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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角?你確定沒認錯?”沈鳳鳴面色微變,“但這——不可能。黑竹早不是半年前的黑竹了,如今怎麼還可能接手對夏家莊不利的生意。”

“也許是別人接的——沒有經過你手。”

沈鳳鳴解釋:“君黎剛來,就說想先謹慎些,所以這半年——黑竹只認他籤的黑竹令,和我籤的金牌令,別人接不得生意。最近兩個多月君黎不大管事,所有生意放出去之前必過我手,決計沒有一件是——”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只除非是——私接的。但阿角——”沈鳳鳴還是搖搖頭,“他最守規矩,不大可能做這樣的事還不與我講。莊主可否說明白些,路上遇到的,具是個什麼情形?”

“這事說來確有些複雜蹊蹺。”夏錚道,“因為這趟遇到的不是隻有阿角那一撥。據我析察,一共有三撥人。”

他停頓了下:“我這次回京輕簡,同行除了容容,就只有陸興並四個護衛,另有一名侍婦照顧容容起居,總不過八人,多是走的水路。行刺之事遇到了兩次,前後相隔不過一日半。阿角是其中後一撥,人數有十幾個。前一撥也是十幾個,兩撥人路數很是相似,若不是死人不可能再動手一次,我幾乎要以為——是同一批人。”

“意思是說——頭一撥人,莊主已將之盡數反殺?”

“話是不錯,但要說反殺——不是我,是別人。這就是我說此事複雜蹊蹺之處——第一次那些人來的時機極好,我當時倉猝應對,我們人手也不算多,本來是大大落於被動。但當時竟另有一夥人,突然現身,出手相救。這出手相救的有二十人之數,行事頗為詭異,從頭至尾一言不發,無論我如何請教問話也不回答,下手卻狠辣無比,一個活口都未留下。”

“莊主諸位,可有受傷?”

夏錚搖搖頭:“雖屬驚險,總算無事。”

“那後一撥呢?”沈鳳鳴道,“阿角的那一撥,是怎麼樣?”

“後一撥——與頭一撥,幾乎是一模一樣,除了一個是在白天,一個是在晚上——兩個都是在舟上,水道狹窄之處。我雖心帶提防,究竟年紀大了,夜間自然昏寐,恐怕刺客也探過了我一向熟睡的時辰,摸清了守夜護衛的弱點,那個時候來,想必勢在必得。”

“然後……?又是——有人出手相助?”

夏錚點了點頭:“觀其行事,應是與前次同一夥人不錯。我睡夢中猛然驚醒,待要出手反擊,可暗夜裡兩邊都著了夜行衣,又都蒙著面,一時竟分不得敵我——白天時,還好分辨些,這晚上,怕只有他們自己知曉敵我細處差別在哪了。便只能坐視他們相鬥。”

“既然都蒙著面——莊主怎麼認出的阿角?”

夏錚嘆了一口:“生時認不出,死後自然要揭看的。”

沈鳳鳴渾身一冷:“你說阿角——死了?”

“出手助我的那幾個,只要佔了上風,便會趕盡殺絕,前日殺光了刺客,今日難道便會放過?無論我如何高喊要他們留下活口,都無人理睬,要留他們說話更不可能。可不管怎麼說,他們是救了我的性命,我總不能不識好歹,嚴詞逼問。其後直至返京,雖然沒再遇到人行刺,但我便留了心,始終有種感覺,這些人還是跟在左近,我心裡想,待到回了臨安,我有了人手,再設法反循出其下落,問出其目的與來歷,可一進了城,這感覺卻沒有了。我雖暫時分不出人手搜尋,但我想——他們應已走了。”

沈鳳鳴雙手絞緊:“此事確實蹊蹺。未知遇刺是在何日、何處,阿角——還有其他人的屍首,莊主可曾帶回?”

夏錚搖頭:“運送不便,後來靠岸,就近葬了。被襲是在——大約八九日之前,閩水上,等下我叫陸興將輿圖拿與你看,離建寧府不遠,大概一日水路。”他說著稍稍一停,看了沈鳳鳴一眼,“我自然願意相信這事不是出於你手,但恕我直言,黑竹這次少說出去了一二十人,沈公子就一無所知?”

