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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旅社大堂裡,幾個凶神惡煞的人正拍桌子打板凳地對前臺夥計叫嚷,夥計急的滿頭大汗,不知所措。

為首一人滿臉橫肉,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對著夥計嚷道:“趕快去找這個老西兒,找不到我先拆了你的櫃檯……”

“幾位找的是我?”馬老闆怯怯地問道。

一見正主來了,幾個人卻不再凶神惡煞,換上一副笑容,但是這笑容怎麼看怎麼彆扭。

“這位老闆,我們老闆想請您移步,一起商量一筆大生意……”一個穿洋服沒系領帶的瘦子說道。

馬老闆一聽連翻白眼,這滬市風氣可不好,動不動都是大生意,連凱文這個外國人都跟著學壞了,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些外國人把中國人帶壞了——唔,這個可能性大一些。

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馬老闆和老曹只能乖乖聽話,簡單收拾了一下,跟著對方乘車來到了近郊的一座莊園裡。

這裡可比中匯大旅社條件好了一百倍不止,兩人住的是一個獨立小院,雖然只有三間房,但是軒敞乾淨,小院裡還有魚池鮮花,端的是一個小巧精緻的江南小院。

但是兩人的活動範圍也僅限於這個小院,一靠近院門,就鑽出一名守衛,客氣而堅決地請兩位回院子歇息。

既來之則安之,馬老闆可一點沒著慌,晚飯已經吃過了,這年月又沒有什麼娛樂專案,就只能在天黑之後關燈睡覺了。

剛熄燈,卻見一人摸了過來,馬老闆菊花一緊,心想不會要殺人劫財吧?定神一看卻是曹木,有些沒好氣,喝道:“老曹你弄啥勒,人嚇人要嚇死人滴。”

“老大,這不對勁……”曹木急道。

馬老闆伸出一隻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兩人去到了後面廁所旁邊,別說這廁所也挺乾淨,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我知道不對,多半是鬼子搞的花樣,既來之則安之,靜觀其變,演好老西兒就是,三日之後要是沒有我們的訊息,miss柳會有應對的,屋裡可能有竊聽器……”馬老闆低聲對曹木說道。

“明白,我是擔心他們不按規矩來。”曹木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他是怕這幫人見財起意直接把他們裝進麻袋沉到黃浦江裡。

“沒事,他們只要錢不會要命,他們要真敢要命,老子讓他們全家死光光。”馬老闆惡狠狠地說道。

當下兩人又回到臥室,一覺直到天明。

早餐是滿滿的一大桌,生煎饅頭、蔥油拌麵、蔥油餅……

“腫麼回事,們要吃打滷麵……”馬老闆吐槽道。

“這早飯旦求是(不怎麼樣),們要吃打滷麵。”老曹也跟著嚷道。

這幫人雖然神神叨叨,對兩位財神爺的要求卻也有求必應,不多會兒功夫卻也弄了兩大碗打滷麵,還有滿滿的一大瓶醋,看著這醋,馬老闆倒吸一口涼氣,咬著牙往碗裡又倒了不少,又憋著勁一口氣吃下,老曹卻半點沒事,放了醋反倒吃得有滋有味讓馬老闆羨慕不已。

吃完飯趕緊弄了一壺茶,去去醋味,馬老闆怕再不弄點茶壓一壓自己得現場直播,這可比喝酒都難受。

剛喝了一開茶,卻見廳中走進一人,面相和善,一進來就打哈哈道:“二位恕罪、恕罪,招呼不周,還望海涵。”

馬老闆上下打量著來人,此人一身灰布長衫,鼻樑上一副金絲眼鏡,嘴角含笑,卻一臉精明之像。

“您客氣了,未請教?”馬老闆端起老闆架子說道。

“在下陳廣生,開了間興達貿易行,做些小生意。”陳廣生自我介紹道。

“好好……”馬老闆沒口子說好裝傻充愣,就是不提其他。

“咳咳,在下得知馬老闆不遠千里,前來滬市採辦貨物,在下有心和馬老闆交個朋友……”陳廣生嘴上說著,臉上笑的陽光燦爛。

“不是老闆,是掌櫃。”馬老闆有些沒好氣地說道。

“呵呵,都一樣,都一樣。”陳廣生似乎不以為意地笑道。

“馬先生要哪些貨?可以說說,在下也可以代為組織嘛,你我都是華夏子孫,難不成真要便宜日本人?”陳廣生見馬老闆不為所動直接把話挑明說道。

馬老闆瞅了陳廣生好一陣,好像陳廣生臉上有花似的。半晌,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從懷裡又哆哆嗦嗦拿出一張帶著體溫和汗味的紙張,輕輕放在茶桌上,說道:“這可是東家給們的底單……”

