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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葵忽然望見另一邊單疾泉的眼。單疾泉在看她,那眼色的意思,是要她先避出戰局。她知道自己必須避出的。那日君黎與朱雀的一決,那留著手的凜凜殺意相撞她就已難以招架,如今這水火之勢若真一起,豈有自己立足之地?
朱雀也已經抬手。那是對她的手勢。即便已經與拓跋孤對峙著,他也並沒忘了對她的這個提醒——他要她退開。這個手勢忽然讓秋葵確定,若他遇險,自己還是要幫他——縱然是他一直強人所難地要她稱呼了那一聲“爹”,縱然面對拓跋孤或許就是置身萬無一生、粉身碎骨的深淵火海,她也不能對他的處境視而不見。
幸好,拓跋孤還不是趁人之危之輩。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向秋葵傾過來半點,或許從未將她放在眼中,可卻也知道朱雀這個分心的手勢意義何在。他等待秋葵退開——退得足夠遠,那架勢才稍稍擺起,嘴唇微啟半開,像是隨時都要說出“接招”這兩個字。
他們——無須任何陰暗手段了,因為那不是他們想要的了斷。只有完全正面對敵,才是令自己和對方都信服的唯一方式。
這一觸即發卻又將釋未釋的二人對決之息已令人窒氣難捱,偏偏便在此時,從林子的另一端毫無先兆地傳來一陣尖銳的樂音。那聲音似是有人在用力吹著一片樹葉,而那曲調全不循樂理,怪異至極,叫人真聽得說不出的難受。
秋葵首先一驚。這聲音,聽不出遠近——竟是多少蘊了些魔音之力在裡頭。怎麼會?除了自己,怎麼還會有人能用魔音?
聲音勉強成曲卻也頗短,不過那麼三四節,又忽然斷落不聞。可朱雀與拓跋孤之間凝到極致的張力已似恰如其分地被打破——如同高漲的水面被突如其來的刺耳音色擊碎,兩人的殺意忽溢,那細碎一地的光影只一瞬間竟如鬼魅亂舞——所有的蟬噪都瞬間消失,秋葵只覺渾身每個毛孔都像被什麼氣息一侵,寒熱共襲,陰陽交匯,身心感觀都已如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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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尖銳的樂聲——君黎也驚了一驚,轉頭相望。
他和向琉昱駐足在前山。向琉昱什麼都沒對他說,可他也嗅到了滿天的山雨欲來。他記得單疾泉的話。他知道,既然將自己帶了出來,最大的可能——或者說,唯一的可能,就是——朱雀來了。
向琉昱的表情顯得很焦躁、很緊張。他與朱雀,是在許家祠堂有過相見的。不必出招、單靠那一身真氣便已令自己指骨斷裂的那個人,他想起來都要不寒而慄,而單疾泉此刻該正獨自面對他,他如何能夠安心?
可這時怎麼會突然傳來這樣詭異尖銳的樂音?這令人煩躁的聲音正加深了向琉昱心裡的煩躁,他不由在山坡上踱步來去。
也只有君黎聽懂了。只有他知道,那是沈鳳鳴。這吹葉之聲在他聽來幾乎有些急迫淒厲——沈鳳鳴是在一種非常的情形之下,以唯一可能的手段向青龍谷中的他傳訊。“幻生界欲以蠱控我心智。”只這麼一句話,他甚至不知道君黎是否能聽到,帶了魔音,只是希望能將聲音傳出愈遠愈好。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只有傳出那麼一句話的機會,所以這看似有些沒頭沒腦的幾個字,其實已是他想說的最重要的一句。旁的前因後果——也只能寄希望君黎自己去猜了。
隨後第二句起頭,他吹出的訊息,似乎是個“關”字。可聲音忽止,似是已被人打斷。傾聽中的君黎神色一變,霍然抬頭。向琉昱一驚,以為他欲動手,下意識出手攔他。
君黎隨手向他攔來的手腕上一握。向琉昱再沒料到自己會一招之間這麼輕易被君黎扣住了脈門——他才始發覺,原來卻不是自己看住了他——他若要走,自己根本攔之不住。單疾泉吩咐過不得限他身體自由,可他原記得去年在江上營救程平之時,君黎身手猶不及自己,未曾放他在眼中,豈料現在看來,他早是今非昔比。
君黎的手一抓即放。他只是一時心中緊張,並不想得罪向琉昱,也知道自己還不能離開。那些沈鳳鳴未曾有機會說出來的前因後果,他的確在努力猜想——沈鳳鳴已落入幻生界手中了——幻生界想必這次來了厲害角色。那些人多半是得知了沈鳳鳴的身份而擒了他,而要控他心智,想來是要逼他吐露那些“一源”世代都不得向他人吐露之秘。可沈鳳鳴還能傳出訊息來,證明現在捉拿了他的人應還未能對他下手——他們說不定是擔心自己功力不逮,可沈鳳鳴如此緊張地傳訊,是不是他已知道很快會有在蠱術上足以制住自己的人出現?
