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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嬤嬤來到周泓這裡,進了門正要問安,就被攔住了:“胡大姐,你是這宮裡的老人兒了。咱們相識了幾十年,還這麼客氣幹什麼。

都是老天拔地的人了,什麼禮數儘可免了吧!快坐下。”

周泓生著一張大圓臉,慈眉象眼淡眉毛,對誰都和藹可親。

在他手底下當差的人,多少年沒見他發怒過。

“要不是手頭的事實在太忙,早該過來給周總管您請安的。”胡嬤嬤沒有就坐,笑著說,“您這幾個月可夠辛苦的,這個年紀還當年輕人使喚吶!”

“為聖上辦差是咱們的福分,只要是能辦得動,哪管什麼辛苦不辛苦。”周泓又一次請胡嬤嬤坐下,“快坐下吧,老姐姐。我從南邊兒回來,帶了點兒那邊的土產,一會兒叫小么兒給你送過去。

我記得你是吳江人,特意路過的時候買了些米酒和燻豆茶。

咱們吶都是沒根兒的人,雖說已經回不去了,可心裡呀總是有那麼點兒斬不斷的念想。”

“周總管,您可真是個有心的人。”胡嬤嬤一邊用手絹子擦著眼淚一邊唏噓道,“我十四歲入宮,到如今整整四十年啦。

我打小兒沒了爹孃,哥哥嫂子狠心,把我送到這兒來,為的是我進了宮,哥哥就不必再服徭役了。

我到這時候還常常夢見在湖裡菜菱角蓴菜呢!唉!回不去嘍!”

按理說一般的宮女在二十五歲以後會被放出宮去,可以回老家,也可以自己找地方安身。

但像胡嬤嬤這樣在宮裡熬到五六十歲的也有不少。

這樣的人通常都不會再回老家去了,因為家裡的親人早已凋零失散,就算還有子侄輩,往往指望不上。

若是有錢傍身還好過一些,買處宅子,再弄上幾個下人,日子頗能過得去。

要是沒錢,就只能發到浣衣局去。

浣衣局雖然也屬八局,但並不在皇城內。

而是單闢了地界兒,蓋了房舍,專用來安置年老及罷廢的宮人。

落到這裡的人,活得尚且不如豬狗。

“可不是嘛,想起來都是傷心事。”周泓也陪著她嘆息,“我原本的出身雖然比你好些,可遭遇也比你慘。

當初我家裡的父兄被斬首,我因為年幼免去一死,淨身入宮做了太監。

現在一想,真像一場夢一樣。”

胡嬤嬤當然知道,周家當年是捲進了科場舞弊案,這可是震驚大夏朝野的案子。

是要寫在史書裡,成百上千年後還要被人反覆提起。

胡嬤嬤陪著他落了幾滴淚,說:“這都是造化弄人,天作人受。”

這時從外頭進來一個太監,向周泓說道:“總管,榮華宮梁總管要見您,說是要商量明年正月貴妃冊封的事。”

周泓聽了不敢怠慢,連忙起身,還不忘向胡嬤嬤說道:“胡大姐,失陪了。”

胡嬤嬤趕緊站起身來說:“總管您快忙著去!我這也回去了。”

周泓把身邊的一個太監留下來,吩咐他:“你好生把胡嬤嬤送回去,東西別忘了帶著。”

那個太監生得瘦小伶俐,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實則他已經年近四十,只是長得少相。

他是周泓的心腹,是周泓一手調教和提拔起來的,名叫劉權。

胡嬤嬤陪笑道:“劉公公,真是生受你了。”

劉權這人眼裡有活兒,嘴裡有話,笑著說:“瞧您說的,我們都是你們手底下長起來的毛猴子,孝敬您老不是應該應分的嘛!”

說著提了東西,陪著胡嬤嬤慢慢往回走。

“線兒,你前頭走著給嬤嬤沏碗熱茶去,天兒冷呢,灌一肚子冷風。”劉權對郭嬤嬤跟前的小宮女說。

“去吧!看看炭盆裡的碳燒得差不多了再添上些。”胡嬤嬤喘息著說。

她有咳喘病,天冷的時候總犯病。

“嬤嬤,這幾個月我隨師父辦事也不在宮裡,回來聽說有一批被革職流放大臣的家眷進宮當差來了?”

“是有這麼檔子,現在那幫人不是都來針工局做活了麼。”胡嬤嬤點頭。

“裡頭好像是有薛家的姑娘吧?想當初他祖父薛昶任大理寺卿時正是判的我師父家的案子。”劉權說,“若不是他自以為秉公執法,我師父家也不至於那麼慘。”

“是啊,那薛家曾經威風過一陣子。”胡嬤嬤人老成精,不用劉權把話說得太明白,“薛家的姑娘,我剛剛也見過了。美人燈兒似的,風吹吹就能壞掉。”

“那就有勞嬤嬤了。”劉權作了一揖說。

等胡嬤嬤回去藥已經涼了,又讓服侍她的小宮女拿去熱了,端給自己喝。

劉權把東西放下也就告辭了。

錢三春的事,主審的人也疑心過八局參與其中。

周泓不在宮裡,便把副總管呂雙喜叫過去審。

呂雙喜咬死不知情,雖然受了刑也不改口。

況且四司的人也沒招供說這事八局也曾參與其中,且蘼蕪院一直是四司的人在看守灑掃。

還有一層,八局總管周泓資歷更深,人緣極佳,他又快退了,人們便都想著他犯不上鋌而走險,所以也就到此為止,不再追究了。

實則偷藏財寶的事還是周泓起的頭兒,只是他自己手不沾腥,全交給錢三春去做。

他躲在後頭出謀劃策,同時也把自己摘了個乾淨。

他這人心思縝密,常想萬一,從不敢有半分僥倖。

所以早就做了退步抽身的打算,這事雖然鬧得沸沸揚揚,卻不曾沾染到他。

然而就算是全身而退,他還是受了損失。

那三箱珠寶裡有一箱是他的,那可都是宮裡的寶貝。

他早就在江南給自己置辦好了宅子,密室裡金絲楠的博古架上都已經給這些寶貝留好了位置。

可回宮來卻發現這些東西都被查了出來,他怎肯甘心?

雖然別人不太知道薛姮照在這裡頭都做了些什麼,可週泓卻一清二楚。

他本就視薛家如讎仇,如今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就絕不能放薛姮照好過。

笑面佛只是表面,如果他真是這樣,早不知道死了幾回了。

佛爺面孔羅剎手段,這才是真正的周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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