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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鳳鳴知曉單疾泉與關非故皆是老奸巨猾,不會容自己拖延多久,但聽聞他這一番假惺惺的言語還是心底透寒。“不錯,我的確‘布棋不周’。”他忍不住冷笑。“因為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變得如此不擇手段——當初為了無意和刺刺肯那般奔走的單先鋒,今日卻能將親生兒子都利用到如此極致,連親生女兒的終身幸福都不放在心上。也難怪君黎那天與我說,單疾泉已不是以前的單疾泉。說不定真如他擔心的——你不想讓刺刺這次順順利利地嫁給了他——你還想她嫁予當朝太子,成為你們達到下一個目的的手段吧?”
單疾泉面上的表情有幾分僵硬,但還是笑吟吟的,“沈公子只怕是誤會了,我若殺了你,當然不會令君黎知道,也不會令刺刺、無意他們知道。青龍教是來過洞庭,可來的人裡也沒有‘單疾泉’,誰能證明此事與我有關?他們最多也不過是為公子你難過幾天,該辦的喜事還是得辦,何談沒了‘終身幸福’?是沈公子自己要帶人來洞庭的,失了手,又能怪誰呢?”
後首關盛大笑道:“單先鋒若是怕落了什麼把柄,便在一邊看著,由我們父子代勞便是,管教不讓夏君黎摸著了痕跡!”
“單先鋒,你真以為你什麼都算到了?”沈鳳鳴卻忽然冷笑起來,“你不會真以為我每一步都是依著你的算計走的吧?你不會真以為只要殺了我,黑竹的這次行動就結束了?”
那一面的關盛面色突變,“爹,有火蛾報訊!”
“當然該報訊了。”沈鳳鳴冷冷道,“單先鋒還真是幫了我個大忙——關家父子兩個都在這裡,幻生界那邊單靠關默一人,看來是沒什麼懸念了。”
“你先回去。”關非故沉著向關盛道,“我將他解決了便來。”
關盛點頭道“好”,急急撤走。
便當此時,東面遠處果然傳來一陣高越的笛聲,度瀝瀝銳意入雲。沈鳳鳴心旌微動:東面,這應是秋葵的竹笛之聲。她已經抵達了湘水附近,可是沒見著自己,也許以為自己是尋不到了她的位置,所以才用具穿透之力的笛聲為引。既然敢弄出這麼大聲響來——幻生界那一邊,應該是已經交上手了。
從來只有你找不到我,我又有哪次找不到你。他心裡苦笑。只是,這本就是我的錯——是我有太多事情,從沒告訴你。
關非故聞聽笛音,面色也微變,顯然心頭已難再坦然,不再言語,那手一伸,越過了單疾泉身側,搶先向沈鳳鳴出手。
單疾泉順勢向側一避,也並不插手。沈鳳鳴向他看了眼,“單先鋒不擔心自己那頭?”
“呵,沈公子還是先顧好了自己。”
說時遲那時快,關非故的掌風已到了胸前。沈鳳鳴揮掌相迎,身後石志堅低聲道:“公子接著。”覓著空隙將手中一把匕首拋了過來。
沈鳳鳴幌身接過,短刃抖動,向關非故猱援近身。
歐陽信與石志堅自知並非單疾泉對手,見他站著不動,亦不去招惹他,又怕他突施暗算,也不敢不防,便自虎視留心,不敢上前與沈鳳鳴夾擊關非故。
單疾泉在一旁看了片刻,忽道:“無意抄過去的那份蠱蟲配方,沈公子應該看到了吧?”
歐陽信二人聽他忽扯些旁的,知他必是有意分沈鳳鳴的心。可是若開口喝止辯爭,只怕越發入他圈套,只得冀望沈鳳鳴充耳不聞,專心一意與關非故動手就好。
哪料沈鳳鳴卻百忙之中回了一句,“那也是單先鋒有意讓無意抄走的吧?”
單疾泉呵呵笑了一聲,“沈公子聰明得很,那也不必我細說了。”
他說著不必細說,可口中還是接下去道:“我也不過是將計就計——那上面寫的都是一些最為簡單不過的蠱毒配方,即使不同於幻生界的蠱術,沈公子一定也能看明白吧?”
“你會蠱術,君黎與我提過。”沈鳳鳴卻有點答非所問,不知是不是交手之中,沒聽清單疾泉的話。
這句話讓單疾泉稍稍遲疑了一下。“哦?”他發出一個似是而非的問句。
“我說過,不是每一件事你都算準了的。”沈鳳鳴道,“我只是沒料到‘程方愈’就是你——你以為,我真的對你的到來一無所知?”
單疾泉忽然沉默了。
關非故似乎多有顧慮,始終不敢在沈鳳鳴面前多使幻生的蠱學,沈鳳鳴卻將陰陽易位幻術連番用起,加上一把匕首,一時並不落下風。只是關非故掌風之中有股特殊的寒勁,逼得他十分難受,聽單疾泉不言語,他也便專心對敵。
忽單疾泉又道:“也就是說那蠱蟲方子反而讓你確信我來了?”
