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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方愈道:“按說慕容此人其實貪生怕死,不該會如此做。不過此舉是發生在他與單先鋒相識不久、未去朱雀山莊之時。他的身份還不曾被知曉,他也還不曾有清楚明白的奪位之念,說不定他那時當真是想與林芷廝守一生的。而且——此蠱並非無解,他恐怕也是覺得無論如何不致沒有後悔的餘地。”
“有法可解?那倒好些。”君黎道。
“但解蠱這件事——該怎麼說呢。我是不懂,不過聽單先鋒講來,大致是如同要用鑰匙去開一把鎖,總消得這把鎖是好好鎖上了,不曾有什麼地方卡住才行。這恨蠱種下之後,按理是於受蠱之人體內並不要緊之處休眠,平日不會有什麼損傷。可慕容蠱術不精,下蠱偏偏就是出了岔錯,令得林芷體內的蠱蟲附在了臟腑,如此一來,慕容就算想解,以他那點蠱術也解不了,這一層,只怕他也是始料未及。倘若蠱蟲相安無事,那麼也罷,可人之臟腑乃是活動之地,便時時要將蠱蟲驚動,便算只是偶爾醒來咬齧,也足以叫人痛苦非常了吧。”
“那……那後來呢?孃親她……要一直受著這樣的苦?”刺刺聽著面色已是白了,“慕容前輩他……他怎能……這般魯莽!”
“只是魯莽麼?”程方愈冷笑,神色之中不再隱藏對慕容的鄙夷,“尋常人至少都會確信‘萬無一失’方會動手,對自己至親至愛之人,更是如此,可他——學藝不精便動手,分明就是將至親至愛之人當了試驗,這是‘魯莽’二字便可形容的麼?”
刺刺並不願聽他講述這樣叫人難受的往事,只追問:“後來呢?後來孃親好了嗎?”
“後來——林芷一直也不知自己是被下了蠱,她只以為是生了病,才時時疼痛。此事一直到他們二人跟隨單先鋒去了朱雀山莊之後方才被發現。那一次林芷蠱毒發作,痛得暈去,慕容恰在與朱雀議事,是以唯有單先鋒見了。那蠱術本是他所長,他一察之下,才發現是恨蠱作祟。”
單刺刺咬了咬唇,“爹爹的蠱術該比慕容前輩高的,他能解嗎?”
“他能解。但也不能解。”程方愈道。
“什麼意思?”
“以你爹的蠱術,解除林芷的恨蠱雖然不易,但不是不可能。可是——蠱術的道理就是這樣:解鈴還須繫鈴人——方最為妥當。若由旁人去解,倘若成功,則施蠱者必受反噬;倘不成功,則解蠱者必要付出代價。‘恨蠱’是他們這一門蠱術之中極為兇險之物了,原本起效就樣樣是以性命為代價,解蠱要吞噬的自然也是性命——於此事之上的賭注,要麼是你爹的性命,要麼是慕容的性命。莫說你爹還沒有十成的把握,就算是有——慕容也是決不能死的。”
刺刺怔怔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當年你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可能想象不出來。”程方愈苦笑了笑。“他這個‘朱雀星使’恐算得上青龍教的眼中釘,說是教主最想除掉的人恐怕也不為過,不說武功詭異莫測,為人更是狡詐奸險,心機深沉。按說他這樣的人根本不必在意什麼林芷的死活,畢竟幫朱雀一起將慕容推上該推的位置才最重要。但世事便是如此——你爹在認識林芷之前的三十多年見過多少女人都不曾動心過,唯獨卻對林芷動心了。”
刺刺沉默不語。這番言語並不算出乎她的意料。因為,倘若自己的父親不曾對自己的母親動心,又何來自己。
程方愈續道:“早在去朱雀山莊之前,他就對林芷動了心了——也不知道林芷是什麼地方得了你爹另眼相看,論容貌論品性,她雖然是不錯,但要知道,你爹更不是常人,就連教主的妹妹——當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落在你爹手上的時候,他也沒動過心思。自然了,他沒打算得罪慕容,以他那個性情也當然不會說出來,只不過見了林芷那般受苦,難以坐視而已。
“我先前說了,他與慕容起初交情尚可,後來慕容回來,單先鋒還是與他私下確證了此事,說他不該貿然使用未精的技藝,如此極有可能傷及自身。他隻字未提此事對林芷之傷害,但是慕容本性多疑,即使如此,他還是起了一絲疑心。
“不得不說,慕容的疑心不是沒道理,我都想象得到,當年的星使卓燕逢人就嘻皮笑臉,若突然板下臉來說些什麼,必是極為奇怪的。那之後大約他們二人的關係就疏遠了些。單先鋒後來配製了剋制蠱蟲之藥給林芷定時服用,雖然治標不治本,但此藥能讓蠱蟲暫且休眠,所以也算是有效,至少不必時時疼痛。我料想此事看在慕容眼中越發是另一番想法。”
“這位慕容前輩如此在意林前輩——恕我……恕我直問,林前輩對他……又是怎樣呢?”君黎還是問道。
程方愈冷笑了聲。“林芷——林芷雖是青龍教的敵人,但有時想想也實在令人惋惜——惋惜這樣一個女子,怎麼偏偏就一心一意地喜歡了那個姓慕容的。我便這麼說吧,君黎,這世上我還沒見過一個女子似她這般——她為了慕容叛師叛友,為了他說謊,為了他殺人,自己受了那蠱毒之苦呢——卻竟對他說都不說一聲,獨個兒忍著,你說她對他怎樣?”
