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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來都來了——誰都不願先出聲質疑盟約之公允。花市中一時安靜無聲,梁、戴二人便執盟約、血碗從側邊明梯走下,先向夏琛這一面走來。
還未走到近前,夏琛後首有人站起:“在下池州陸有為,有一事請教。”
梁戴二人暫停了步子,回望花樓,樓上的三十道:“請說不妨。”
“適才那邊閔兄說了,盟主之位我等自無異議,梁兄、戴兄乃盟主左右,當盟中重任,也是相符——卻不知,盟約中所指副盟主是哪一位?可否也請出來與大家認識認識。”
人群中有道:“盟主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見了等同不認識。”雖語聲壓得頗低,但聽見的人亦是不少,三十料是也聽見了,卻也不在意,只道:“陸英雄提醒得是,副盟主一事,本該先行說明。”便道:“我與盟中左右袖曾商議,由他二人中選出一人作這副盟主,不過他二人倒是提議,若是正副盟主、盟中要人皆由我等自行指定,單向著舊人、老人,不免難以服眾,恰這武林盛會在眼前,不如有賴各位當場舉薦——在下不問江湖日久,許多豪傑竟還不識,今日正是個良機。除這副盟主尚闕如之外,另盟中今盟使僅有三人,倘盟約得以光大,諸位在座有願為盟使者,亦可自薦,只消定得一服眾的規矩便是。”
“這還能有什麼規矩。”一中年漢子不無嘲諷道,“不是江南‘武’林之盟?當是以‘武’取勝。”
“選盟使固可以重‘武’,但若是要選一位副盟主……”陸有為道,“單是武藝超群卻無德名,怕也難以服眾。這位仁兄漏了兩個字,東水盟乃是江南‘正道’武林之盟,斷非打打殺殺,以強凌弱之輩。”
中年漢子哼了一聲,“若是如此,我倒要問了,我們曲盟主之‘德’,有誰見得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閔志誠道,“曲盟主重建本盟乃出於大義,換作是你,未必有此胸懷,莫非還算不得‘德’?”
中年漢子乾脆站了起來,“你們沒人問,那我來問問——開善寺的洪澄禪師下落何處?還有魯守魯大俠,王松柏王前輩,董金和董掌櫃,印芙蓉印女俠,韋燕行韋公子——他們六人無故失蹤,莫非你們個個都忘了——談什麼‘正道’什麼‘德’之前,該請曲盟主對這事有個解釋交待?”
“你哪個眼睛看到這事與曲盟主有關了?”閔志誠反駁,“不過是些宵小之輩煽風點火無中生有……”
“兄弟難道就沒發現,”中年漢子道:“這裡根本就沒設他們幾人的位席——難道曲盟主能未卜先知——知道他們幾位要出事,都不會來?”
“前日裡出的事,今早調整了席位,有何不對?”
中年漢子冷笑:“便算當真如此,六名高手在大會前夕下落不明,盟主難道就對此漠不關心,就不該過問一句?”
眾人的目光此時都集中在三十那張面具上。三十的語氣卻沒有變,平靜得一如假面上那個黑白的微笑。“這件事,當然是要說的,只不過在下原想待盟約締結之後再提。畢竟今日有些江湖朋友只怕不願入盟,稍後便要離席,以曲某忖來,箇中內情,還是不宣之於外的好。”
一頓,他又道:“不過既然有人問起……那就先予各位個解釋也罷。”
他深吸了口氣,又嘆了一口,“他們六位的失蹤,的確與東水盟有關。”
眾人聞言都吃了一驚,不想他竟當眾承認了,其中有恃無恐自不待言。中年漢子面色漲紅,伸手指他:“當真是你所為!你就算是老盟主的義子,也不過一個後輩,禪師只是對東水盟略表不滿,你又如何便下此毒手——如此也算‘正道’所為!”
席間交頭接耳中,沈鳳鳴已得知這中年漢子姓鄭名奐,容貌雖粗豪些,亦算是世家出身,家中長兄曾為江下盟出力,一家同洪澄禪師頗有交情,只是長兄去世,他武功稀鬆,在江湖上名望略遜罷了。
三十卻似乎不識鄭奐——依照曲重生“久疏江湖”的解釋,這位新盟主對江南豪傑也是理應不熟。“正因我希這東水盟是真真正正的江南武林正道之盟,才不得不出手對付那幾位——只因他們幾位的所作所為,實難稱‘正’。”
“你說什麼?”鄭奐叫道,“禪師——還有那五位,皆是這建康城裡數得上的名俠高人,你說他們難稱‘正’,那誰人敢稱?”
