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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三日,掃地王所部廝養陸續踏上官道,隊尾在官道上漸漸遠去,約兩百名騎兵提著火把,將南郊民居一一點燃。
城上有些是南郊進城的社兵,看到自家房屋著火,都放聲大哭起來。待所有房屋都著火後,騎兵收隊緩緩離去,營地留下一片狼藉。
身邊的楊爾銘長長吁出一口氣,今日縣衙的官員都在此處,還有一眾士紳和里老,城外一片凋零,數日來遺留的屍體佈滿曠野。
流寇此時退去,眾人不再有性命之虞,但都是滿臉的愁容。流寇如蝗蟲過境,只留下滿目瘡痍,桐城百姓生長於此,雖保了性命,卻還要考慮以後如何生存。
官道沿線和縣衙周邊受到的破壞最重,城外的千家燈火已成廢墟,周圍鄉村損失必定也不小,城內避禍的百姓回家後,首要便是無處住宿,沒有住所就沒辦法恢復生產。
龐雨可以預見的是,人口和財富的大量損失,桐城接下來必定有很長一段時間百業蕭條,包括他的賭檔在內,都會生意清淡,流寇所搶掠的東西並不多,但他們毀壞的東西卻是社會執行的基礎。
好在縣城保住了,如果他們攻克縣城,要重新繁榮恐怕就要數十年了。
楊爾銘也高興不起來,他對龐雨問道,“龐班頭,下一步當如何,守城是否便如此了?”
孫先生立刻道,“大人應速具文,向安慶府申詳守城大勝,之後便是讓鄉民歸家,不要誤了春耕春稅。”
楊爾銘點點頭,眼睛還是看向龐雨,周圍計程車紳也是如此,此次守城,龐雨所領壯班雖然稚嫩,但仍是桐城的定海神針,快班在城內維持秩序也頗為得力,大家都對龐班頭生出一種依賴。
“大人不要心急,流寇雖離開縣城,但並未離開桐城,首要派馬快追攝,確認他們是真的離開,之後才能開啟城門。最緊急的,城外屍體擺放數日,河道中屍體更易腐爛,應儘早掩埋清理,否則會出現瘟疫,桐城又要遭第二次災。”
周圍人都一.asxs.頭,他們都聽過瘟疫,但沒有龐雨那麼重視,龐雨學習經濟史的時候,知道幾次大瘟疫給世界的重大打擊,戰爭之後正是瘟疫高發的時機,這個惡魔若不預防,可能比流寇更兇殘。
“之後屬下建議張貼布告,讓逃散的百姓返家,縣衙向朝廷申請減免今年糧稅,籌資撫卹守城死傷的社兵和衙役,幫助百姓重建住所,有住所才能耕作,才能重開生計,此事需得官衙和士紳一併出力,否則恐拖延日久。”
那些士紳此時各有表情,流寇退去,他們面臨的威脅已經消失,而且各家原本在城外也有店鋪別業,此次守城出了錢糧,損失也不小,此時再要他們出錢,就不是那麼痛快了。
龐雨也不看他們,徑自對楊爾銘肅容道:“最後一事,亦是最要緊的。”
楊爾銘立刻道,“龐班頭請說。”
“請大人呈請應天巡撫張都堂,在桐城設營練兵。”
城頭上一陣議論,王文耀遲疑著說道,“前面所說皆在理,但請兵一事,恐怕最後是遭了匪災又遭兵災…”
“王先生不必擔憂,在下的意思,是招桐城子弟練兵,駐守桐城。”
孫先生盯著地面開口道,“那你錢糧何來。”
“此事容後再議,”楊爾銘擺擺手,轉身看著城外的濃煙,閉眼嘆道,“匪事慘烈,流寇往南去了,各縣沒有城牆,不知是否已遣散百姓。”
……
安慶府太湖縣,太湖的縣前街上人來人往一片祥和,完全看不到遭受流寇威脅的樣子。
江帆坐在縣衙對面一處茶鋪中,身邊有兩名尋到的馬快。當時龐雨將潛江當成了主要威脅的方向,前後派出了九名馬快,既有到潛江、太湖的,也有到宿松的,因為還要防備流寇從湖廣過來。
江帆這一趟出來已經收攏了五名,太湖和宿松各有一組尚未尋到,所以江帆便留在太湖。好在龐雨派出之時先打聽過,給他們指定了住宿的客棧,江帆便守在客棧,但那兩人一直沒有回來,不知是否去了英山。
這兩日江帆都在客棧附近的這茶鋪喝茶,等候那兩人返回。
“隊長,其他兩人尋不到便罷了,興許他們已往安慶府去了。”
“老子出來就是來尋馬快兄弟的,要是人沒尋到,回去班頭問起如何交代。”江帆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有徐大耳他們在潛江縣界守著,流寇來了自會來告知咱們。”
說話的馬快擔心的道,“那萬一像廬州那樣突然來了怎辦?”
