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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鳳鳴心中一凜。果然沒有什麼能瞞得過單疾泉麼?也是難怪,幻生界大費周章地遠道將自己擒走,若說沒什麼來由,怕也沒人相信。

他只得輕輕咳了一咳,道:“不是我不願說,只是——此事有些複雜,恐一時半會兒難以說清……”

“那你便慢慢說。”蘇扶風反而在石上坐下,看了一看未醒的關代語,“你說清楚了,我才好想辦法幫你。”

沈鳳鳴話語一梗,感覺蘇扶風這幾句話,已叫他無可退避。

“單先鋒說得不錯。”他只得道,“我——的確與三支有很大的關係。確切來說,應該是我的祖上——在數百年前,正是三支的主人、所謂‘一源’的繼承者,旁人稱為‘魔教’之主。”

他停頓了一下。蘇扶風在看著他,這樣的言語似乎也不能讓她驚訝,或許所謂“一源”或“魔教”於她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又或許她一直習慣了這麼淡淡的,臉上並沒有露出特別的表情。

“我的這個身世是在隨著夏莊主去南方的途中被關家的人知道的。凡與‘一源’有關之事,在三支中的任何一支都是要事,料想他們不可能不告知關非故。不過我在被關非故捉到手之前,多少還帶了些僥倖——因為得知我來歷的兩個人,一個是啞巴關默,還有一個是不明就裡的小孩,也就是——這一個。”他指了指關代語。

“心懷僥倖之念——這於我是個極大的毛病,”他接著道,“也是因此,我到落入幻生界手中之後,才開始對自己的處境真正擔憂起來。這當真不是什麼好時候,因為其時關非故已經計劃了這次三支之會。他想在此會上將三支重新統為一路,縱然不能恢復數百年前的名字,至少也要讓泠音門和闌珊派尊他為首、聽他號令,以備於——以三支合一之勢,自這湘水之地更往東西擴張其勢力。而此時我若出現——以魔教後人的身份——他定無法成為三支之首。不管怎麼看,三支之首也應該是我。”

“那他該殺了你。”蘇扶風道,“殺了你,一了百了,他繼續自己的計劃,豈不是好,何必將你困在此處。”

“他是可以。”沈鳳鳴道,“可是——他已經知道有我了——他原就怕自己難以服眾,尤其是泠音門和闌珊派,雖然兩支人丁已稀,可他不識兩派武學,將來無論是內還是外,但凡有質,他都難以應答——又如何肯放棄我所知曉的所有那些一源武學,就此將我殺了?”

“這麼說,他下蠱是為了逼你說出另外兩支的武學?”蘇扶風道,“你適才說你中的是‘幻生蠱’,據單先鋒所言,此蠱及身,最多一日一夜的性命,在死之前亦是痛苦萬端,神智並不清醒——你落入他手已許多時日了,性命似乎無憂,此是何故?”

“單先鋒恐怕單知道幻生蠱之兇,卻不知它另有一種妙用,可以不解蠱,卻將蠱毒壓至心脈,則蠱毒不會發作,但只要蠱主催動,受蠱之人心神便會受控。以這種辦法誘使人說出原本不想說的事情,做出原不想做的舉動,比起以性命要挾,大概還更管用一點,待到利用完此人,將蠱毒重新引出,幻生蠱照樣發作,仍是一日一夜之限。若他們要我死,到那時亦是不遲。”

兩人尚不知,昔日摩失在內城假意為君黎解除幻生蠱毒,用的便是此法,幸得秋葵識破,否則早是後患。蘇扶風只打量他,疑惑道:“那意思是說,你現在心神其實受控?”

沈鳳鳴笑起來,“若是別人自然如此,可惜——一源之後,總會知道些三支之人所不知的辦法。幻生蠱以我之力的確解不了,可是將壓至心脈的幻生蠱反推回去,我卻能做到。關非故原想以此法控制我心智,可惜我將心脈之蠱引回,反成了我對他的要挾——因為那樣下去,我一日一夜之內,是會死的。他恐不能這麼快讓我死。

“但他也不願將蠱解除,因此與我作了個妥協,仍將蠱蟲壓至我心脈,卻承諾不會以此來控制我心神——倘若有違,我隨時可將蠱蟲引出。這樣,蠱毒不會發作,但他對我的要挾仍在——如凌夫人所見,此際便是這個樣子了。”

蘇扶風秀眉反而蹙起。“這不是辦法,終究最後一步還是要他解除你的蠱毒,否則,你還是受迫於他。”

沈鳳鳴往身後樹上抱臂一靠,“不然凌夫人以為我在煩惱什麼呢?現在我是死不得,但明日之後,就很難說了。那時候我再拿自己的性命要挾他,就未免可笑了。”

“明日要發生何事?”蘇扶風道,“你還未將魔教武學之秘告知,他應沒那麼快對你動手的。”

沈鳳鳴微嘆。“關非故自與我妥協之後,於武學之事再也不提,但來洞庭之後,忽然對我提了另一個條件。他計劃在三支之會上將我的身份公諸於世,他要我以一源之後的名義恢復魔教,然後,要我以一教之主的身份,再將這教主之位傳予他。這樣一來,他就是名正言順的一源之首了。按照魔教的規矩,前任教主自然要將武學之秘傳授給下一任教主,那時候我就推櫃不得。就算我還是不肯,另外那兩支礙於他教主身份,恐怕也不得不將武學教予他知,他也便未必用得著我了。比起他原本計劃中僅僅是將三支合併起來的名不正言不順,這樣豈不是好用得多!”

