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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咦”了一聲。“這莫非是她獨創的那八卦劍法的劍譜?”

刺刺點點頭。“嗯,我原也奇她怎麼把這個給你,不過夏伯母說她從小學道的,可巧你也是修道的,也算是有緣,這八卦劍反正也是她自創,沒什麼門派禁忌,你懂得道學之理,學起來應該不難,就給你看看了。——不過劍譜不急,你現在身體沒好,看了也暫時習不了,另一本才要緊。”

君黎將另一本冊子翻開,那裡面原來是些雜學合訂,只聽刺刺已道:“夏伯母說了,你傷得重,身體太虛弱,現在也只能喝些性子溫和的藥、靜靜養著,誰都不敢輕易給你療傷,可道家心法是柔勁,又擅與百家心法相合,你若能熟知,依照自己身體情況量力自行運功,應該對傷愈大有助益的。我昨晚上看了看,倒也想起——那時我們過江你被張庭打傷,也曾用過類似方法自己療治內傷,對不對?”

君黎一路翻下去看著。這一冊想必是陳容容修道以來與武學相合的心得之匯,連同自己曾悟出過的五行步、借水療傷之法、體行八卦等運力法門,也都有類似記載,比之自己那時算是偶然所得,她記得卻詳細、有序得多,更有許多自己尚未得要領的一些內功、招式或身法之悟,只此草草一翻,就知極為珍貴。

刺刺見他將書闔上了卻不說話,知他或有顧忌,便道:“你不要想太多嘛,夏伯母和夏伯伯他們是忙著,沒得空來看你,可他們一直很是關心你呢,夏伯母肯把這兩冊書給你,看來是很看重和你同樣修道的緣分,你也別推辭啦,她的一番心意嘛,若你能早些好起來,也是好事。嘻,換作給我看,我還看不懂呢。”

君黎原是舉棋不定,聽刺刺這般說,終是點了點頭,將兩冊書鄭重拿在手中。

“替我謝謝夏夫人。”他聲音不無輕啞。

刺刺嗯了一聲。

他還運不了勁,這兩冊書,也便只能先看看,或者叫刺刺念著了。便是這樣時而溫書學習著,時而又言談微笑著,也便過了一個月——竟好像是師父過世以來,最快活的一個月了。

所謂快活說白了也就是源自於一種不孤獨——那在禁城之中有朱雀、秋葵、依依、程平那麼許多人陪伴的日子,好像都從沒消去過他心內的孤獨,可這種感覺竟然在這裡這般輕易地被她融去了。他知道不該縱容自己這樣的改變——這樣沉溺於一時輕快而不設防的自己,恐要無法招架命中可能仍在何處窺伺的橫生之劫。他也真的不知道,寫下自己命運的上蒼,真的能容得下自己這麼肆意地受著她——和自己至親父母——這樣的親近照顧嗎?

所以他在那一日,開口問刺刺,何時啟程。

一個月——距離單疾泉信裡所言的至少三月,還差得很遠,大部分時間還是不得不臥床靜養,但偶也可以自己小心走動了。

刺刺聞言,臉色微微變化。“你還走不了遠路,現在就想啟程,太早了些。”

“已經一個多月了。”君黎道。“我記得你爹走時,就說過淮南形勢或有變,鬼使和沈鳳鳴那時也一併離去了,我其實一直很擔心黑竹會和青龍教會……”

“這哪是你擔心的事情——你擔心,有用嗎?”刺刺反唇相譏。“是啊,是過了一個月了,可是你看看,半點風聲都沒有——有我爹在,出不了事。”

君黎無言以對。她說的每句話都對:自己擔心,也是無用;一個月過去,淮南的確也沒傳來什麼動靜;單疾泉老練至極,鮮少有他擺不平的事情。

“還是你擔心……秋姐姐呢?”刺刺坐在他身邊,側過頭又輕輕地道。

“我……”君黎猶豫了一下。“嗯,是也擔心她。我雖總相信她不會有事,可卻也覺得我離開得太久了——何況……還有你平哥哥,人也還在禁城。”

刺刺沉默了一會兒。“無論有什麼樣的緣故,現在說這個都為時過早,你現在啊,還是先顧自己吧,別人就別去想了。”

君黎還想說什麼,刺刺忽然一瞪眼。

“我都叫你別去想了!你認識的人千千萬,什麼都要管,管得過來嗎?你以為青龍教我不想著、秋姐姐我不擔心、我大哥我不掛唸的嗎?可是我知道我一時半會兒也沒可能顧得了那麼多,我只能顧著你,只夠顧著你,所以我——就只顧著你了!你現在連我都不如呢,我傷都好了,你呢?你走路都辛苦。能不能別總把別人當三歲小孩,以為誰離了你都不行——以為你是誰啊?自己才像三歲小孩呢!還給別人擔心,我看他們給你擔的心大概都多得多了,你只消自己好起來,便是對他們好了,懂不懂啊?”