陳廣生鄭重地開啟底單仔細地看了兩遍後沉吟一下說道:“馬掌櫃,這些貨鄙商行也可以代為組織,價錢嘛也都好說,這樣我現在就可以給您報個價……”

說罷,叫來廳外的下人,拿來筆墨對著底單一條條、一項項謄寫起來,謄寫之後又仔細核對一遍,確定無誤之後,開始在後面標註價格,待價格標好,又拿出一隻隨身的紫檀木小算盤,噼裡啪啦一通計算之後,標註了分項價格和總價,端詳片刻確認無誤之後,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呈給了馬老闆。

馬老闆也鄭重接過,看了一遍,不置可否地將單子輕輕放在了桌上。

“怎麼,馬掌櫃覺得有哪些不妥?”陳廣生還是笑眯眯地說道。

“木啥不妥,就是價錢高了些。”馬老闆有些不快地說道。

“馬掌櫃有所不知,鄙行貨物都是正規渠道進貨,有些還是國貨,自然比不得洋人水上來的……”陳廣生臉上的笑容開始淡了,有些悻悻地說道。

“們可不管甚水上陸上,東家給們的要求就是貨要好、價要低,其他們管不著。”馬老闆悶聲說道。

“掌櫃的此言差矣!值此危亡之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我自當相互扶持,為國家民族儘自己綿薄之力……”陳廣生霍然站起慷慨激昂地說道。

眼見他或正義凜然,或聲嘶力竭,或慷慨無畏,口沫橫飛說得嘴角冒泡,下面兩個聽眾卻越來越目光呆滯、神情木訥,似乎他要再多說一會兒兩人非睡過去不可。

陳廣生自覺無趣,頹然坐下,拿起茶盞咕嘟咕嘟兀自灌了一氣。

眼見曉以大義無用,陳廣生又喝了一口茶水,潤了一下發乾的喉嚨,覺得恢復不少之後乾咳一聲後又說道:“掌櫃的久在江湖,有些事情不願牽扯,在下也是知道的,兩位不辭奔波辛苦,兢兢業業,讓人好生敬佩,這樣,我拿出一成利讓給兩位就算添點茶水錢。”說罷,兩眼目不轉睛直直地盯著馬老闆。

馬老闆卻也大咧咧地衝著陳廣生一瞪眼,說道:“們可不能辜負東家所託,多謝招待,們告辭咧。”

說罷,向旁邊的老曹示意了一下,兩人準備起身離開,卻見陳廣生臉色一變,一拍桌子,廳外呼啦啦進來了一幫人,都是一身短打,或拿木棒,或拿鐵錘……總之人人手上不空,面色不善。

“這是作甚,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馬老闆有些怒了,言語中卻有些怯怯,頗有些色厲內荏。

“哼,你們不明大義,蠅營狗苟,現在只有讓二位冷靜冷靜,好好考慮考慮了。”陳廣生冷冷說道,說罷向打手們一個示意。

四名打手挾持著馬老闆二人,卻沒有回到臥室,直接出了小院,七拐八繞找到一間柴房,將兩人往裡一扔,“呯”一下關上門、落了鎖就再也沒人管二人了,柴房除了一扇門鐵將軍在外面把門,所有窗戶都牢牢地釘上了木條,沒有特殊辦法是出去不了的。

“你們這是弄啥?掌櫃的,這出來做生意不光要錢,咋還要命咧?”曹木躺在柴草堆裡大喊道。

“們不怕,這幫龜孫,有啥招儘管使出來……”馬老闆一邊安慰手下,一邊也直著嗓子嚷道。

兩人嚷了一會兒,見沒人理會,也都不再言語,耷拉著腦袋靠在柴草堆上打盹。

到了中午,卻也沒人來過問,就這樣空口白牙地挨著。

“掌櫃的,這滬市人不地道,腫麼沒飯吃?”

