舒適度極差,根據親兵隊的測試,在六七月天氣下,沒有士兵能支撐半刻鐘,體力完全耗盡,將極度影響作戰。如果裝備此種鎧甲,夏季將無法使用,所以魚鱗甲只會用於特定營伍。結合安慶地區氣候情況,軍士將裝備鎖子甲,秋冬季在內部增加綿甲,增加防禦並保暖。”
和龐雨認知差別比較大的,是合格綿甲的防禦力,應付劈砍攻擊時非常有效,處理過的皮甲也頗有防禦力,即便是斧頭鋒刃也不是每次都能破開。除了鱗甲之外,其他幾種鎧甲都難以應付刺殺類攻擊,而鱗甲也無法有效防禦重型擊打類武器。
龐雨看了一圈,各個軍官都沒有異議,等了片刻之後道,“親兵隊召集弓手、長矛手、刀盾手,用桐城繳獲的流寇武器,對四種不同重量鎖子甲進行了測試,根據重量、成本、防禦力、製造週期四項考慮,本官選擇二十三斤單層鎖子甲。”
龐雨說完沒有停頓,他特意用的很明確的口吻,以免有人發問。四種鎖子甲中,防禦力最好的是部分雙層的三十五斤鎖子甲,但造價和週期都更長,從裝備的價效比考慮,二十三斤的最高,但面對這群直接使用者的時候,這話卻不便說。
“該型鎖子甲能有效防禦劈砍類武器,流寇的武器中,對鎖子甲威脅最大的是長矛、線槍等刺擊類武器,其次是狼牙棒、重斧、大錘等擊打類武器,最後一種,二十步以內的重箭直射,箭頭可能撐開鎖釦,也可能直接切斷鎖環,但只有少數弓手能做到,十步之內訓練有素的弓手大多能做到。”
龐雨說著招招手,右側的龐丁從桌下拿出兩副鎖子甲和一副棉甲,放到桌面給各位軍官參看,姚動山抓過一副鎖子甲便往身上套,其他人只得圍著研究另外兩副,棉甲是採購比較順利的,因為安慶衛每年要向兵部上交棉甲,而這項工作早已是社會化採購,都是安慶的民間作坊在做,龐雨基本按兵部規格訂購,七斤棉花反覆捶打製成,加上布料之後不足十斤。
這樣士兵的鎧甲負重約為三十斤,加上兵器、頭盔、水壺、隨身乾糧之類,冬季總負重不會超過五十斤,部隊還能保持足夠的機動能力。
等到眾人回到座位,龐雨繼續道,“有鎧甲不是刀槍不入,世上也沒有那麼好的事,給士兵提供鎧甲不是隻為他們保命,而是讓他們更好的殺敵。下面就說武器改進,本官在桐城時,觀察城下流寇兵馬,其擅長騎馬流動,武器多為輕便易攜的形制,最多的是腰刀、長刀,東牆下繳獲的騎兵線槍僅為九尺長,經審問俘虜得知,邊軍所用線槍一丈二尺至一丈四尺,流寇馬兵大多將其截短,以便於攜行。同樣的,流寇步兵所用長矛,官造制式為一丈五尺至一丈七尺,流寇只留下一丈左右,最短的六尺,最長不過一丈二尺。總體來看,其武器對有甲目標傷害不高。流寇自身極度看重速度,連其中的掌盤子也未曾裝備鎧甲,其防禦力同樣低下,但流寇馬兵騎弓數量眾多。所以我安慶守備營的裝備,應對流寇的特點,長矛為一丈,刀盾兵所用藤牌增大至三尺五寸,腰刀形制不變,平日操練的紀效八式需要略作修改。”
龐雨唸完後看著對面的軍官,“各位在營中每日與武器為伴,在此項改進上應該比本官更懂,有想法的都說出來,沒有想好的,現在也可以單獨討論。”
軍官們互相低聲交談著,王增祿清了一下嗓子,正準備開口之時,旁邊的姚動山站起道,“請求發言!”
