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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太子已頗倚重宋然進言之故,故此田琝雖身居官職,卻也不敢看輕宋然的提議。“這個……這個‘江南第一莊’與我淵源頗深,我自當念幾分舊情,站在夏小莊主一邊……但這只不過是我一家之言,我卻絕沒有要強迫盟主的意思,哈哈,哈哈。”

他這最後兩聲“哈哈”當然極是顯出尷尬,可即使他的確沒有強逼東水盟就範之意,太子特使的身份也令得他的話別有了幾分意味。孫復、衛矗等人面色也不免微變,顯然田琝這番話足出人意料——無論孫、衛二者是否事先便與曲重生、太子等通好了氣,單因田琝與夏家莊的恩怨,他原也絕不應迴護夏琛。

——不知宋然如何說服的他?沈鳳鳴不自覺向那邊看——他想起宋然曾說,這次設法進了大會,總會從旁臂助——或者這便是他的‘臂助’了?既在田琝身邊,他定是也知道夏琛處境危險,除了先發制人,沒有更好的辦法。拿下東水盟裡一個顯要身份,說不定比碌碌無為地與會、籍籍無名地離開更能保護夏琛。

如果那個真正的曲重生在場,此時當是要出面阻止了吧。沈鳳鳴心中暗忖。然而環顧四周,目光所到之地,眾人或神色複雜,或竊竊私語,卻沒有一個看起來像有此心事。還是三十咳了一聲:“田大人所說極是。只是——若今日來的是夏亦豐莊主,此事自是好說,可夏少莊主來此——只怕真不能令人信服。萬一哪位英雄有心一較高下,豈不是又欺了晚輩。”

“這個容易。”宋然笑呵呵開腔。“各家都派晚輩較量就是了。”

三十終是默然望住了宋然,那面具上的微笑顯得尤其詭異而危險,一雙描過了邊的目洞裡更辨不出表情,令得沈鳳鳴很是給宋然捏了一把汗——即便這宋然再是不簡單,他也實不能肯定惹毛了“食月”這位吹毛求疵的頭領會有多大的麻煩。眼見宋然面上還一如無事,若他知曉樓上這位並非曲重生而是曾在黑竹留過名的“天狗”,又當作何感想?

“宋學士‘三試魁首’之名如雷貫耳,但學文出身,想必不大曉得江湖較量的規矩。”三十開口,言下之意,這是我們武林中人的事兒,你一個文人,不要指手畫腳。可宋然似乎仍未覺出不對:“在下的確不大懂得江湖中事,不過既是說到規矩——不管是文人較量,還是武人較量,甚或販夫走卒之中技藝較量——在下認為,總須講究一個公平。以大欺小、以長欺幼,想必難逃閒話,曲盟主總不想這江南武林盛會卻落了人口實?”

“宋學士,”田琝似覺不安,低聲急促,“今日之事,還是由曲盟主作主!”不論東水盟此前對付的那六人究竟是否當真如其所言般不堪,至少東水盟主的霹靂手段是人所共見,宋然不過區區文士,膽敢這般正面拂逆其意,縱然是仗了太子的面子,只怕曲重生也未必買賬。

但很快有人接腔:“依我所見,這所謂盛會怕是已然落滿口實,盟主要質疑夏少莊主,倒不如先讓我們看看你又有幾分本事,能當得起這一聲‘盟主’!”

說話的是魯夫人。她固懷有為夫復仇之私心,但這番話又如何不是不少人心中所想。就算是早先曲重生拜訪過的武林諸家,也未必清楚他手底下實力幾何——他說那六人合謀暗殺副盟主——一個副盟主都消六名高手合力圍殺,正盟主又當如何?倘有機會得窺一二,自無人出聲反對。

沈鳳鳴亦作此想,只可惜他深知此際這樓上的是三十而非曲重生——一個“打手”。說不準曲重生正是猜到有此一出,故此才讓三十假扮作他。

“好。”三十不疾不徐應道,“魯夫人要先指教麼?”

“求之不得!”魯夫人雙目通紅,“就不知你可有膽下來!”

三十沒有答話,似也未見以手扶欄,不過是眼目一霎一花的工夫,他衣袂已翩翩輕輕騰起——輕身功夫對他來說最是不值一哂,自二樓躍下也不過如履平地,但在旁人眼中這一手耀炫已極,縱是個中高手也大多自忖難有這般風采。

沈鳳鳴腹中暗自嘀咕。三十在樓上固然能扮得有模有樣,可當真要動起手來,只怕就收不住了本性。旁人不識他倒也露不出破綻,可他下手狠慣了,恐魯夫人性命難保。

眼見他二人便要交上了手,他不及細想起身:“稍待!”