“若果真如莊主所說,我自然要給莊主個交代。”沈鳳鳴道,“容我幾天時間,我將這事查清楚。”

“先不忙去。”夏錚抬手,“我非為為難公子,只是——總歸也有私心,是怕——黑竹之中,似有暗流湧動,並不太平,我總免不了——給君黎懸著心。可他現在……”

他嘆了一口:“沈公子可有訊息,他現在人在何處?”

沈鳳鳴搖搖頭:“沒有。”

“你也沒他的訊息?”夏錚面露憂色,“那可有派人去找?”

沈鳳鳴沒有立時回答,反問:“莊主知道那天在青龍谷發生了什麼事吧?”

夏錚點了下頭,但顯得並不確定,“我聽說了一點,今天本來也請了侍衛司的邵大人過來,想要問個仔細,只是他恐怕還在忙,到現在也不得空——我聽說,那天君黎是因失手殺了單夫人,所以後來才……才退走了。但退下來之後,他卻沒按約會合。”

“我也是那天晚上聽邵大人說的。”沈鳳鳴道,“禁軍當晚已經在那附近仔細搜尋過,沒有君黎的蹤跡,他應該是自己離開的。邵大人來找我的本意,想問問我和秋葵,是不是能猜知他去哪了,能不能想辦法把他找回來。可以我對他的瞭解,我想——最好還是不找。”

“為何?”

“他既然有意避開,應該是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沈鳳鳴道,“莊主也知道,他這個人,一向心念繁複,纏纏雜雜的,每次許久都理不清一件事,想不透一件事,越是在意的越是如此。他這次去青龍谷的決定作得那麼快,他說他想得很清楚了,但其實哪裡來得及。我只能在心裡希望僥倖,不會發生無法挽回之事。但到底還是發生了。單夫人是他的義姐,他雖然不說,但一向將她看得很重。我不敢想,當時是什麼樣的情境,他又是什麼樣的心情。他那種人要多久才消化得了這種心情我不知道,我本來想等上幾天,他稍稍好些,可能會回來,可看來至今也還是消解不了。這世上有些事可以找兄弟抱頭痛哭一場就解決,有些事卻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想,半個月不行就一個月,一個月不行就兩個月——這種時候,我就算派人去找他恐怕也是適得其反。”

“你的意思是隻能等。”夏錚愁眉深鎖,“可若是等不得呢?我——我沒辦法在皇上那面給他爭得更多的時間。”

“倒是有一個人能勸他。”沈鳳鳴道,“可是那個人……”

他搖搖頭:“我想現在也不可能勸他了。”

夏錚知道他說的是誰。“怎會……怎會弄得如此。”他似乎有百般無奈想要表達,卻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和語氣,只能苦笑,“我不過就是這數月不在,他們怎麼會……單夫人當然是他的義姐,拓跋孤更也是他的表哥,他該都知道的啊,怎麼就弄到如此田地……”

他有點頹然地坐下來:“阿孤也沒訊息,若是真有三長兩短,夏家莊理應也要收到報喪,也半個多月了,卻是沒有。青龍谷如今不知什麼情形,我卻是一步都走不開。”

“依邵大人所說,拓跋孤這次凶多吉少,只不過青龍教元氣大損,此時一定不敢露喪,只要一天壓著不說,仇家總還有所忌憚。遠的不提,這次江南武林大會,青龍教為了夏家莊也是樹了敵,若死訊真傳出來,一旦東水盟有動作,恐怕就真是覆滅之禍了。”

說話間,下人來報,邵宣也在外求見。夏錚忙道:“快請。”沈鳳鳴想了想,還是起身告辭:“黑竹之事,我自會詳查,待有了眉目,再來報知莊主。”

夏錚便不留他,只叫來陸興將遇刺之地在輿圖上指與他看,囑他萬事小心。

沈鳳鳴離去,夏錚愁眉難解,還是向陸興道:“不管怎麼說,當初我逢難,阿孤不曾坐視,這一次……只怪我不在,沒能將君黎攔下。眼下回來了,無論如何不能對此不聞不問。我恐怕是暫時難離京城,有勞你帶幾個人,替我多走一趟青龍谷,有任何訊息都回報於我,有什麼事,幫手遮照著些。”

陸興道:“我自當聽從莊主吩咐,可莊裡……不要緊麼?”

