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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背朝著店裡,還不知已有人在,只氣憤憤道:“你若不相干,就一邊站著去!他們若走了倒好,若沒走——我怎麼也要出昨日那一口氣!”
“打人總不太好的。”君黎道,“昨日他們打人,是他們不對,我替他們賠個罪好麼?”
“賠罪?你算什麼人,替他們賠罪!”掌櫃的愈發氣不打一處來。“賠罪有用麼!有本事,你也讓我打上幾拳!現在店都被他們霸佔了,回頭若短了什麼銀兩物件,又誰來賠我!”
他說得氣急,一回身已揮手道:“大家衝進去,教訓教訓他們!”冷不防眼前一花,那門前已站了個人——他還真沒看清這個道士是怎麼就從眾人重圍之中輕易繞到自己身前擋了道,可偏生他的的確確站在那裡,雙手一攔,只道:“掌櫃的莫急,你若要出氣打我幾拳,也無不可;至於你要什麼銀兩賠償——我雖然身上沒錢,可照我看,他們也短少不了你的。”
樓上的夏錚聞言只是一笑。掌櫃的聽到聲息,抬頭一望,才大吃一驚,想到昨日被人那般恐嚇,氣勢短去了兩三分,也不敢就此就對君黎出手了,反倒是邊上眾人不知昨日詳情,便指著樓上道:“昨日是不是他們?”見那掌櫃似乎預設,便要往裡衝去。
君黎身形一閃,還是攔在前頭,道:“我都說了,掌櫃的,他們回頭一定會償你些什麼,非要這樣,錢拿不到手可就不要說是我算術不精。”
那掌櫃的舉棋不定,道:“但你可知昨日他們在的那酒肆被燒成什麼樣?若不將他們轟出去,我這店也做不來生意!”
“那你就弄錯了。”君黎道。“那酒肆可不是因為他們才燒起來的。”
“怎麼不是,他們——”
“那酒肆在那三岔路口,坐南朝北,風水不佳,哪有掌櫃你這客棧開得好。再怎麼樣,火也燒不到你這裡的。你這位置是聚財之位,非但沒災禍,還有大財。”
那掌櫃聽得倒也受用,便有幾分將信將疑,道:“此話當真?”
“你別不信我。”君黎笑著道。“回頭你就知道了。”
“回頭若你說的不對,我又去哪裡找你!”
“我就住你店裡,他們不走,我也不走,你總放心了?”
掌櫃的瞪他:“有錢嗎?沒錢我也不給你白住。”
君黎笑:“我現在沒錢,可是坐在你風水這麼好的店裡,錢自然就來了。”
掌櫃的不太懂他意思,正要說話,忽聽後面吵嚷之聲,已有人道:“誰在這裡鬧事?”
邊上人小聲道:“又是他們!”卻大概是誰去知縣那裡報了事,便有執了棍的好幾人過來。那為首之人看來是縣裡的武頭兒,仰著頭進了店,只道:“範掌櫃,又有擺不平的事兒了?”
君黎見範掌櫃面上反露出些嫌色來,卻也不得不強打笑臉迎上去道:“沒事,沒事,怎麼驚擾了大人——”
“嘿嘿,沒事?沒事就好。”武頭兒隨意掃了一眼,“可……‘驚擾’都‘驚擾’了,範掌櫃,我們兄弟平日裡也挺辛苦的,你看你這一出事,我們……”
聽那意思,顯然是來了這一趟,就不願空手回去。範掌櫃已經狠狠瞪了君黎一眼,那意思自然是說回頭必要尋他算賬——哪裡有什麼大財來,分明是愈發要失財了。可似乎也是老規矩了,他也只能往裡面賬房要去拿錢。那一群拿著棍子的倒也不見外,便坐下了,道:“今日起得早了,這會兒又餓又渴。範掌櫃,要不就在你這裡叨擾一頓算了。”
“可……可今日店裡沒人,夥計們都跑光了,還沒回來,恐怕……恐怕也沒人造飯,要怠慢大人了……”範掌櫃慌忙回身解釋。
那武頭兒面色一變,便要發火,一邊君黎已道:“範掌櫃,這‘大人’是你們縣上的什麼人物?怎麼我看著滿臉晦氣?”
