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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厲憂心韓姑娘身體,既有君黎為輔,便全力施為,真氣愈發源源透入,可熱烈之力卻難於純陰之體中游走順暢,全力之下仍被輕易化去了七八成,餘下二三成亦幾乎難以達至韓姑娘臟腑。

他似乎也已習慣,絲毫不以為怪。五年前方開始為她運功時,亦是同樣的情形。初始總是極難的,要如此兩年之後,進展方可有所加快。

忽掌心延出氣息似有變化。凌厲略略一驚:一絲真氣竟似順著韓姑娘的血脈暢行無礙,很快向她心內匯去。他訝異之下沿之感應,已覺這一縷熱氣好像是受君黎真氣所引,不由抬目去看韓姑娘身後,這一下才見君黎面露烏青,唇色發紫,可雙目緊閉,竟便是不發一言。

他瞬時已然明白君黎“體行八卦”之下自身抗力減退,便如被削去了內力甚至剝盡了衣衫曝於長白極冬。那長白極冬是他以“明鏡訣”為韓姑娘造的,可在這過程之中他意隨她動,勢必要與她同受此寒。“體行八卦”固然極妙,可是道家講究平衡,原以為暫時的失衡可以後補,可這世上果然沒有這般投機取巧之事。

眼下凌厲青龍心法正全力運出,一時難以盡止,欲待出言叫君黎停手,卻擔心他行功之中突然受人喝止或愈受寒勁反噬;欲待發力震開君黎雙掌,偏偏自己熱性之力又難以隨心透傳純陰之體。他心知不妙,當下也只能暗自儘速收減外行的真氣。

不虞他熱性之力方始變弱,所受吸附之力反忽然變強,殘餘的幾縷內力再次沿著韓姑娘經絡匯向她的心脈。韓姑娘亦已覺到,抬目見到凌厲表情,“君黎公子是有什麼不妥?”

她語聲清雅,於這運功極險之中亦不致突兀,無有令人失心之虞。其實明鏡訣中早有“觀心”一意,君黎習練日久,即使凌厲適才發聲喝止,也不會令他走火入魔。凌厲見他聞聲睜眼,方道:“君黎,你覺得如何?”

君黎語氣有些吃力,卻還算平穩,“還好。”

他其實已然於最初的極寒之中緩過了幾分來。凌厲的熱力難以貫通韓姑娘血脈,他的寒勁卻在她體內暢行無阻。這韓姑娘體內寒氣初初感覺彷如幽冷深潭,難見其底,若以內家真氣來丈量,這已是內家高手的修為,絕不是先前所見那般的不會武功。可他隨即發現,這般寒意並不能與真正的內家真氣相比——因為她體內寒氣蓄積卻不能釋出身外,並不似自己與凌厲的內力可自如執行。

如果以道家的理論來解釋,那麼韓姑娘體內蓄積的,是她的天生“本命”,而非修行而來的“真氣”。道家認為,世人皆有“本命”,無非薄厚之分。韓姑娘的“本命”修為極厚,以至於內家高手或許亦很難傷她,可她並沒有修行而得的真氣,也便無法釋力傷人。

凌厲未曾全數收勁,此際內力受君黎相引,雖有極多損耗,餘下的部分仍是源源不斷地匯入韓姑娘臟腑之中。此事是他所願,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只因在過去的五年,要將熱力似這般達至韓姑娘身體之中的艱難,實難言表。

這情形其實極似方才為沈鳳鳴解毒。韓姑娘的純陰之血可解去沈鳳鳴那時身上的劇毒,正如凌厲的熱性內力可解救韓姑娘體內的至寒;沈鳳鳴其時並無神智,難有意願吸入純陰之血,也恰如韓姑娘這一身難以自控的至寒“本命”,無法延引入凌厲這與她稟性相沖的熱力;而秋葵以同源內力運入沈鳳鳴體內,則恰如君黎以同屬寒性之力透入韓姑娘經脈——“他無法有所意願,就找人替他有所意願”——韓姑娘言語中所說的解毒之法,其實也正是此刻她純陰體氣得以快速消解的法門——凌厲知道,自己所運熱力這次能這般輕易滲入韓姑娘經絡,只因君黎以寒力相引。

他望著面前的這張面容。——她既然能說出那句話,也應該早便知道用這樣的方法運功,可令除去純陰體氣的時間大大縮短。不過回頭想來,即便在那五年之中他已知道這個方法,也無法使用。他不願再多有旁人知道她的下落,所以即便得知,也不會去尋找寒性內力的高手來幫忙。何況他所知曉的寒性內力之高手,舍朱雀又有誰人?而朱雀前些年生死未明自然無處去尋——就算找得到,也決計不會出手相助的。

其實君黎以“若虛”一訣的內功引來凌厲的真氣,不過是下意識間出於禦寒目的的巧合。二股氣息於韓姑娘經絡之中交會,寒氣仍是佔了極上風,可一種暖洋洋的感覺還是讓君黎百骸為之一舒,好似凌厲的真力並不是被韓姑娘臟腑吸入,而是被他全數吸納了一般,就連適才臟腑受迫的疼痛也緩去不少。

凌厲見君黎唇上深紫之色稍許淡去,放下些心來,可是亦想起韓姑娘先前為沈鳳鳴解毒時曾開口警告過秋葵,強行運功或會失去內力百日;而今君黎削弱自身抵禦而勉力為之,與受了內傷的秋葵亦是類似,不知會否有恙?