閔志誠在一旁嘿嘿笑道:“自來齷齪之人,都披著名俠高人的皮……”
“你休要血口噴人!”鄭奐怒道。
“此事原不足為外人道——這東水盟,原本是有一位副盟主的。”三十口氣十分落寞,“確切來說,是有副盟主之人選,他乃是曲某好友,見識武功,實都在曲某之上,若無他臂助,怕是今日的大會、東水盟的重建,都遙遙無期。只惜這樣一位好友卻在不久前遭了暗算——想來那幾人原本要對付的正是曲某,只不過在下當時離開建康,去往江南各地,留他坐鎮於此,而那些人並未事先得知曲某行蹤,故而行刺雖果,卻殺錯了人。”
他停頓了一下,面具後的雙目忽熾烈烈看向鄭奐,“暗算他的正是尊駕口中的名俠高人,尊駕認為,曲某該不該為他報下此仇?”
鄭奐一怔,前面戴廿五已道:“他們六人密謀暗害了副盟主,盟主原不想公開提及此事,畢竟‘名俠高人’,莫說他們的親友,便是稍有交情者,怕都不肯相信他們竟會行暗殺之事。但為正人視聽故,此事終也不可不澄清,若是閣下不信,東水盟還存有六人密會聯絡之書信,足證其謀。”
鄭奐忽哈哈笑了出來:“不信,我當然不信。這六位,哪位不是獨當一面的高手,這副盟主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值得他們六人聯手對付?書信偽造,再簡單不過,我與洪澄禪師認識這麼多年,他與王大俠、魯大俠雖有神交,卻也極少來往,那印女俠、韋公子是年輕後輩,來往更少,更不要說董掌櫃,根本不是一路——怎麼會他們六人合謀暗算?”
這壁廂萬夕陽亦低聲道:“這曲重生只編造些子虛烏有之事,全無實證,莫說這人不信,我都不信。”
後首果又徐徐站起一人,憤聲道:“盟主說是他們六人密謀殺害了副盟主,敢問副盟主既然被害,盟主當時亦不在建康,這密謀是如何得知?那位聞所未聞之副盟主——姓甚名誰,若是當世高人,想來非藉藉無名之輩,盟主不妨說出來,總有人分辨得!”
沈鳳鳴等聞聲回頭,說話之人正是魯守的夫人。
戴廿五認出她來,拱了個手:“魯夫人,盟主深知此事夫人恐難消受,只是有些事,怕夫人也未盡知。密謀暗殺副盟主只是其中一件,箇中詳情——說出來只怕……。”
魯夫人冷笑:“你們還待再潑什麼髒水?”
鄭奐接話:“魯夫人不必與他們爭辯,我算是聽懂了,這個東水盟遇事是理也不用評,證亦不用講,凡所不利者便濫動私刑予以解決——所以適才我便說了,什麼都只消以‘武’得之,今日此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沒冤沒仇的,便用拳頭爭個高下,假惺惺辯什麼道理,談什麼‘德’。”
“莫吵,莫吵。”聽了這許久的田琝總算站起身來,向著鄭奐,“這一位英雄不知如何稱呼,定要口口聲聲東水盟的不是?”
鄭奐慨然自報姓名,田琝道:“那鄭兄只怕錯怪了曲盟主——那六人密謀通金,書信被我們的人截下,這事太子在京中早得奏報。太子知曉建康府東水盟承繼江下盟抗金之遺志,原就計劃借曲盟主之力除去奸人,誰料竟慢了一步,給他們先下了手。雖然並無實證此事他們六人皆有份,但既然書信之中具有六人姓名,而副盟主屍身上又留有洪澄禪師杖印和印芙蓉的獨門刃記,料其餘幾人亦脫不開干係。說不準——除了那六人,還更有未具名的旁人,鄭兄還是莫要強出頭,免得——引火上身。”
“田大人這是威脅?”鄭奐怒道,“巧了,姓鄭的就是不怕死,有些話不吐不快!倒是怪了,朝廷早與金人言和,卻來說旁人‘通金’,莫不是天大的笑話。禪師當年在江下盟時殺了多少金狗,得知我大宋竟奉金人為‘父’,曾破戒大罵,如今你卻說他與金人串通?什麼狗屁太子——羅織罪名也消羅織得像樣些!”
田琝聽他言語對太子不敬,眉心皺起,他身邊葛川動作更快,倏然幾步已越至鄭奐近前,五指箕張抓向他面門。鄭奐“噫”了一聲,便要伸手去擋,但他功夫竟當真平平,又哪裡敵得過葛川成名之“青雲手”,被他一記抓實在小臂之上,“喀咯”一聲脆響,手臂竟生生折了。葛川猶未盡意,又一掌當胸而去,五指真如幻了青雲之色,實欲當場取了鄭奐性命,鄭奐百忙之中以未折一手抄了桌上花盆攔去,只聽又一聲脆響,卻是那栽了水仙的盆兒已被擊碎,而那一掌也已堪堪到了鄭奐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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