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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指兒這個小太監,因為自幼左手生有枝指,故而有這麼個外號。
儘管進宮前已經切去了那根多餘的指頭,然而疤痕仍在,外號自然也沒丟,依然被那麼叫著。
他本姓張,桑安縣人。
家中父母俱全,還有個兄弟。
原本有五畝祖上傳下來的田產,一家靠著這個辛苦勞作,倒也能溫飽。
誰想在他十二歲這年,姚家在桑安圈地,所有平整的土地一律被收走,給的補償卻還不夠兩年的收成。
務農的百姓沒有了土地,將來免不掉要去討飯。
所給的那點銀子,用來餬口尚且不夠,何談拿來做本金經營買賣?
因此當地百姓怨聲載道,不願交易。可姚家權勢滔天,手下的刁奴更是不講道理。
凡是不肯同意的,一律拳打腳踢,甚至用了棍棒。
他爹當場被打死,卻無處伸冤。
家裡的頂樑柱塌了,土地最後還是被強行徵賣。
母親哭瞎了眼睛,從此做不得活計。
還有個比他小一歲的弟弟,且自幼體弱多病。
他們家沒什麼親門近枝,想要投靠也無從投靠。
況且他也不過才十二歲,給人做工,沒有人願意僱傭。
做學徒只能自己吃飽,半分也顧不得家裡。
因為學徒的頭三年只管飯,要三年之後才給工錢。
徵地賠償的那點銀子安葬父親就用了一半,剩下的給母親看病,再加上吃穿用度,連一年也支撐不了。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進宮做了太監。
留下弟弟在家中照顧母親。
自己在宮裡省吃儉用,剩下來的錢定期託人帶出宮去給母親和兄弟。
原本以為熬個五年八年,弟弟長大成人,娶妻生子,還能湊合一家人。
誰想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偏找苦命人。
去年他娘又病,弟弟清早去買藥的時候被姚家田莊上的人騎馬踩傷了腿。
那人一個錢也不肯賠,還跳下馬來用鞭子狠狠抽了他弟弟一頓。
正是最熱的三伏天,那孩子全身的傷口化膿,沒幾日就疼死了。
直到去年底,他才得著訊息。
那時他母親也已經故去了一個多月。
還是鄰居們幫忙安葬的,因都是窮人,只湊了一隻狗碰頭的薄皮棺材,天寒地凍,挖不了深坑。
沒過兩日,棺材就叫野狗扒了出來,將裡頭的屍首拖出來嚼了。
他於是對姚家恨之入骨,且沒有了牽掛,也不必再隱忍。
發誓要血債血償,只可惜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畢竟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雜役太監,根本到不得主子們的跟前去。
這一次恰好聽說皇后賞賜了屏風給姚萬儀,他便靈機一動,想到了這個計策。
那麝香是他從太醫院裡偷偷拿的。
這東西在外頭名貴,可在太醫院卻很常見。
他找到機會下了手,卻沒想到提前被人發現了。
“姚家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橫行霸道,專吸百姓的血!吃百姓的肉!
我真恨自己不是個身強體壯的人,要不然也犯不上做這偷偷摸摸的勾當!”多指兒咧著嘴冷笑,嘴角的血乾涸了,變成淒厲的暗紅。
“混賬!你犯了死罪了知不知道?!還敢放肆!”梁孝狠狠踢了他一腳。
沒想到多指兒竟然笑得更大聲了:“我早就不想活著了!在這皇宮裡過的是豬狗不如的日子。
我原本忍著挨著就是為了我的母親和兄弟,如今他們兩個人都不在了,我活著有什麼趣兒?只恨不能親眼看見姚家灰飛煙滅!”
“快堵上他的嘴,別叫他胡說八道!”梁孝嚇得目眥盡裂,“他是得了失心瘋了!”
多指兒像瘋了一樣拼命掙脫,口中一邊大罵著:“姚紫雲,你就是個禍國的妖精!你會遭報應的!你不得好死!姚家必不得善終!”
在場眾人無不驚駭,這大逆不道的話,喊出來可是要誅九族的,但多指兒已經沒有九族可誅了。
等到眾人重新又把他按倒之後,卻見他口中大口大口吐出黑血來。
“不好,他事先服了毒!”顧三驚叫一聲。
此時多指兒已經翻起了白眼,可依舊狷狂地笑著。
把瘦小的身軀因為毒性發作而痛苦扭曲著,但臉上的表情卻是痛快無比。
這情形把幾個膽小的宮女太監嚇得癱倒在地上,哆嗦成一團。
多指兒口中吐出的黑血把皇后宮中的地磚染髒了,血腥氣四處瀰漫,令人作嘔。
皇后的臉色十分難看,被一個小太監當眾叫囂咒罵,是何等的羞辱?!
多少年來,這後宮何曾有如此以下犯上的事情?
皇后事先絕沒料想到今天會是這樣的局面。
否則她說什麼也不會當面審問這些人。
真是太放肆,太忤逆了!
梁孝額頭佈滿了冷汗,他師父不在宮中,一應事情都交到了他的手上,這個小太監固然該死,可皇后也必然會遷怒自己。
自己怎麼就沒早點兒想著把他的嘴給堵上呢?
“皇后娘娘息怒,這等狂徒天生便生有反骨,一兩個刁奴做下的惡事,他便記在了國舅爺和您的頭上,可見是個糊塗東西。”賢妃上前說道,“皇后娘娘不必同他一般見識,叫人把他收拾出去吧!不要再汙了鳳目。”
福妃也說:“賢妃娘娘說的有理,事情已然審清,後頭的事就交給他們去辦吧。
這個瘋子胡言亂語,說的都是些無稽之談,娘娘不用放在心上。”
皇后心中嫌惡,可嘴上又不能說什麼,淡淡道:“我瞧著他也是得了失心瘋,只是這樣的瘋話不宜傳揚出去。”
眾人當即明白皇后的意思,今天的事以後就成了宮中的禁忌,誰也不許亂說。
回來的路上,福妃對薛姮照說:“又讓你猜對了,這件事果然不了了之。”
“是啊,看似抓到了兇手,卻又不能將實情公之於眾。
回頭自然會找出相應的藉口,但也絕不會再往下查了。”薛姮照說,“所以說那人的手段的確不錯,找了這麼個死士。”
“皇后自然要掩蓋孃家的醜聞,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福妃看了一眼天邊的浮雲,春風輕軟,眼看著就要到三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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