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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雨掃了一圈大堂上下,這就是明朝的基層政府了。

明代縣衙是基層政府,全國一千一百三十八個縣,雖說有大縣有小縣,但基層事務都頗為繁雜。朱元璋開創明朝時候,捨不得花錢,每個縣只有幾個有編制的,後來實在辦不過來,才又慢慢增加人數。

就算到了明末,全縣能稱作官的,也只有三五個,知縣是一把手。然後是佐貳官,數量不定,一般設定縣丞和主簿,具體數量要看縣的規模,桐城是四十七里的中小縣,連主簿都沒設,佐貳官只有一個縣丞。佐貳官有單獨的衙署,衙署中配置有一定數量的吏員、皂隸和夫子。

除此便是典史,典史在明初是輔助知縣的,後來地位越來越低,最後變成管捕盜的了,屬於不入流的雜官,名義上還是吏員之首,俗稱首領官,也有自己的衙署。

下來各種各樣人員,吏員、雜職、承發房、架閣房、六房、三班、馬伕、餵馬夫、陰陽、醫官、門子、牢子、巡攔、鋪設、渡夫、巡檢、齋夫、掃殿夫、鼓夫、更夫、低候、教諭等等。各種職位名稱,龐雨兩隻手也數不過來。

一個縣雜七雜八算下來,沒個一兩百人是運轉不起來的,加上幫閒之類,跟著縣衙混飯吃的往往好幾百,蘇松地區的大縣甚至上千。

桐城在縣衙上班的兩百多人,有些齋夫掃殿夫之類的雜工不能到大堂,但下面還是有一百好幾十人,擠在大堂上下看起來密密麻麻的。

升堂鼓響,大家都肅容站好,唐承發也整理好衣服站入了大堂,左邊最上首是典史這個班子成員,然後六房司吏、架閣庫司吏、承發房司吏、陰陽等算正科級的中層幹部,就依次站在堂內。

各房副職常稱典吏,與典史一字之差,但級別差了兩級,他們相當於副科級,站在堂下靠近月臺的地方。

龐雨等普通公務員則站到堂下後面,周圍不少衙役弓腰駝背衣衫不整,讓龐雨不由得看得搖頭,哪有一點明代公務員的風采。

龐雨身材比其他人稍高一點,仰著頭看到縣丞上了堂,站到了知縣正位上,中層幹部們一起作揖躬身,倒沒有看到誰下跪。縣丞對典史拱手到胸,對其他人則沒有任何回禮,然後便坐在了官位上。

這縣丞只是暫時理事,他平日都是站下面的,一般情況他不可能在當地轉成知縣,正好桐城辜知縣離任,新知縣沒來,代理知縣楊芳蚤原是宿松知縣,宿松一沓子事情還沒交接完,只得讓縣丞先負責桐城日常事務。

縣丞此時難得的坐到知縣位置上,磨蹭了好一會過癮,然後才滿意道,“升早堂。”

唐承發大聲喊道,“陰陽報時!”

陰陽官出列一步,“今日早堂時辰卯時二刻”說完便退了回去。

唐承發又道,“皂壯快報各城門,衙署各門,關廂各處街市情形。”

一個衙役從後面出來道:“北拱門按時關閉按時開啟,北拱門值夜,快班一人壯班兩人,北大街更夫一人,清風市更夫一人,齊家街更夫一人,昨夜無失火、夜盜、怪異等情。”

第二個又站出來,“東作門值夜,壯班三人…”

幾個上值的皂隸順序站出來,報了六個城門和衙署各門的情形,內容都一模一樣。

承發房有匯總之責,唐承發上來道:“今日各房各班,應有二百一十六人,實有一百八十六人,未到三十人中,家中逢喜三人,傷病三人,丁憂兩人,各房遣牌票赴鄉間催繳錢糧十九人未歸,遣牌票巡渡口一人未歸,巡安慶方向鋪舍兩人未歸。”

縣丞面容肅穆的嗯了一聲,“今日早堂作何料理。”

唐承發明顯的停頓了一下才道,“稟堂尊,衙中急迫之事務,以錢糧和訟告為首,辜知縣高升後,訟狀已累計三十一件,前日已送至大人衙署三份卷宗,錢糧上,則是春稅尚有不少逋欠,有些刁滑花戶,需得及早料理,然則以何為先,還要請大人示下。”

龐雨一聽這話,昨天里老和焦國柞還都說的實話,辜知縣走了不放告,已經積累了三十多件,每旬最多過堂九件,再找承發房壓一下,周掌櫃沒個兩三月確實出不來。

縣丞此時微微抬眼看著唐承發問道:“三十一件訟告可有羅列。”

“已開列在承發房。”

“拿與本官。”