“如此——慕容前輩還是對她有疑?”
“所以多疑善妒這種事是天生的——你也該明白我為何要說他格局太小了。其實慕容此人若當真才智全無也就罷了,偏偏他有些小聰明,卻難以用於大局。”
程方愈說到這裡還是嘆了一口。“便是因此,所以到得最後,連朱雀也打算棄用他了。”
“可是……他的身份……棄用了他,朱雀憑什麼爭權呢?”刺刺不解道。
“起初自然是不行,但是後來……”程方愈抬目看她。“後來,你娘懷上了平兒。”
刺刺心頭一陣亂跳,“你是說大哥……”
“平兒也是趙家的骨血,只要有他,再加上康王之印在手,朱雀不一定需要慕容,只是林芷蠱毒在身,很難說能不能平安誕下孩子來,所以朱雀還在等。但偏偏是這個時候,你爹叛了他。
“他背叛的理由,我不知他可與你說過——恐怕有的連我也不能盡明,但與慕容之隙必也是其中之一。林芷身懷有孕,那抑制蠱蟲之藥多少有些毒性,不能再服用,就算有你爹時時運功為她壓制恨蠱之發作,其中痛苦也非言語所能形容,她可說幾乎是一刻也離不開你爹。慕容自己蠱術未精,知道此舉是萬不得已,但此時單先鋒在他眼中早已是敵非友了。更不要說他知道一個致命的可能——他害怕如果單先鋒真的出手替林芷解蠱,他就會死。
“朱雀山莊一役之後朱雀下落不明,單先鋒被教主重傷帶回了青龍谷。原本青龍教對‘星使卓燕’是欲殺之而後快,但教主知道‘卓燕’的單家身份之後,堅持要留他下來。林芷也被帶回為質,慕容倒是跑了,但也時時不忘和鬼使俞瑞帶人來青龍谷想要奪回林芷——也不知是當真在意林芷,還是因為林芷若有個三長兩短,他也要性命不保。
“其中往復爭鬥也便不提了,總之青龍教是不會去為難一個懷了孩子的女人,但對慕容便沒有那麼客氣了。單先鋒一直阻止教主對慕容動手——慕容若死了,林芷一樣要死。教主為了留單先鋒下來,對他亦是遷就,但此事終也有個限度,最終單先鋒不得已,才將恨蠱一事說了出來。
“教主認為,單先鋒應該立時給林芷解了蠱毒,這樣既可保全林芷,又可除去慕容,一了百了。但單先鋒不這麼想——他知道倘若強行為之,等同於是他殺了慕容,就算他不怕林芷恨他一世,也怕她要為此殉死。此事便一直拖到了平兒出生之後。
“平兒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在母親腹中與蠱蟲並存十月,能活下來,而且只少了一個指頭,這恐怕都是單先鋒的功勞。不過那時單先鋒原本想保住的是林芷而不是這個孩子,倘若蠱蟲隨著胎兒移到了平兒身上,林芷便算是得救了,平兒的安然降生反而不是他所願。只可惜天不遂他願,最後他還是要面對這解蠱還是不解蠱的選擇。”
程方愈說到這裡,抬頭看了君黎和刺刺一眼。就算他不說下去,他們也已經猜到了結局。
“單先鋒最終還是……還是為林前輩解蠱了?所以左使適才才說慕容前輩必死無疑?”君黎道。
程方愈點點頭,卻又搖搖頭,“他是給林芷解蠱了,但也算不得是他的選擇。慕容是被顧家截路尋仇,最後死於顧老爺子之手,單先鋒為不讓林芷同死,不得已才動的手,否則我真不知他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不過就算是這樣,林芷也始終不曾原諒了他,因為她本還對慕容留有一絲希望的,但如此一來,慕容生還便再無可能,她終究見不到他最後一面。”
這段往事多少有些叫人唏噓。君黎坐著怔了一會兒,方想起道:“那麼……那麼……無意和刺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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