他邊說邊已上前:“方才不正說著——這武林大會不該以大欺小,魯夫人身為前輩,如何與曲盟主一個後生一般見識?倘出了手,豈不是自己反落成了口實。”

這話一時竟難辨是嘲諷魯夫人抑或是嘲諷曲重生,魯夫人還未答話,沈鳳鳴斜身搶至花樓之下:“不如我來向盟主討教幾手——曲盟主,咱們算來是平輩,沒有誰欺誰,便也沒什麼閒話了。”

三十微微一頓。“‘閒話’確是沒有,不過沈公子這般愛管‘閒事’,卻是罕見。”

縱是他面目藏在面具之後,沈鳳鳴仍是捕捉到他語氣中那絲森然——他忽才想起,昨晚他答應過三十,只消將程方愈讓了給他,今日武林大會他必不插手。不過此事自然有前提——當是不損夏家莊之安夷。他自忖亦是藉著宋然的提議替夏琛爭取一個平輩方可動手的條件——該不能算食言?

他不無憊懶:“我這也是幫你大會立個規矩,你與魯夫人動手多不合適……”三十卻著實不喜廢話,“請了。”截去他話頭,右手迎面擊向他鼻樑。

原是“平輩”,當然也談不上先手後手。擊向沈鳳鳴的是三十握緊的拳頭,而便在這一拳進至他鼻樑前二分之際,一旁的鄭奐忽重重“咦”出了聲。

沈鳳鳴手掌半張,以掌心去握他這一拳,心裡也是咦了一聲,只覺這一拳來得甚重,不是三十快輕的路數。果聽鄭奐喊道:“你這拳法哪裡學來的!”

三十不睬,第一拳用老,轉而勾腕,拳勢仍是直衝面門,顯然這路拳法盡是剛硬力勢。

“這是洪澄禪師的拳法,如何被你學了去!”鄭奐叫道。沈鳳鳴堪堪硬格了兩手,摸到這拳法幾分路數,正待自袖中滑出匕首以銳破力,忽三十右拳一收,剛猛之力陡消,如硬石齏散,隨即又是一推——展開的右掌竟推出一股難抗如泉湧之力,那水般雖柔軟卻巨大的壓力迫得沈鳳鳴袖袂倒翻,一時竟阻住了暗刃之動。

顯然,三十對他的慣用伎倆早熟知於心,但比起這個,片刻出手間招式之變換、風格之迥異反倒更叫人驚奇。沈鳳鳴心裡不得不升出十二分謹慎,卻聽此番是魯夫人驚撥出聲:“你怎會使我們青溪家的功夫!”

魯守號“青溪聖手”,所謂“青溪家的功夫”,想來便是指魯守的絕學了。三十這數招之中竟是分使了那二人的絕學——雖說洪澄禪師也好,魯守也罷,沈鳳鳴並未當面見識過,可見鄭奐與魯夫人的反應,想來竟是用得不差。

三十手上招式不停,口中朗聲:“諸位適才聽了,東水盟中收有江南武林各家昔日珍寶,洪澄與魯守皆是盟中舊人,二家武學自也收錄其中。”說話間招式再變,那掌又變為指,只不知又是誰家絕技。

場中轟然有聲,私語不斷,沈鳳鳴心中卻有幾分不信。縱然東水盟當真收囊了這許多武林名宿的看家本事,卻也不是三十可得——曲重生應當沒那麼慷慨,肯將這些東西與“食月”來分享?

他心念一轉——洪澄和魯守皆是自食月手底遇害。“你同他們交手時學下的,故此每家也多不過三招,掩人耳目罷了。”他交換招式之際,暗自壓低聲音道。

面具下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低笑。“猜錯了。”三十啞聲應道。“他們死之前,根本沒機會出招!”

沈鳳鳴還待說什麼,三十指尖到處,忽然翻出針般利刃,直點沈鳳鳴眉心而來。這倒是暗殺之術了,雖外人看著極盡兇險,於沈鳳鳴而言反倒痛快熟悉。他暗自“嘿”了一聲。大約三十是在暗示——他便是以這一式盡取那二人性命。易位處之,三十所言想來不假——食月之輩,行暗殺之事的確多一招斃命,決不會容對手顯露招式,不過愈是“一招斃命”,背後的密謀也必愈多,三十定須早早觀察過洪澄、魯守等人的起居習慣,且時日不短,而學武之人自然時常練功,他自旁窺學到幾手招式,不說精髓,使個大概,也便不奇。

沈鳳鳴不免冷笑:“你如用出一招在場誰人的絕技,我便信你,休要只用死人的。”

“那你可看好了。”三十腳步向後略收,右手掌心向上,看姿勢非拳非掌,左手卻捏了個劍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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