沈鳳鳴沒有回答。天色漸暗,“陰陽易位”的效用怕是要愈來愈弱了。
“讓我想想。”單疾泉還在喃喃,“你看見了那蠱毒配方,當然會懷疑無意怎麼能輕易得到這麼重要的東西。但是你又發現上面記載的都是一些十分易得的配法,如果是普通門徒所用,他拿到手也不算奇怪。而且我賭你肯定早就悄悄前去幻生界駐地探察過,我特意提前將一些配好的毒物給了幻生界中人,甚或就散放於醒目之處,等著你發現。即使你對無意所得有懷疑,你也會有備無患地去針對這紙配方配出解藥,然後分發給眾人行動之前服下。我說的沒錯吧?”
沈鳳鳴只輕輕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單疾泉面上露出一絲笑意來,好像是鬆了口氣。“看來是沒錯了。即使你猜到我來了,你也還是不得不這麼做。那我也不妨直說——沈公子現在可以安心了——你們的人這一次,一個都走不了。”
“哦?”換成沈鳳鳴發出了這一個似是而非的聲音。就算明知單疾泉是有意擾亂自己心思,可是他此時所言定也非虛,就像兩個弈者之間的覆盤。
單疾泉很快就推演下去。“這紙配方看似簡單,可是你若依此去配製解藥——你當然會選擇本身並無毒性的解藥配法,這樣你的人服下此藥,無論是不是真的遭遇了蠱毒,都不致有甚危險——但那只是你一個外行人的解毒之法。我說的外行,不是你不懂毒性或藥性,而是——你只懂得你懂的那些,卻不懂我這一門蠱術。你不知道,我引你配製的那份解藥,恰恰是我手上另一種蠱毒的藥引。你事先發瞭解藥,我也事先發好了新的蠱毒和蠱蟲。兩軍一逢,你說,會怎麼樣?”
沈鳳鳴能聽見自己齒間發出的咯咯聲,大約也是幸好此時自己正背對著單疾泉,才不曾被他看見了表情。但他喉間發出的卻是一陣比任何時候都更響亮的冷笑。“單先鋒,我再說最後一次:不是每一件事情,你都算到了。”
“願聞其詳。”單疾泉勝券在握,並不著急。
“你算錯的事情太多,簡直數不勝數,我怕我說出來,你輸得太難看。”沈鳳鳴口氣戲謔,“你確定要聽?”
“請說。”單疾泉篤定地道。
“第一,你那張方子,還不足以讓我確信你來了。我起初的確被你騙了,也據此配了解藥,但那是數天以前——數天前我就從婁千杉手裡拿了這張方子,只不過昨天,我又見了她一面,我發現了一件我先前忽略的事。”
“什麼事?”
“我發現她中了蠱。”沈鳳鳴道,“中的不是幻生界的蠱術,而是——所謂的——你那一門蠱術。”
稍稍的沉默間,單疾泉沒有應聲。沈鳳鳴恰恰避過關非故襲向左首的掌緣一切,接著道:“你當然不會傻到與婁千杉直接見面,我猜想,你是特意將一些——比如——食物——給了無意。蠱就下在食物之中,無意見到好吃的當然會拿去分給婁千杉——我雖然沒有見到無意,但我猜想,他應該也避脫不得,中了同樣的蠱毒。你為了掌控婁千杉的行蹤,不惜讓無意也冒了同樣的險,這種蠱應該不會對人造成太大損傷,但有了它,你就能追蹤一個人的去向。”
單疾泉這一次開口說話,“看來我低估了沈公子——你竟能看得出我下在她身上的蠱?”
“那就是你沒算到的第二件事了。”沈鳳鳴得意,“你那什麼異源的蠱術,恕我直言,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事,我正好也看過。”
“你怎麼會看過?”單疾泉眉心微皺。
“當年不是有一位慕容公子學不會,你將一整本書都給了他了?”沈鳳鳴帶了幾分奚落,“怎麼,就不許我正好撿到,看上一看?”
“所以你的意思……”
“所以——你說那個什麼另一種蠱蟲的藥引,你覺得我會想不到?你覺得如此我還會讓我的人服下那‘解藥’嗎?”
單疾泉這一次擰住的眉,竟沒有再解開。
輪到沈鳳鳴推演下去。“無意每天回去之後,都會向你套話。你早知道他的目的,卻從不說破。你從他的問話裡,加上你的有意引導,很容易就會知道婁千杉每天打聽的是什麼。她當然打聽了很多幻生界的事,但是你肯定注意到她每天都特意具問程方愈的去向。此事在你看來十分反常,你據此猜測我有心要截殺程方愈,雖未必知道我這麼做的原因,但那也不重要。你乾脆每天在幻生界和青龍教之間往返一次,故意讓我以為有機可乘。你以蠱蟲掌握了婁千杉的行蹤之後,昨天她與我接頭,你當然發現了,立時猜到黑竹會快要行動;今天她又與人接頭,你意識到黑竹會行動就在今天的可能極大——於是你作好了一切準備,也包括迎接這次‘刺殺’。單先鋒,我說的這些,又對是不對?”
他退了幾步。關非故的掌風已逼得他難以暢言,但調整呼吸,匕首還是重新迎上,言語也短促起來。“可弈棋之事,何其神妙,有時候,所得卻恰恰正是所失。若不是我發現了異常,我本信任這三人刺殺程方愈不會失手,也就不會來此,反落入你的圈套。也算是我與你,我們互相算計來去,都有著錯處,也都有幾分運氣。我的確比不上你布棋周全,但只要還有一分運氣在,只要還有那麼一處能出乎了你的意料,單先鋒,我們的勝負,總還有一點點看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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