唐承發又楞了一下,他萬萬沒想到縣丞居然會來這麼一句,趕緊回承發房去拿了文冊出來,後面的皂隸等人發出嗡嗡聲,低聲議論起來,一般承發房安排放告,會提前把卷宗提交給坐堂官,坐堂官會先了解案情,以做到胸有成竹。

但案件排隊放告優先順序,都是承發房掌握,知縣不會過問怎麼排的,最多是確認數量而已,但看縣丞這個樣子,對承發房不買賬,而他收到卷宗之時並未提出異議,直到此時到了大堂,才突然發難,顯然是故意的。

唐承發很快返回,面色有點不好,上前把冊子給了縣丞,那縣丞拿著冊子慢慢看,也不問他問題,唐承發就在案旁,要想走吧縣丞沒開口,萬一是要問他話呢,想留的話,他的位置又不在這裡,在眾人的注視下十分尷尬。

焦國柞此時湊過來低聲道:“以前辜知縣在的時候,唐承發只聽辜知縣的,縣丞、典史看他不順眼好久了。”

龐雨早上來就被唐承發一頓好批,此時見唐承發吃癟,心頭也是滿高興的,對縣丞觀感頗佳,也對官大一級壓死人有了新的體會。這縣丞只是拿個冊子,就讓唐承發大大丟了面子。

“還是當官好啊。”龐雨在心頭感嘆一句,但隨即又有點後悔,早知道唐承發今天要挨批,自己就不用送他那麼多銀子了。

縣丞這麼看了一會,抬起頭來問唐承發道:“承發房覺得是錢糧為先,還是訟告為先?”

唐承發感覺事情不妙,縣丞看樣子是有備而發,而唐承發在今日放告的事情上本就有貓膩,想一想後決定不把自己安排的說出來,只要沒有決定,就沒有靶子,於是回道:“下官愚鈍,都遵大人吩咐。”

縣丞哈一聲,左右轉頭看看堂上站著的各房司吏道,“誰來告訴本官,安排早堂是哪個房的事情?戶房的?刑房的?要不然是兵房的?”

他問一個,下面的司吏就搖搖頭,他們當然只能搖頭。

縣丞又轉向架閣庫典吏,“要不然,就是架閣庫的事情?”

架閣庫典吏尷尬的笑著搖頭。

縣丞掃視堂下一番繼續道:“各房各有職司,該你做的就要做好,堂官已然在座,你尚不知今日堂上辦理何事,事事等著上官吩咐,要你何用。”

這是明火執仗的打臉,唐承發不由臉色鐵青,不敢接縣丞的話頭

縣丞作為佐貳官代縣事,桐城只有一名佐貳官,連主簿都沒有,現在桐城就縣丞最大,所以縣丞除了還要給勉強算是班子成員的典史一點面子外,其他人都是他可以任意處罰的。

唐承發以前不買佐貳官的帳,一是仗了知縣的勢頭,二來他很確定佐貳官不太可能在本縣升任一把手,哪裡料到會出現知縣空缺的情況。

縣丞見唐承發不說話,窮追猛打道:“承發房典吏有何話說。本官若選了放告,原告被告具要到堂,人證物證皆需備齊,之外尚有當地裡老到堂見證;本官若選了比較錢糧,鄉約、里老、裡冊書、花戶人等,又是否都候在堂外?”

唐承發見狀明白,自己不說也不能善了,況且他今日只准備了放告,錢糧方面的人一個都沒來,要是縣丞果真選了錢糧,自己更交不了差,唐承發抹了抹額頭的汗水,硬著頭皮道,“屬下請大人先斷訟告,便是那送交卷宗的三件,相干人等都已候在儀門外。”

縣丞盯著唐承發問道:“承發房既確定了今日要放告這三件,是否已在八字牆公告時日?原告被告人證物證是否具在?”

唐承發看縣丞胸有成竹的模樣,心知不妙,但又不知到底哪裡出錯,就算自己放告排號有些貓膩,但目前積壓有三十件,縣丞不可能把所有案子的人都叫來核對順序。

當堂被上官追問,唐承發心頭十分慌亂,放告確實是要按縣丞說的,排好日子還要在八字牆公告,通知相關各方到堂候審。但唐承發以前並不這麼幹,以便於他隨時調整放告順序,從中獲得好處,這是一個漏洞,但只是程式缺失,不算嚴重的問題。

唐承發緊張的思慮一番,似乎沒有特別大的紕漏,就算是沒有公告,縣丞也不能以這個理由重處他,心中有底之後便回道:“確是那三件,一應皆已備齊。”

縣丞點點頭,突然轉向典史,“代知縣事楊大人來時,已明令示下,非命案急切之訟,一律待新任知縣上任方能過堂,徐大人,是否如此。”

徐典史一直看熱鬧,沒想到縣丞突然問他,瞟了一眼唐承發後道:“確有此事。”