思前想後,他還是緩緩將勁力收了下來。韓姑娘已受了不少熱力,早比上一回不知快了幾十倍,想來暫時不會有事,若還要強行運功反令君黎有了什麼意外,實是大大的得不償失。

少頃勁收,凌厲立時起身,到君黎身側察他氣息。君黎調整呼吸將“明鏡訣”亦緩緩收下,雙手一離了韓姑娘脊背,韓姑娘亦轉過身來,兩個人一人一邊,都扳過他腕內察他寸關尺。

君黎不料二人都是如臨大敵,有些意外。“我沒事……”他開口說了一句。這倒不是假話。凌厲收去勁力除了讓他一時又覺有些冷之外,沒有別的不適,待到功行結束,“體行八卦”消失,寒意自然也便消逝了。

他並不知便在方才那短短不足一個時辰的運功之中,寒熱二力輔以純陰之氣的消長,其實暗合了那一線曾掠過他腦海的關於道家“陰陽”之學的思緒,“體行八卦”的此消彼長比起陰陽大道所蘊含的消長,其實微不足道。韓姑娘二人未察出他有何不妥,互望了眼,都鬆開了他手腕,凌厲還是道:“今日便這樣吧,君黎,你耗力甚巨,去休息下為宜。”

君黎點首答應,道:“下次運功該是何時?”

凌厲沉吟,“原本是每日或者隔日,可現今看來似乎……不必如此頻繁了。今日情形與在長白山時大有不同,我還須與她商量一下方可決定。”

韓姑娘也莞爾一笑,先前面上的冷色大有退卻,語聲亦是溫柔:“要君黎公子如此損耗修為,實在過意不去。”

凌厲面上已有無可奈何之色。“你現如今是說過意不去了,先前是何等任性。自始至終,你連要救的人是什麼身份都未曾問過我一句,也不去想值不值得。”

“有什麼不值得?”韓姑娘嫣然。“那一個人的性命能令得你們這麼多人放在心上,我又何必定要問他是誰。”

凌厲一時沉默。回想起來,他也不知為何他們這許多人要為了沈鳳鳴如此。自己、君黎、秋葵,還有單疾泉與刺刺——無論少了哪一個,此事怕都不成。他從不覺得沈鳳鳴除了魔教後人的身份之外還有任何過人之處,可誠如韓姑娘所說——他總該有值得旁人如此相待的地方吧?

君黎先行起身行禮告退。外面已是過午的天色了。他調順呼吸,自覺無甚大礙,便先幾步往沈鳳鳴屋裡看他。錢老不知何時來的,三個少年也都陪在屋內,其餘人卻不見蹤影。

沈鳳鳴竟然已醒了一會兒了。不知是不是習慣了他前幾日臉上的青黑,此際他的膚色看起來出奇地蒼白。無論純陰之血於洗淨毒質上有多神奇,多日來累積之損傷總也令他難以立時恢復如常,面色當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了。

可他心情看上去卻好得很,與人說笑間餘光瞥見了外面君黎,恨不能立即支起身來,奈何實在無力,也只能伸長脖子喊道:“道士,你趕緊過來!”

“你當真好了。”君黎進了屋子,心中自也高興。一連幾日的無望讓他此刻的高興有種恍惚不真實的感覺,他不得不定一定神以免失態。

沈鳳鳴仍是費力往他身後看,“就你來了?‘她’呢?”

“……你是說秋葵?她該是休息去了。”君黎料想沈鳳鳴最為在意的,總該是秋葵。

不料沈鳳鳴揮手,“誰問她了,我是問……那另外一位‘凌夫人’呢?”他面上漾著不無曖昧的笑,指指幾個少年道,“我聽他們說,凌厲這位夫人可當真貌美至極,比起先前見過那位還更勝三分,我久聞其名,實好奇想看上一眼。”

少年們適才與沈鳳鳴說得口沒遮攔,但與君黎卻未必有那麼熟,聽沈鳳鳴將這話說了出來,面上不由有些尷尬泛紅,一個道“我去尋點吃的”,一個道“我去尋點喝的”,一個道“我去打個水”,都慌忙往外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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