“我和容容都在這,想必那些宵小不敢來犯。況此消彼長——東水盟那些趨炎附勢之門派,既聚集在這,便不會再去騷擾青龍谷。”

“要說趨炎附勢……”陸興搖頭,“可沒想到連孫復——連衛矗,還有謝、方那幾家,往日裡與我們那般要好的,竟也盡數入了盟。雖然他們還不至於自失身份,和那群落井下石的小人一路堵在我們外面,可這意思——也撕破臉皮了。夏家莊若有任何事,恐怕這臨安城裡真沒幾個人,會給我們出頭。”

所以那個身份——只怕就更重要。夏錚在心裡說。明日若聖旨頒出,自己重新得掌禁城兩司,哪怕只是暫時的,也儘夠嚇退這些欺軟怕硬的趨利小人。勤政殿那位官家,就算本意是替他自己救急,卻也著實——更救了夏家莊的命。

邵宣也將將到了門口,那一面陳容容卻也出來了,到了廳上,多廂裡相互斂衽為禮,各請就座,陸興先自告退,夏錚便道:“琛兒怎麼樣?”

陳容容道:“用了藥了,燒退了些,還是昏昏沉沉的。看這樣子,怕少說要養數個月。”

“只要能好起來——能平安無事……”夏錚嘆著,“這一年我夏家時乖運蹇,多有劫難,只盼著過了這個年,到了開春,能災禍盡消,一切順然……”

便打起精神:“前些日子君黎的事情,還請邵大人,詳與我們說說。”

邵宣也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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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鳳鳴離了夏家莊,夜幕憧憧之中,往一醉閣回走。

私心裡他覺得,夏錚或許看錯了。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見過阿角。

自黑竹總舵“厚土堂”接近落成,在這臨安附近的黑竹中人,便有不少轉而聚居於斯。黑竹雖說大多籍錄資料和資財都由執錄保管,但總舵中也存有一部分,已經被夏琰從內城的舊總舵裡移來,故此除了以前殿為樞紐的最大機關“無窮”尚未完工,後殿與後山的機關卻已開啟,另外也專闢了人以為總舵之護守。機關之開合用避,護守之交替輪值,都必須重新訓教習練——夏琰沒管事那兩個月,沈鳳鳴大多數時間就在忙這個。

阿角仍住在自己原來那個村子裡,但若沒任務在身,也要去厚土堂輪值護守,多有操練。夏琰去青龍谷前說是三天就回——雖然三天看似很短,雖然沈鳳鳴沒有半點心情,但想著先前去建康已經耽下了幾日,他總還是不敢惰怠,抽空去了厚土堂一趟,看了看總舵裡的情形。那一天阿角恰好在總舵。算算日子,若夏錚遇襲是在八九日之前,也即臘月十六前後,那麼阿角那時理應已須啟程,才來得及在臘月十六之前趕到閩水。以他與自己的交情,倘若真身負了這樣一件任務即將出發,既然碰了面,怎麼可能不說?

那一天總舵看起來那麼尋常,與往日沒有半分差別。大概是沈鳳鳴心思並不在此,只是例察,便沒作久留。後來夏琰失蹤,加上夏家莊時不時來人要自己送藥,他更無暇前往厚土堂,便只叫無影留著,有什麼事就來報會,自己便多留在一醉閣這頭了。

如果黑竹真的一口氣以任務的名義出去了一二十人,沒有黑竹令或金牌令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當然,“令”之一物有可能造假,因為而黑竹中人肯認的,無非是令上的那個標識。如果有人盜用了標識,那麼造出一張假令來,騙得人去做一件假任務,自也有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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