“姚百總可以發言。”
“屬下覺得營中弓箭手少了,流寇那馬兵人人都有弓箭,光靠個藤牌擋不住,還得射還給他。”
“提得甚好。”龐雨揮手讓姚動山坐下,“關於遠端武器,眼下這三十名弓手應是不足,只是應急而已,備選的有火銃、火炮,守備府留存的火器多不堪用,但新造頗為不易,安慶城中缺少此類匠人,若是八月還不能尋到合適的器械,本官會增加弓箭手數量。”
流寇入侵前後,張國維從江南調集了一批火炮,是炮身粗短的將軍炮或者百子炮,現在都擺放在城牆上。光從外形上看,就跟龐雨以前印象中的黑火藥大炮有不小差距。
“還有沒有人繼續發言。”
王增祿舉起手來,龐雨剛要點頭,便見到一名親兵出現在門口。
“稟大人,漕幫的人方才來報,碼頭上有人運來一門炮,說是送到安慶守備營的。”
……
安慶守備府外一片喧譁,許多人從各處趕來,圍觀一輛正在透過樅陽門大街的炮車。
龐雨在府門前迎接,他特意讓炮車從盛唐門入城,在城裡繞行一圈,這樣能讓更多人看到,可以對他的信用有所提升。
炮車終於到達府門前,衛兵將人群隔開,露出變瘦了的薄鈺,他自己沒有拉炮車,卻也滿頭大汗。
一見到薄鈺,龐雨便先拱手道,“薄先生一路辛苦。”
薄鈺正在擦汗,見了龐雨連忙見禮,“將軍客氣。”
他回頭一指身後道,“在下已經按將軍所說,改了一個車架。”
“如此巨炮,由先生自行運送,路上可還順利。”
“多虧了碼頭上的挑夫幫忙,比在蘇州上船時候好多了。幸不辱命,總算把銅炮送到了。”薄鈺在疲憊中帶有一點激動。
龐雨走下臺階,眼前的銅炮確實比上次改進了不少,加上了兩個更大的車輪,後面還有一個尾輪,炮身固定在炮架上,與那些大將軍相比,更接近龐雨心中的火炮形象。
“大人你看,炮身還是你見過那門,但車架已經更換,屬下專程過江到六合一趟,量過江北官道的軌距,應當跟安慶是一般長短。”
龐雨笑著點點頭,他走過江浦至廬州的官道,官道上的車轍印大致相當,只要是江北的車架,應該是相差不多的。
“本官准備再向先生訂購幾門炮,前提是這門炮能達到本官要求,若是有所不足,好加以改進,”
薄鈺聽到龐雨準備再買炮,畢竟這是大生意,眼睛立刻一亮,“那在下馬上去碼頭請人送信,讓蘇州的匠人做些預備。”
龐雨趕緊攔著他,“先生不用著急,咱們首要做的,是把此門舊炮驗收,若是發現有些不足之處,先生才改進新炮。”
薄鈺愕然道,“何謂驗收?”
“薄先生不要見怪,軍中之器不必衣衫鞋帽,但凡有些不足,便要人命去補,所以本官一定要確定它達到了要求。正好我營將開展行軍演練,請先生帶此門銅炮跟隨演練,陸行至望江縣後船運,途中將在不同地形試射,若是打放和運輸皆順利,本官便驗收合格。”
“這…將軍的意思,在下還要跟著去?”
龐雨笑眯眯的看著薄鈺,“當然,只有先生親自參與,才能真正明白火炮在我營中如何運用。”
薄鈺呆了片刻,他本意是來安慶結賬的,找到龐雨就交炮走人,現在看起來似乎要多耽擱幾天,畢竟這門炮已經投入很多成本。
“那在下便跟大軍走一趟。”薄鈺說罷從懷中摸出一封信,“臨行去拜見馬先生,他託在下帶給龐將軍的。”
龐雨趕緊接了,又讓親兵跟薄鈺一起先運送火炮入營房,自己入了守備府中,就站在門內開啟了信封,仔細的閱讀起來。
龐丁就在身邊伺候,等了好一會之後,龐雨把信收了起來。
“望江演練讓蔣國用帶隊。”
龐丁驚訝的看著龐雨,這次演練因為涉及水運,龐雨已經準備了很久,現在卻突然要改由王增祿帶隊。
“馬先生說啥了?”
龐雨又把信紙拿起看了一眼,“王公弼外調了,新任安池兵備道即將到任,我要去一趟池州。”
“新兵備道是誰,少爺你認識?”
“江西布政司右參政,史可法。”龐雨長長出一口氣,“不認識,但我竟然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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