“廬州老子是在城外,流寇圍城自然跑不掉,從廬州一路逃回時,又遇流寇圍廬江,但老子由此也發覺一事。”
那馬快好奇的道:“隊長髮現何事?”
“他們的輕騎離開營地一般不超過三四十里。”江帆放下茶碗,“所以我讓徐大耳他們守在潛江縣界,流寇若圍潛江,他們最多截斷四十里地,四十里外總會有人逃出,徐大耳他們自會得到訊息。”
兩名馬快互相看看,臉上仍滿是擔憂。江帆轉頭看看街上,行人都是神情輕鬆,店鋪生意興隆,對面的縣衙前有幾個站籠的,多半是欠了秋糧中的本色,那應該是春節前交齊的,春節不好拿人,節後拿來比較錢糧是理所應當的。
“我走時流寇尚在廬江,不知是從舒城回了河南還是往桐城來了。”江帆皺著眉頭道,“廬州離桐城兩百里,龐班頭只數日就收到訊息,若是流寇真的攻打桐城,太湖應該也收到訊息了,看他們這毫不驚慌的樣子,流寇說不定已經回河南了。”
兩名馬快這才鬆口氣,各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其中一個道,“昨日太湖市面上也有傳言,說流寇往太湖來了,但縣中人聽了都不信,因去年兩次傳了警訊,後來都是虛驚,當日出城避禍的人,回來都被嘲弄。”
“也難怪。”江帆拍拍桌子,“咱們還是要有備的好些,你一會再去那船家看看,定錢既不能交多了,也不能交少了,一定要吊著他一直候著咱們,萬一流寇來得快,咱們還能走水路。”
“小的明白。”那馬快應一聲,心中也稍有些底,因太湖縣城的位置處於兩河之間。縣城外不遠就是熙湖,馬路河在城西一里,在萬曆年間因漲水,河道轉到城東,兩個河道夾住了縣城,四面都是水,就靠橋樑與外往來。
一旦流寇來勢太快,截斷了橋樑的話,江帆幾人就難以走脫,所以他們又訂了個船家。馬路河水量大減,但此時仍可行船。即便流寇截斷了通往楓香驛的大路,只要有船渡河,就能選擇登岸的地點,保命的可能就大增。
那馬快喝口水準備出發,剛剛站起看到對面,露出驚訝的神色。
江帆轉頭一看,竟然是徐大耳在街上焦急的東張西望,顯然是在尋找幾人。
幾人連忙招呼,徐大耳匆匆進來,滿頭大汗的坐下,不及休息就低聲道,“流寇到潛山了!”
江帆急道,“從哪裡過來的?可有桐城的訊息?”
徐大耳搖搖頭,“小人按隊長你說的守在縣界,兩日前有人逃來,說有流寇沿官道殺人,紅衣騎馬的。”
江帆吸一口氣問道,“逃來的多少人?”
“至少有十餘人,小人一一問過,有三人確實見到。”
“那便該是了。”江帆沉思片刻道,“流寇騎兵速度極快,我們不可耽擱,你們三人立刻取馬往望江去,在那裡僱好船,便住在船上,若是流寇到望江,馬就不要了,你們坐船過江,待流寇退走再回江北。”
三個馬快互相望望後,徐大耳對江帆問道,“那隊長你往哪裡去?”