“那你要按照他的指令行事?”蘇扶風面色已重,“魔教重現——若此事成真,恐是江湖百年來的大事,關非故所謀之深至此,你真要做他的棋子?”

“我有得選擇麼?關非故忍我至今,就是為了明日——倘若我不能如他所願,你想他會放過我麼?”

“但你若如他所願,他更不會留你活口!”蘇扶風道,“既然如此,不若先設法離開此地。反正那蠱毒暫時不會發作,只要他找不見你人,自然也無法再催動蠱蟲發作。”

沈鳳鳴卻冷冷一笑,“泠音門的秋葵、闌珊派的婁千杉,還有與她們同來的君黎——此際都在關非故的監視之下。我一走了之,你以為關非故會放過他們?何況,縱然沒有我,三支之並也是勢在必行了,將來關非故在江湖上掀起什麼風浪,用的可都是我祖上的名頭,我沈鳳鳴還能縮首不出,裝作與我無關不成?”

這一番話說得不可謂不大義凜然,就連沈鳳鳴自己說完都愣了一下,卻見蘇扶風目中反而露出一線不無嘲弄的眼神,淡淡道:“沈公子是否以為自己一人能有多大能耐,擔得起天下大責了?我卻只知你受挾於人,命在頃刻,根本連自己都已擔不起了。倒想問問公子,你今日不走,明日莫非有何等奇蹟眷顧於你?到你一死,關非故該不放過的照樣不會放過,將來在江湖掀起風浪,縱然用你魔教的名義,你一個死人又能奈他何?”

沈鳳鳴被她搶白得氣苦,哼了一聲道:“凌夫人不必激我。沈鳳鳴於此事早已想透,該如何做當不以夫人三言兩語有所更改。夫人又怎知——明日沒有奇蹟?”

這句話好像終於引起了蘇扶風一點興趣,彷彿比起他那足以震動江湖的身世,他的這番言語更值得她正眼相看。她盯著他。

“我已經在這個地方坐了幾天了。”沈鳳鳴回身,望了望山下,那裡是一片悠悠顫動的夜林,“幻生蠱在身上,求生之路於我似乎怎樣都走不通,不過我苦思冥想了這幾日,還是想到一個——可以賭一賭的辦法。”他說著,轉回頭來。

蘇扶風意識到他望著自己背上那個琴匣,猶豫一下,“你讓這小孩來尋琴——是你這‘賭一賭’的一部分?”

“是很要緊的一部分。”沈鳳鳴道,“我原來沒敢有什麼期待,反正我縱然要死,也已計劃好了明日之事——哪料凌夫人你偏巧在此時攜琴來到此地,讓我實在無法不認為這是上天冥冥中給我的指引——在暗示我賭勝的可能。”

“我願聞其詳。”

沈鳳鳴深吸了一口氣。“凌夫人知道,三支武學雖然各成一脈,但出於一源,即為魔教的幻惑之學。幻生界今日之用,雖然已有極多蠱害、蟲毒之術早超出原本幻術之核,是僅為‘毒’之狠辣殘忍而非為‘惑’之操縱人心,可那藉以揚名的‘幻生蠱’,其根本還是幻術,正如闌珊派的‘形’與泠音門的‘聲’。我自幼背誦一源武學,三學固然亦是各自誦唸,並無交織,可‘一源’不同於三支之處,在於其中有通,並非孤立,我思索良久——倘若我身中之蠱在‘幻生界’這一支內無可解救,那麼在另兩支之中,可得有法而破?

“此事並不易,縱然是我,亦未曾聽聞過先例,只有隨夏莊主南下時,我曾危急之中以泠音門之‘聲’,破過闌珊派的‘形’,算是我第一次發現此事並非不可行。這幾日我將心中所知闌珊派與泠音門的武學一一誦過,欲求一法,思來想去,‘形’之惑以所見為幻,對於入體之蠱,恐難以破解,也便唯有‘聲’之惑或可一試,也即是用‘魔音’。

“可‘幻生蠱’不是尋常惑術,縱然在昔日的魔教亦是極為厲害,破解此蠱並非那日情急退敵之舉可比,若要以魔音來破,要麼是以極強內力為底,要麼是以極好樂器為用。所謂極好樂器,便是所奏既繁,其聲亦震之物。”

“也便是‘琴’了?”蘇扶風道。

“‘琴’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否則,也不會習學魔音之人,均各將琴作為首選。‘好琴’自可揚漲魔音之效,以彌補內力之不足——便似凌夫人背上這一具。”

“這麼說,我果然來得湊巧——可你若要借琴音來試破幻蠱,不免發出聲息,恐怕蠱毒未破,便要叫關非故發現。”

“此事自然不在今夜。”沈鳳鳴道,“就算有‘七方’這樣的琴,以我自身之力,本也難為。以幻破幻之事,只能由旁人施加此技於我,便如一個人縱然生具巨力亦難以將自己提至空中——我又如何能以足夠的清醒將如此巨大之幻惑之力傾注至自己身上?”

“意思是你要借旁人之手?”

“只能借旁人之手。”沈鳳鳴看著她,“唯今世上,也只能借那一個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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