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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石志堅卻已忍不住道,“先前始終沒有機會具問,你究竟……為何也要置程方愈於死地?是不是也與我哥有關?他那把匕首……”
沈鳳鳴左手一抖,“徹骨”從袖中滑入手心,看似無心地一拋,光澤已失的匕身不知為何在空中劃出一道亮色來,不及霎眼,銀弧已沒入右袖。右手的手心卻顯然還著著力,指尖微一挑動,匕身迅速翻轉,自反手轉入滿握,隨即又是隨意地一拋,匕首又沒入左袖。如此這般玩耍兩回,沈鳳鳴才將刃柄倒轉,置於桌上向石志堅推過去。“你哥的匕首,這麼多年,也不大好使了。你若想要回去,我正好換把新的。”
石志堅卻已失神般看著,一時忘了繼續言語。這幾個動作他太熟悉了。從他記事起,他的哥哥就在把玩匕首滑出,握住,拋起,接下,從反手玩到正手,從左袖玩到右袖,慣常就是這麼幾個來回。這些動作並不難,即便匕上功夫遠遜徹骨的自己,練上一段日子也十分順溜了,可重要的是知曉徹骨這個習慣的人,原也只有那麼幾個。
吳天童已是瞭然:“我記得很清楚當年徹骨匕首丟了,那匕首跟了他這麼多年,他竟說不用尋。若我猜得不錯匕首是他自己交給公子的吧?如此許多事情,方解釋得通。”
沈鳳鳴唇角拉扯出一絲苦意。吳天童猜測不到全貌,卻也已不算猜錯,他並不想將往事再對他們敘講一遍,只簡單道:“當年我在殘音鎮躲仇家,是他發現了我。可能是有緣,可能他原本就是個再好不過的人,那一段日子他一直那般保護於我,也將匕首的用法都教了我,我心裡始終當他是極重要的人。”
“可惜今日的我,已經連那幾個動作都做不到了。”石志堅伸手,將匕首推回去,“我如今只剩一手,匕首交給我也已沒有意義。幸好還有公子你既然我哥當年親手將匕首給了你,我又如何再來奪你之珍。”
沈鳳鳴待開口,石志堅道:“若真是匕首不好使了想換,又怎至於留到十幾年後?公子不必多言,我只等著待有一日,得再有刺殺程賊的機會,公子只開口便是。”
“志堅說得不錯。我們三人同心,公子不必懷疑。”吳天童也道,“至於一醉閣也不是有甚不好,只是那些個小子都是十幾二十歲年紀,想來也說不到一搭去,還是出來自在。”
“那也罷。”沈鳳鳴聽他這般說法,便不強求,“不過”他看向無影,“黑竹念著你的人倒是不少,這幾日你大哥也不在,我就放你在這照顧你爹你師父,隔些日子你還是得回來。若是你單姐姐、葵姐姐回一醉閣了,沒見著你,怕是都要來怪我。”
無影連聲應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隔些日子就回去。”便咬著唇,“可她們什麼時候回來?”
沈鳳鳴往他頭上重重摸了一把,“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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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這一趟,算是發散去了沈鳳鳴幾絲過度的意興。再出現在內城裡的時候,就顯得沉定了些。
夏琰這幾日已經把禁城雙司防務都摸看得差不多,今日因著朱雀府上有客,便沒有外出。客人卻是個女客,一來就進了秋葵房裡,他不便進去,只在廳裡等著,約摸一個多時辰才見出來,沈鳳鳴便是此時將將到了府邸門口的。
正見夏琰送客人出來,他也不急打招呼,便讓到一旁。那女客與他點首為謝,照面之下,沈鳳鳴微微一怔:她怎會來這裡?
女客似未認出他,與夏琰在府外駐足,又說了幾句。沈鳳鳴也不甘冷清,便與府守打聽:“那位夫人,她來朱大人府上做什麼?”
府守倒也認得他,便答道:“是朱大人請來給秋姑娘瞧內傷。”
“給秋葵瞧內傷?”沈鳳鳴大是皺眉,恰夏琰送完了客回來,他立時迎過去,老實不客氣便問:“那邵夫人來看秋葵內傷的?”
夏琰眉上便挑了一挑,“你認得邵夫人?”
“我當然認得。”沈鳳鳴邊說邊徑自與他進了府中,“她是大夫?還是江湖行家?秋葵眼下情形,我都沒想到辦法,她能想得到?你們讓人給秋葵瞧內傷,是不是該先問過了我?”
正問得一疊連聲,朱雀亦出到了前廳,一目已見沈鳳鳴,“你怎麼來了?”他雙目微微眯起,“我今日沒叫你來。”
“我……有點事與秋葵說。”沈鳳鳴聽出他不似十分歡迎的口氣,“一時想起,冒失來了,看起來來的不是時候?”