“我得即刻往宿松去,劉麻子還在宿松等那兩人,我得去帶他走。”江帆摩挲一會下巴,“順便知會一下宿松縣衙,讓他們早些疏散百姓。”
其中一個馬快在宿松打探久一些,對著江帆道,“隊長你在宿松也可坐船過江,既然流寇從桐城那邊過來,宿松應是有訊息了,此處自從楊芳蚤走後,尚未有新縣令上任,如今代理堂官的是安慶通判陳仕輔,人家安慶的佐貳官,若是有啥訊息,安慶裡有他心腹,定然是一早便知道了。”
“如此更好。”江帆站起身來,“便省下口舌了。”
…
二月五日,一身皂隸服的江帆呆呆的站在宿松縣前街。
他今日剛到宿松,在客棧沒有找到張麻子,店家說已經退房走了,也沒留話說去了何處。
讓他驚訝的是,宿松比太湖更加輕鬆,連一個談論流寇的人都沒有,整個縣城與平時一般無二,所有店鋪正常經營,城外碼頭商船往來,百姓各忙各的,縣衙前也是一片平靜。
而宿松連城牆都沒有,面對流寇可謂毫無反抗之力,他實在想不明白,整城百姓能夠面對流寇泰然處之,唯一的解釋就是宿松並未收到任何警訊。
猶豫片刻後,江帆抬腳往縣衙走去。其他三個馬快知道他來了宿松,若是不把訊息告知這邊縣衙,回去後恐怕難以交代。
門口的幫閒詫異的看著他,這皂隸看著面生,不知是否是新來的。
各地縣衙的格局都相差不大,江帆直接進了大堂,尋到了承發房,直接求見代理知縣陳仕輔。
他出發時桐城縣衙給了一份移文,可以證明他的身份,移文遞交去時,他怕承發房耽擱,特意說了一句“有匪情通報”
結果在承發房一等就是半個時辰,江帆等得心頭火起,快想要離開的時候,承發房的典吏才讓他去了堂上左側的幕友房,。
幕友閉眼仰躺在椅背上,看也沒看江帆,微微開口道,“桐城縣衙移文什麼也沒說,你來求見到底何事?”
江帆把事情一說,那幕友竟懶懶的打個哈欠道,“去年潛江來的也是如此說,最後一個流寇未見,你桐城的今日跑來,說見到潛江有賊,那潛江都沒來說,你憑何讓老夫相信?”
江帆一愣,仍是客氣的道,“小人在廬州親眼所見流寇圍城,小人的手下在潛江縣界見到有百姓逃難…”
那幕友此時睜開眼坐直身體,一臉嚴肅的問道:“你說你親眼所見有流寇前來?”
“小人在廬州親眼所見,之後流寇又圍困了廬江,如今已經到了潛山,與宿松只百里距離,若再不預備,怕來不及了。”
幕友站起皺眉走了兩圈,停下後對江帆道,“茲事體大,你與我一同去見老爺,但此時不宜洩露與人知,以免百姓驚慌。你可有其他伴當同來,可一同去見,說得明白些。”
江帆鬆了一口氣道,“小人與他們在太湖分別,只有小人來此,一人也說得明白。”
幕友點點頭,“那你與我來。”
他帶著江帆進了二堂,卻沒有往後面知縣的宅院去,而是往右一拐,進了一條迴廊。
江帆奇怪的道,“難道通判大人不在後宅住?”
“陳大人是代理知縣事,並無親眷在此,說一個人來就不要住人家大宅了,就在客館裡面住。”
江帆哦了一聲,跟著幕友轉了兩個彎,幕友在前進了一間單扇門頁的屋子,示意他進屋。
江帆跟著走了進去,裡面竟然空無一物,他驚訝的看著幕友正要發問,突然一根繩子從眼前一晃,瞬間已死死勒住了江帆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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