君黎未料她忽然這樣一連串發作,被搶白得話也說不出一句來。刺刺也是一時激動了,話說完便已有些訕訕不好意思。兩個人反而半晌無語。

也不知就這樣沉默了多久,刺刺才囔囔道:“怎麼不說話?”

君黎像緩過神來,訥訥然應了一聲“哦”。

刺刺“嘻”地一聲笑出來,拉了他袖子道:“你要是覺得總是在屋裡悶,我多陪你在附近走走,好不好?”

君黎不敢看她,只低著頭,又是訥訥應了一聲,“哦。”

他沒法反駁。想要早些啟程的企圖,便就這樣敗退了,他只能收心,好好留在這裡。

刺刺依言陪他在夏府走了走,談及夏錚這幾日去了鄰鎮察看情況,不在府裡。到了午後,君黎照例小睡了一會兒,只是待到醒來,卻沒見了刺刺的人影。

從來這小姑娘都是一早便來,到天晚了才肯走,就算他睡著了,她也喜歡在屋裡陪著,有時也打個盹,有時便只是默然等著他醒來——他起初不喜如此,可刺刺的粘人哪裡是他能趕得走的,到最後也已經無計可施了——這還是頭一次,醒來,卻沒見她。

不知她是否也是有意——有意在上午那一番話後,留自己一人獨思片刻?這於他倒是難得的清淨,他便又躺了會兒,回想著她那時的言語。事實上他也知道現在還不是上路的時候——以自己的身體與精神,也是無法應對太多情況的。他只是仍然放不下那許多事,可或許的確如刺刺所說,他只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草草地這麼想了一想,卻總是無法集中精神。他像是已習慣了一旦要認真想些什麼,偏就是要被人打斷的。那個打斷的人,今日卻不知去哪了。

不會是因為上午的事情不高興?他起身下床,探頭去看窗外。白花花的日光正照在側面庭院裡,半個人影都沒有。他怏怏坐回床上,忽然聽到外面腳步走近,心中一喜,站起道:“刺刺?”

話一出口就知道錯了——這哪是刺刺的步聲。可喊都喊了,外面人腳步一停,他只好去開門。

“我以為是刺刺……”他對著門外路過的陸興解釋。

“單姑娘今天不在?”陸興也有些好奇。“這倒奇了。”

“陸大俠也沒看見她出去?”

陸興搖搖頭。“我剛過來。要不我去給你問問。”

君黎才剛擺手要說不用了,抬頭就瞥見從前面廊裡走過來刺刺那個輕巧的影子。她一眼瞧見了君黎與陸興說著話,腳下加快了些掠到了近前,籲著氣道:“你都起來啦!”

“單姑娘來了——君黎道長沒見著你,正著急得什麼似。”陸興露出曖昧的面色,添油加醋地道。

“嗯,我來跟他說吧。”單刺刺只是衝陸興一笑。

她一身勁裝,左手拿著好不容易找回的愛劍,額上還淌著沒擦淨的汗。君黎不由皺了眉。“你做什麼去了?”

單刺刺偷眼瞥見陸興已經走遠了,不無嬌憨地往他臉前一湊。“你猜。”

君黎上下打量她,她表情顯得很是歡欣。“這麼高興,總不會是打架了。”他不甚肯定地道,“還是跟誰比武贏了?”

“再猜啊。”刺刺笑道,“你不是算命的,什麼都知道的嗎?”

“我……我哪知道你去幹什麼了。”他緩下勁,避開她,回到屋裡坐了。

“我跟夏伯母學劍啦!”刺刺才告訴他。見他抬頭似感驚訝,她不無得意。“回來跟你說,我去換身衣服。”

她歡躍躍地去了,君黎卻有些疑惑。陳容容的劍法——不就是八卦劍了麼?那日將劍譜給了我,怎麼回頭卻又在教刺刺?

他將那記著八卦劍譜的冊子尋到,隨手翻開看著。

前些日子他已稍許讀過此譜。陳容容的八卦劍法,就是按照八個卦位命名,分為基礎八訣,每一訣中,又各有精巧變化,總為六十四式。他雖覺其中大有妙處,讀來心癢,可心裡總想著凌厲當初說過,要自己將旁的劍法口訣都忘了,才好學他那極銳之劍,如今——八卦劍的口訣心法,必與自己身上凌厲那殺人的劍法相去甚遠,一個是快而鋒銳的,一個是柔而溫厚的,其理念宗旨,必亦是背道而馳——八卦劍雖妙,自己是否也是不得修煉?

他也就暫且放下了,思及何時再遇上凌厲,要請教他一下此事。但刺刺——這柔而溫厚的劍法又適合刺刺這麼跳脫明快的性格嗎?他總隱隱然覺得不像那麼回事,可轉念一想,當初跟凌厲學劍時,他也說過那劍法不適合自己這樣的性格的,可自己如今身手,該也對得起凌厲之授,並無受阻太多。

再說,那個跳脫明快的刺刺,其實也是足夠溫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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