那個人——會是關非故嗎?
他回頭望向向琉昱,道:“關非故是不是也來了?”
向琉昱不虞他會知道此事,一怔之下道:“來過,剛剛離開。”
君黎心中一憂。看來自己所料是**不離十了。正想著該如何救沈鳳鳴脫險,忽然前面跑過來一人,快步到了近前,已道:“向大哥,黑竹會的人到了!”
君黎心中一凜。——真的來了。所有該來的都來了。谷中各處似乎同時也都收到了訊息,一時間自前山望去,到處都是佈署之人正行調整應戰之態,向琉昱便問道:“關非故他們幾個走掉了沒有?”
那人搖頭。“已在谷外,可卻與黑竹會正面碰上了。”
向琉昱“哦”了一聲,那語氣與其說是遺憾,不如說有點慶幸。他隨即道:“我知道了——我這裡還走不開,單先鋒不在,你們暫且聽程左使調配。”
那人應聲去了。向琉昱回看君黎,道:“道長,如今事情緊急,我也不瞞你:黑竹會來了,朱雀人也到了這青龍谷附近,我只問你一句,你——你會站在哪一邊?”
他是忌憚著君黎方才那麼輕易地在自己腕上那一擒。他不知道單疾泉究竟何時會要自己帶君黎過去——若君黎有心反抗,自己多半還不能那麼輕易地帶著他去了。他的立場此刻,也似變得舉足輕重。
“我……”君黎看著他,只能將對沈鳳鳴的擔憂稍許壓一壓,“自然在青龍教這一邊。”
向琉昱似乎鬆了口氣,回目望向谷口方向。後面已遙遙傳來一聲低喊。“君黎哥!”君黎聞聲回頭。坡下是單刺刺正執劍而來。
她在家裡也已聽說谷外有變,顧笑夢更也聽說君黎被人從地牢帶走。她心中擔憂,也便不顧單疾泉先前之令,將刺刺放了出來,默許她來找君黎。刺刺一得自由,立時便尋來了。
兩人在這坡上一遇,雖萬千話語,可此際卻也無暇去講。刺刺見他並無受制之相,心中稍安,便也管不得了向琉昱,道:“黑竹會已經來了,君黎哥,我也要去谷口——你還幫我們麼?”
君黎點點頭。“我幫你們,可我如今還不能去。你爹還要我做些更重要的事,我——還在等他的指示行事。”
刺刺狐疑。“什麼更重要的事?”
君黎猶豫了一下,那坡下只聽單無意的聲音道:“刺刺,你在上面麼?走啊,我們去谷口了!霍右使說,這次應能將黑竹會一口氣堵在外面,不讓他們進來,大家都去!”
刺刺探過頭去應了一聲,回頭道:“君黎哥,我先去了——你若辦完了我爹交待的事,你——你也來谷口,我們合用那劍法,誰也奈何不了我們。”
君黎輕輕嗯了一聲。他卻知道自己或許去不了的。倘若——倘若情形真的壞到單疾泉要以自己去要挾朱雀,那麼——自己將不得不這樣離開青龍谷,也離開單刺刺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分離的預感讓他心中有些隱隱的痛。“刺刺。”他喊住那個回身要走的她。
刺刺轉回來向他一望,等他說話。可他卻沒說——就算是這樣一個勁裝待發的她,這樣普普通通的一回頭,他也覺得——覺得——自己應該更多看幾眼的。
可他已沒有那麼多時間了。他默默拆下自己劍上那個鮮紅色的劍穗,上前兩步,並不言語,只將刺刺那一支劍拿過,將劍穗繫了上去。刺刺心中大是不解,正待開口相問,君黎眼睛卻一抬,與她相對。
“等我。”他只吐了這兩個字,將劍還給了她。
刺刺怔了一下。那鮮紅色的劍穗——她知道是夏家莊的。她不知他為何如此鄭重其事——好像是在給自己一件什麼信物似的。她也知道他確實一貫很珍視、很寶貝這個劍穗,可——那究竟是別人給他的呀,他該不會取巧到用別家之物來借花獻佛吧?
“刺刺!”遠遠單無意的聲音又在喊。
“來了!”刺刺再應了一聲,不及再多說什麼,只向君黎揮一揮劍柄的鮮紅,“那我等你過來。”
君黎望著她的背影,卻像是鬆了一口氣,心裡不知為何化出了一種從沒有過的亂亂的酥暖。他沒有打算借花獻佛,可他此刻——身無長物。他怕今日無法再有機會與她好好道別,而能夠留給她的,只有這一枚——這一枚,來自他父親的劍穗。或許他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那個深心裡希望著有一日能開口告訴她,那是他一直珍惜的、暗藏了他身世之秘的信物——所以,那也就是一個比一切一切文定之物都更要緊的承諾。
——“等我。”他只能這樣告訴她,因為他也不知這一場亂局之後,他們是不是還能立刻重逢。如果不能——他也不要因此而失去她。他好像——好像已不能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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