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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趟帶回來的那幾個人,我都見過了。”沈鳳鳴正皺著眉。
“你覺得怎麼樣?”君黎道。
沈鳳鳴聳肩,“不怎麼樣,沒一個認識的。”
“你當然不認識了——你來的時候,他們早就不在黑竹會了,而且——我聽說凌大俠與他們當年也非同一派系,只怕自他以降,都是不會提起這些人的。”
“我跟凌厲也不是一派系啊。”沈鳳鳴笑道,“不過話說回來,黑竹會里凡稍有幾分出頭的,多都有代號,有些與本名接近,比如我代號依舊是‘鳳鳴’,馬斯之代號亦唸作‘馬嘶’,並無出奇;但有些就全然不搭著邊了,比如‘凌厲’——他這代號太過出名,以至於本名早已沒人知道。你這幾個人嘛,名姓我是不識,不過也說不準代號說出來,便要如雷貫耳。”
他停頓一下,又道,“其實——他們那一支也不是沒人提,我初入會時都有所耳聞,大家夥兒這些年躲到南面來的時候,也都知道徽州有那麼一個曾經的落點,雖然從沒打過交道,卻也習慣在那附近集著。這些都不去管它——我現在最擔心的倒是——你讓他們保護刺刺,沒事麼?我聽那幾個人說,當年他們那一支是叫青龍教給毀了的,你確定他們不會找刺刺的麻煩?”
“你拉我出來,是為了說這個?”君黎反而笑起來。
沈鳳鳴大感奇怪,“……你不擔心?”
君黎笑意微斂,“我心裡……也不是沒有過猶豫,但黑竹會的任何人——我眼下一樣都不瞭解,又能比他們更值我信任到哪裡去?他們至少還肯開誠佈公地將心裡那點往事講出來,總好過那些……那些心機深沉之輩——那些不聲不響在背後插你一刀的小人吧?”
“倒是也對……”沈鳳鳴想了想,忽道,“你什麼意思,你懷疑我的人?”
“我自不是說你……”君黎道,“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比如——阿合,你若不說,我毫看不出來他年紀輕輕就是個銀牌了,而且他曾是馬斯的手下——他的來歷,你也不十分了解吧?雖則以你的識人,你覺得他堪值信任,也許時日久了,我也會覺得他堪值信任——可現在,於我來說,信任我自己帶回來的人才更自然,不是麼?”
“我當然懂這個理,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我看那些人絕非心懷坦蕩,先不論他們不交代自己的代號——能在一個地方枯等十八年的人——可沒有幾個。”
“真是等了十八年想報仇的話,就更不會對刺刺動手。那件往事與刺刺分毫沒有關係,他們敢動她,打草驚蛇了不說,青龍教怕還並不痛著,只反惹惱了我和黑竹,於他們又有什麼好處?”
君黎說話間餘光瞥見了堂裡的刺刺——她才剛來,正與秋葵坐了說話,阿印則小心地坐到另一張桌邊看著她。
“再說,我容了在刺刺身邊的,也不過一個阿印。”他又加了一句,“就算我不相信那些人,我還是——願意相信阿印。”
“為什麼?”
君黎沒有回答。也不知他是相信了刺刺的直覺——或者,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覺。他想起那天早晨,覺得——一個能看得到刺刺的溫柔的孩子,不會傷害她。
“進去吧。”他不想再多言,往堂裡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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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葵果然是猜錯了——沈鳳鳴如果要大驚小怪,又豈會對君黎一個人竊竊私語,當然是要當著她的面大肆而談的。
“還是道士厲害,竟然把湘夫人打朱雀的眼皮底下給我帶了出來!”沈鳳鳴回進了一醉閣,面色就變得興高采烈。
君黎搖頭。“我又不是‘給你’帶出來的——我怎麼帶出來的,回頭還得怎麼帶回去。”
沈鳳鳴便有意露出些涎色來:“什麼時候能帶出來不帶回去就好了啊……”
“那我可辦不到,你自己去求朱雀試試。”
秋葵咳了一聲,似很不喜歡君黎非但不阻止,竟還縱容沈鳳鳴胡說。幸好身後已傳來阿合的聲音:“來來,各位!”阿合喊著。原來後廚里正給幾人端了吃的出來——四份粥與幾碟鹹菜,一盤子蒸餅,一碗子豆慄黃,都冒著騰騰熱氣。
尋常老掌櫃是不做早點生意的,不過打從黑竹會要在這長駐之後,想來往後的早點活計是不可免了。好在有好幾個“小二”給他使喚,似阿合這樣的竟很是有一手,是以做出來的吃食還不算差勁。反是這張破舊方桌被這許多碗碟一放,一下顯得過於擁擠了些。
“不是路遠急著要走嗎,還得悠閒細嚼食飯。”秋葵冷眼道。
“就是因為路遠,總得吃飽了吧。”沈鳳鳴挾了個肉餅給她。“你們這麼早就出了來,想來是空了肚子?”