朱雀早見他今日裝束與往日不同,哪裡信他什麼一時起意冒失前來,只當他有意置扮好了來見秋葵。但面上的不豫卻也收斂起來,語調不高不低:“什麼事,你先與我說。”
沈鳳鳴一腔歡喜被朱雀冷冷攔了一道,也沒壓了興,反而笑道:“過些日子我有個宴局,我想帶秋葵同去。”
朱雀蹙眉,“什麼宴局?黑竹的,雲夢的,或者都不是,便是你沈鳳鳴的局?”
他言語中彷彿有所指,沈鳳鳴卻也不以為意,道:“若真要算,該是雲夢的。可莫說秋葵是雲夢的人,就算不是我總也想帶她一道……”
朱雀冷哼了一聲,沈鳳鳴只道他又要說出什麼來,卻聽他道:“她只消肯,我便由得她。”又與夏琰使個眼色,“你去看看,秋葵那若是好了,叫她出來。今日事多,說完了早點走!”
沈鳳鳴立時咧了嘴,“朱大人說什麼便是什麼。”
話雖如此,他卻也沒忘了邵夫人的事,總覺頗多蹊蹺。他認得邵夫人,還是正月初一早上,陪了當時尚在臨安的夏錚夫人陳容容去廟裡上香,見得她與這位官家夫人同路而去,甚是交好的樣子,卻從未知她的確切身份,更想不到她竟能被朱雀請到府裡來。如此一想便又有幾分洩氣。朱雀大概是因了此事,對自己的突然到訪帶了戒備他大概也並不希望沈鳳鳴覺到此舉中那些對他的不信任。
等著秋葵的這點時間因此事變得煩躁起來。他實想不出邵夫人何方神聖如果連自己、連朱雀都沒有辦法,什麼樣人又能有辦法?
只是,一見了秋葵出來,他面上又勾起笑來。秋葵卻與他恰恰相反,一見了他這身衣衫,大愕之下,目光忽就放不直了,曲彎跳閃,好像一下少去十萬分底氣,心都似拔到了喉嚨裡,聲都發不出。
“你們說吧,我還有事。”夏琰拋下一句,便待先走,被沈鳳鳴一把拉住,“先別急著走,我有事與你商量。”
夏琰只好停了,目光掃過廳中,見首尾眾人已識趣退走,方道:“說。”
沈鳳鳴便半靠在几上,“是‘歸寧宴’的事兒。十月十五你和秋葵都與我同去吧。”
雖是與夏琰說著,他眼角卻瞥著秋葵。秋葵只站在遠邊,沒看他也沒看夏琰,一聲不出。
他收回目光至夏琰,“我想放在厚土堂。”
“厚土堂?”夏琰這回蹙眉,“你要請婁千杉請宋客,我也不攔你,定要我去也無不可可放在黑竹總舵?”
“他們三個人的身份你也曉得。”沈鳳鳴說得不動聲色,“本來就與黑竹脫不了干係,那個總舵,他們遲早也是要來的。與其你另找機會再叫他們來,不如……”
夏琰斜裡覷了秋葵一眼,心裡忖了忖,稍了唇方點頭道:“也無不可。只要總舵沒什麼閒人在。”又問:“厚土堂眼下怎麼樣了?”
“內裡的機關土木都畢了,只剩了外圍的那道自大門直越到後牆的弦網……你最曉得,是個精細活我是不懂那般繁複的陣法,地下樁埋好之後,就暫且叫他們停了,等你去了再說,否則莫說造得不對,多半還有危險。就連帶著,整個中樞也差這最後一根機線,牽上了整個才全。”沈鳳鳴說著頓了一頓,“不過也正好,你且放心,我交代過了,離十五還有些日子,除這之外都能妥帖了。然後就叫人都撤了,那天只我們幾個過去,只是可惜本來,怎麼也叫宋家那兩個給這‘無窮’陣試試手,開開光。眼下只算他們走運。”
新總舵機關佈陣夏琰是借鑑了陳州舊總舵的八卦陣法,厚土庵內機關都是大開大闔,唯有這最外一週是他請教了瞿安之後另加的,雖鋪連最廣卻越發細至毫釐,輕易錯不得。小小一醉閣中所布機關若是不過四種變化,那麼那厚土堂便少說是六十四種,沈鳳鳴曾笑說就將這大陣起名叫“六十四”。可這些日子在嶺上又細研了圖紙,他只覺“六十四”或還小看了它只因四種也好六十四種也好,若都可預料得到便都有限,可哪一種陣法不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不是變化連線著變化,一處不同便處處不同?豈止六十四,分明是無窮無盡,他心裡便已將這陣名從“六十四”改稱為“無窮”了。
“原來你是為了為難你這客人?”夏琰當然聽得懂他“無窮”所指,卻笑起,“你請人來,卻又要為難人,何苦。”
“怎麼,我不該為難為難他們?特別是那個宋客,不是你告訴我的麼,朱雀差一點死在他手裡他這一次還敢回來,還敢挑釁到我面前,難道你不想教訓教訓他?不想他給個說法?”
沈鳳鳴說話間瞥見秋葵還垂首不語,便向她側過臉去,“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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