此話一出,局勢急轉直下,唐承發目瞪口呆,這句話對於他猶如晴天霹靂,違抗坐堂官的明令便是大罪。

“昨日分明是…。”唐承發急切的說到一半,卻又張口結舌說不下去,昨日縣丞衙署的一名皂隸過來通知他,說今日可以放告,現在看來,完全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坑。可憐唐承發開始還以為是選擇訟狀的把柄,其實連放告本身都是一個坑。

唐承發全然不知楊知縣說不放告的事情,實際上楊知縣是私下吩咐縣丞的。因為官司詞訟有利可圖,所以留下訟狀給下任是一種潛規則,就是向接任者的讓利之一,以便順利交接其他很多不好交代的事情,所以這種事情,楊知縣當然不會大庭廣眾的說。

當時在場的只有縣丞和典史,縣丞代理縣事,徐典史不在其位,不會主動去找承辦房叮囑。所以只要縣丞不跟承發房說,那唐承發就不可能得到資訊。

而唐承發並未經歷過知縣交接,昨天又接了那皂隸的口頭通知,被縣丞利用了機會,生生給他安了一個公然違抗坐堂官明令的大罪。

而偏偏代理知縣確實說了這話,唐承發想找知縣告狀都不知如何說,即便他豁出去了,越級向安慶府衙申述,事情卻會牽扯到代理知縣,又涉及到官場讓利潛規則,唐承發是絕對贏不了的,反而還會被安慶府重處。

而現在大庭廣眾之下,縣丞擺明要對付自己,就算說了昨天那皂隸過來通知放告的事,也是無憑無據,縣丞可以一口否認,順便再給他戴一頂血口噴人的帽子。

也就是說,縣丞挖的這個坑,無論今日唐承發如何應對,都是要掉到裡面去的,要怪只能怪自己沒問皂隸要文書。

縣丞看著獵物掉入陷阱,依然神色如常道:“承發房典吏將在堂官明令當做耳旁之風,翫忽職守不可饒恕,當懲戒以儆效尤,來人,杖責二十!”

縣丞大權在握一聲令下,幾個皂隸上來順溜的拿下唐承發,這幾個皂隸都是縣丞衙署的人,他們不怕承發房報復,加上平常就跟這唐承發有嫌隙,毫不手軟的當眾脫了唐承發褲子,拿起水火棍照屁股就打。

唐承發捱了兩下就開始尖聲哭叫,啪啪的棍棒著肉聲音不斷,直到二十杖責打完,唐承發爛泥一樣攤在了地上,屁股上血肉模糊。

除了唐承發的喘息,堂上落針可聞,堂下司吏衙役噤若寒蟬。明代初期講究權力制衡,知縣權力有限,連吏員都不能任免,但吏員的考評和懲處全在知縣,明中之後知縣權力完善,除了對佐貳官客氣點,有些知縣甚至連典史也敢杖責。

衙役地位低下就更不用說了,知縣對罪犯的刑罰只能到苔,但明代對吏員皂隸十分嚴苛,知縣對屬下的懲罰不屬於法律,只算內部流程,倒可以隨便杖責,明代被堂官打死的衙役比比皆是,從這個角度比較起來,衙役的地位還不如罪犯。

“唐承發算是完了,縣丞可是還要在桐城三年呢,如今跟他撕破臉了,新來的知縣也不會為個唐承發得罪佐貳官。”焦國柞說著搖搖頭,滿臉的幸災樂禍。

“唐承發完了?”龐雨不由有點心痛早上的銀子,“他媽的早知道晚點送,那銀子還沒管到十分鐘。”

龐雨不太懂明代衙門,但唐承發這次當眾丟臉,在衙門中的威望絕對是一落千丈,日後若是沒有有力的支援,在桐城絕難翻身了。

聽堂上縣丞得意的聲音,“架走,讓家眷領回,在家自省十日。”

縣丞官威大發,把許可權用到最大化,也虧得縣官沒有權力直接任免吏員,否則唐承發絕對職位不保。

縣丞看也不看地上的唐承發,由得三個皂隸架下堂去,讓唐承發光著屁股穿過堂下人群。

唐承發被打得全身癱軟,神志已經模糊了,軟軟的不能受力,走過龐雨身邊時,左邊的皂隸手上滑了一下,唐承發身子差點掉地上。

焦國柞只覺得眼前一花,龐雨已經趕到那邊,幫著那皂隸把唐承發抬著,口中說道:“兄弟小心,我來幫你。”

那皂隸鬆手道:“那龐二傻你來。”