秋葵卻毫不給面子地站起來,“我去那邊坐。”她冷冷然說了一句,便待要走。
“秋姐姐。”還是刺刺將她拉了,“難得——難得能一起吃點東西,一會兒你又要走啦,你都不陪我一陪嗎?”
“是啊秋姑娘,趕著做起來的,這好不容易做好了,姑娘將就吃點。”一邊阿合也道。
秋葵被刺刺拉得緊,終是無奈,又坐了下來。
四個人能坐在一起吃一餐,這彷彿還是第一次。君黎等三人大多不言語,只有沈鳳鳴邊吃邊說個不停,“現如今平日裡,”他笑道,“我想見湘夫人見不著,只能在此陪陪小姑娘;道士倒是想見小姑娘,可屋簷底下偏偏住的是湘夫人。你說這世道是不是——就喜歡捉弄人?”
秋葵不快,將他瞪了一眼,他越發說得起勁,“怎麼著,湘夫人,今天你總不能往這一醉閣的桌上也插把刀子?”
秋葵還真的當下里便伸手要摸刀子,沈鳳鳴見狀忙起身道,“好了好了——我不說,我什麼都不說。”
總算和和平平地吃完,時辰已不算早。那壁廂阿合領了幾個小二、阿印、秦氏與那掌櫃的也一併吃了早點,見君黎三人要走,忙立了起來。
沈鳳鳴向他交待了幾句,末了笑道:“都給我看著點,‘大嫂’若出了什麼紕漏,小心我回來收拾你們。”
幾人連忙應了。雖然沈鳳鳴平日裡說話也便是這般,不過他們依舊看得出來——他今天的彷彿格外地高興些。君黎倒是看不出什麼喜怒,只單向阿印道:“記得我的話。”
阿印拍胸脯道:“我知道,大哥不在的時候,我保護單姐姐。”
君黎笑了笑,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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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早上雖然沒能與刺刺說上什麼,可是有些感覺大概本也不需要用言語才能點通,心情便是莫名地爽利,全沒有前幾日的滯悶,與沈鳳鳴、秋葵離了一醉閣,三人一徑出了西南清波門,往山嶺間而行。
“泥人嶺後厚土庵。”君黎道,“正西面的石人嶺我知道,西南泥人嶺卻沒聽說過。”
“我也是頭次去那地方。”沈鳳鳴道,“你呢?”他轉向秋葵。
“我怎會去過。”秋葵怏怏應道。
行走約一個時辰光景,方到了泥人嶺下。只見這嶺雖稱“泥人”,但一目前望,卻也林木森密,並非泥土荒丘,只是人跡確是稀少,植被蟲鳥肆生,想來比起臨安城湖山北面香火旺盛,南面大道通途,這既無官路也不適耕種之所便少人問津。
厚土庵乃在泥人嶺西南面山腰,三人便自山腰繞行過嶺,只見這一面山坡深翠,遠眺中隱隱約約露出半爿黃色土垣的影兒來。
走近些,倒見這庵廟附近頗多堅實高大的紫竹,不失為一處鬧中尋幽的所在,佔地並不在小,想來初建時也曾寄以興旺之念,只是如今門牆蕭然,土垣殘破,連那門楣也磨損了大半,勉勉強強能看出“厚土庵”三個字的模樣,顯得灰敗敗的。
庵門開著,卻不見人影,地上彷彿剛掃過未久,只有兩三片新落竹葉隨了風在地上不生根地行躍。沈鳳鳴喊了聲:“有人嗎?”才有一個身著灰舊法衣的中年比丘尼自偏殿後快步踅出,見有生人,忙拋了手中掃帚合十道:“不知有客到訪,失禮了。敢問幾位施主是來……”
她本要問是來上香拜謁或是佈施還願,忽見來客中分明有個道家之人,不由心生猶豫。沈鳳鳴忙還以合十之禮,道:“打擾師太了,我們是淨慧師太的朋友,得知她落足於此,特來拜訪。”
中年比丘尼方恍然道:“幾位是來尋淨慧師伯的——快快請進。”
三人進了庵內。厚土庵正殿供奉的觀音,乃有土木構結,稍顯齊正;後殿卻空具雛形,不見佛尊,不知建造中途因何故耽擱,竟空置至今,一些木材堆疊年久已現出糜態,立柱橫樑也不曾刷漆,曠曠然的甚顯枯朽淒涼。除此二殿外,偏殿庵室並寮房客堂等行止之所多為竹舍草廬,十分簡樸,即使經樓也不過一間土屋,整個厚土庵裡最扎眼的反是幾大片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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