“飢了?”馬老闆有點有氣無力地問道。

“就吃了碗麵,早就飢了。”老曹也是中氣不足的說。

兩人水米未進,又出去不得,只得在柴房硬挺著,天氣又有些悶熱,倒在柴堆上卻昏昏睡去,竟然打起呼嚕來。

待到二人醒來,卻也已近黃昏,還是沒人過問。

“掌櫃的,沒人管們咧?”老曹問道。

“不要說話,且睡著……”馬老闆有氣無力地說道,心裡卻想,早知道這些人這麼狠,早上該多吃點。

現在兩人都有些懷念早上放了醋的打滷麵的味道了。

就這樣,又過了一夜。

次日上午,日曬三竿,馬老闆和老曹在柴房裡都不知睡了多少覺了,都有些昏昏沉沉,卻聽得外面一陣喧譁。

“巡捕房辦案,都規規矩矩的。”外面是一聲大喝。

不久之後,“咚”的一聲,柴房門被砸開,卻見幾名華捕衝了進來,為首是一名探長。

“誰是晉省的馬先生?”探長問道。

“是我。”馬老闆惴惴地答道。

“我們接到報案,說有兩名晉省商人失去聯絡,已經找了二位一整天了……”探長說道。

“請教長官?”馬老闆聞言畢恭畢敬地致意道。

“在下齊兆林,公共租界巡捕房探長。”齊兆林矜持答道。

“啊呀,多謝齊探長救命之恩,們沒齒難忘,定當重謝,探長真是包青天在世,狄閣老轉生啊……”馬老闆連忙奉上馬屁。

老曹則拿出在身上捂了一天的半包煙,挨個給巡捕們發了一圈,原本被關的時候二人是想抽的,情急之下沒帶火點不著啊,要不急眼了,說不定早就把這破房子給點了。

見二人知禮知趣,齊兆林點了點頭心想,這趟倒沒來錯。

“二位客商,不必多禮,租界是個講法律的地方,工部局不會讓這些不法分子逍遙法外,勢必予以嚴懲!”齊兆林義正詞嚴的說道。

外面一夥歹人自是被巡捕們抓了起來,至於案子定性還不明,得按租界法律程式來,兩位當事人剛剛獲救還沒來得及想起這出呢。

待巡捕們押著歹人散去,馬老闆和老曹回到小院一搜行李,東西細軟都俱在,不過仔細一看卻都被人翻動了不止一遍。

當下拿出一包大洋,神神叨叨地塞到齊探長手中,陪笑道:“探長辛苦,這些小意思,拿去喝茶,改日生意談成再請探長……”

“這怎麼好意思。”齊兆林作勢要推辭,手卻兀自不動,一掂量,小包沉甸甸地,這老西兒懂事。

“探長身先士卒,救民於水火之中,當得起,當得起。”馬老闆躬身笑著說道。

“你們也太客氣啦,哦,對了,一心辦案卻差點忘記,報案人還在巡捕房等二位呢,看我這記性。”齊兆林突然想起要事連忙告罪道,順手把小包揣入兜裡。

和齊探長一道回到巡捕房,看見一個有些面善的人,卻是在巖井商社見過的趙明禮。

“啊呀,馬先生,受驚了,昨日我們有要事找二位商議,到了旅社左右不見人,直到晚上,怕二位出事馬上通知了巡捕房,二位平安自是喜事。”趙明禮笑道。

“託福,還好。”馬老闆卻有些中氣不足的答道,老曹也是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一言不發在後面跟著。

待到巡捕給兩位當事人做完筆錄,卻已經過了午時三刻,兩人腹中空空自是咕嚕嚕響聲不止,而且這聲音還越來越大了。

聽到這聲音,趙明禮恍然大悟,連忙告罪道:“一直擔心二位安全,卻忘記您二位受罪了,原諒則個。”

趕緊給巡捕們和齊探長交代完畢,開來汽車,載著兩位客人來到了一間酒樓——“榮順館”。

桌上滿滿的一桌卻是當地的本邦菜,八寶鴨、扣三絲、八寶辣醬、椒鹽排骨、松鼠黃魚、竹筍鱔糊……

卻見小川一男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見兩名客人來到,站起身走過來笑道:“二位受驚了,先墊上一點……”

“們不飢……”馬老闆說道,眼睛卻盯著桌上的吃食沒動。

最後還是咕咕叫的肚子出賣了兩位意志堅定的晉商。

顧不得那麼許多,兩人當即坐下,毫不客氣地埋頭苦幹起來。

飯後,雙方自是另找地方奉茶。

“二位吃得可還滿意?”小川一男笑道。

“熨帖,熨帖。”馬老闆和老曹剔著牙,兀自還在回味剛才的飯菜呢。

“我是個直率的人,就不和二位繞圈子,二位應該相信我們巖井商社的誠意,”小川一男說道。

“相信,相信”馬老闆不住點頭,也不知是真的相信還是順口說道。

“那麼這份報價還請看看”小川一男卻拿出一份報價單放在桌上。

馬老闆漫不經心地拿過一看,卻見價格已經加價兩成,臉色突變,面色一沉說道:“小川先生,這絕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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