龐雨也不生氣,點頭哈腰的答應了。

因為吏員在衙門有專門的住房,所以幾人只需要把唐承發扔在儀門外邊,等家屬來領就行了。

乘著過橋後樹木遮擋大堂眾人視線的時間,龐雨悄悄打量一下四周,見另兩人未注意,騰出一隻手伸向唐承發剛才收放銀子的地方,昏迷中的唐承發毫無察覺。

片刻功夫龐雨就回到大堂,焦國柞對龐雨低聲道:“那唐承發平日沒幹過好事,對咱們啥時候有個好臉,你那麼好心抬他幹啥,活該摔死他。”

龐雨摸摸懷中的銀子正直的道,“大哥,不是兄弟說你,為人要厚道一些,都告訴你了,我這輩子要做好人。”

焦國柞以為龐雨傻氣又上來了,不由嘆口氣搖搖頭。

抬走了唐承發,堂上氣氛依然十分凝重,縣丞高坐堂上一言不發,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終於縣丞又冷冷開口,“刑房!”

刑房司吏全身一抖,戰戰兢兢出來回道:“小,小人在。”

縣丞隨手拿起準備好的一張留單,“刑房皂隸謝昆樹、王山去了哪裡。”

“這,這…”刑房司吏滿頭大汗,結結巴巴道,“去,去了清淨鄉,比較…錢糧。”

縣丞把手上留單舉起,“錢糧歸於戶房,下鄉追繳錢糧比較花戶,皆由坐堂官書寫呈頭,交戶房開具牌票,由承發房簽押用印,方可遣戶房當差皂隸前往,戶房人手不足之時,才另行分派三班,如今戶房皂隸都還有餘,不知哪個花戶如此棘手,要勞動刑房皂隸前往,甚或…”

縣丞一掌將留單拍在桌案上,“甚或連牌票都是刑房開出!方才說承發房該乾的就要幹好,刑房可是才能卓著,不該乾的都幹好了。”

刑房司吏身體一跳,噗通跪在地上,連聲喘著大氣道,“小人不知啊。”

連龐雨此時也覺得有些緊張,他萬萬沒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遇到如此激烈的場面,縣丞這公報私仇早有準備,實在是有備而發,就不知道舊龐雨有沒有得罪過他,那二傻子要是真的跟縣丞有仇,現在就要自己替人受罪,豈不是冤得慌。

心裡這麼想著,突然聽到旁邊焦國柞呼呼的喘氣,龐雨埋頭斜看了一眼,只見焦國柞臉色蒼白,似乎也怕得厲害,龐雨自從見到這結拜大哥以來,就只看過此人咋咋呼呼的橫衝直撞,還從未見過這等模樣。

龐雨沒有開口問他,平日快班的事務便與刑房牽涉較多,下鄉比較錢糧的事情,是個有油水的事情,他就聽焦國柞提到過,說可以找刑房購買牌票,下鄉一定能賺回來,現在焦國柞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只聽堂上縣丞喝道,“有你刑房的印,你這個掌印司吏敢說不知。你刑房如此能幹,乾脆把其他五房都拆了,留刑房一房就成了。”

“小人,小人,小人知道了,是書手瞞著小人乾的。”

“哪些書手指出來!”

刑房司吏指了兩人,縣丞搖頭,“不對。”

司吏知道縣丞是要公報私仇,非得打司吏的心腹,而且讓刑房司吏自己指認,這樣最後司吏眾叛親離,但是不找替罪羊的話,唐承發就是現成的範例,刑房司吏又沒有那個勇氣受那二十板子。

他只得又換一個跟自己親近點的書手,縣丞首肯後,幾個皂隸不顧那人的哀求,直接拖上堂來。

縣丞又道:“還有。”

刑房司吏迫不得已又指認兩人,縣丞還嫌不夠,非要把刑房司吏的心腹一網打盡。

刑房司吏也豁出去了,手指抖動著又點一個,縣丞似乎對這人不清楚是否司吏心腹,猶豫一下才點頭。

“把刑房書手蔣國用拉上來。”

三個縣丞的人過來拉人,這次卻沒那麼順利,堂下人群裡面哎喲連聲,龐雨探頭去看,只見一個瘦高的皂隸對著抓他的人大打出手,雖是胡拍亂打,卻勝在作風兇悍,倒把當先一個抓他的人打得東倒西歪。

那蔣國用一邊打一邊喊:“不是老子寫的,縣丞大人,小人冤枉…”

於是堂下又過來兩個縣丞衙署的人,幾人一擁而上,把蔣國用撲在地上拳打腳踢,好一會才把人拖上去。

那蔣國用身形瘦弱,脾氣卻不小,剛才被打得不輕,拖上堂還在中氣十足的叫喊,“縣丞大人,小人冤枉,刑房牌票都是張長御自己寫的,他要吞沒書手和皂隸的工食銀,說一年工食銀換一張牌票,小人不答應就告發過他,他這是報復…”

此話一出,堂下頓時一片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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