幾人才有空注意到他,有人已怒道:“你這道士說什麼!”
“對了,你也曉得我是道士。”君黎笑道,“道士看人運道可從來沒差錯,今日看你們像很晦氣,可能要走背運,還是速速離開,避回家裡為好。”
“豈有此理,你曉得我們是什麼人,竟敢在此胡言亂語!”那武頭兒已怒。“給我抓起來!”
“住手!”樓梯上總算有人開口。夏錚與幾人走下了樓梯,武頭兒一見都是外鄉人,哪曾放在眼裡,可也見他們衣著光鮮,料想必定有錢,眼珠一轉,道:“你們幾個是哪裡來的?到這清流縣來做什麼?”
他口音濃重,與夏錚等說慣的臨安土話或官話都相差甚遠,一行人暗地裡早都在笑,當先的人只蔑然道:“憑你也敢問我?你知我們是什麼人?”
武頭兒面色一漲,揮手道:“都拿回去再說!”眾人轟然已動。君黎輕巧巧往邊上一避,掃了夏錚一眼,料想他的人身手都不錯,該沒什麼閃失,自己也便不接招了。果見那武頭兒一群人棍子都朝那一人去打,可這一打卻像打在敗絮之上,渾沒有平日打人的感覺,正自奇怪,忽見對手抬手回擊,便要去擋,哪料竟如不是同個眼界的人,這邊都還沒動幾分,對手的手指已經點到,只那麼眼前花了一花,武頭兒已覺身體動彈不得,心中一慌,脫口喊道:“救命!”
可又有誰能“救命”。面前已經懸了一幅榜文,只聽對手道:“你知這是什麼?”
“我……我不識字!”那武頭兒倒也實誠。
“不識字也該知道這是什麼!”這邊已經吼道。“敢對聖旨欽點的夏大人無禮,你可算膽大包天!這顆腦袋還要不要了!”
那武頭兒腦袋裡一暈,周圍人已認出那帶些金色的榜文是什麼,慌得都撲通一聲跪下。有官員要從臨安去梅州上任的訊息,也不是沒傳來過。清流縣地方不大,何曾見過什麼大官,眾人早慌了神,也就只有那武頭兒被點了穴道,竟是跪都跪不得,只叫道:“饒命!”
後面夏錚已道:“好了,那東西收起來吧。”這人猶不忿道:“莊主,這些連九品都夠不上的芝麻大點兒的小角色,也敢在此興風作浪,不給他們點教訓,以後這一帶還怎麼管!”
“這是在客棧裡。”夏錚道。“先放他走吧,我回頭再有計較。”
這人只得將那武頭兒穴道解了,道:“今日夏大人心情好,不跟你們一般見識,快滾,別要再讓我看見!”那一撥兒一邊叩頭稱“多謝大人開恩”,一邊逃得連滾帶爬,連看都沒敢多看誰一眼。
範掌櫃也還在一邊戰戰兢兢,反是君黎過去,笑道:“掌櫃的,你不瞪我了?”
範掌櫃還不確定是福是禍,只聽樓階上有人嗤笑道:“道士如今竟也曉得嚇唬人了。”自然是早在一邊看了半天熱鬧的沈鳳鳴。
“我是算命的,不過是實話實說。”君黎抬頭道,“我確見這位掌櫃的今日要交財運,怎麼就叫嚇唬人了?——準是不準,就看夏大人的了。”
夏錚知道他有意擠兌自己,可這擠兌卻反讓他心中受用,笑道:“陸興,你一會兒和沈公子一起看看咱們到底該給人家多少銀子,也省得人家說我夏亦豐也似這裡的地頭蛇般仗勢欺人——這一位道長,你就在一邊作個見證好了。”
君黎向他躬身一禮,道:“夏大人的話,不敢不聽。”
夏錚又道:“範掌櫃,我們大概還要在此叨擾一兩日。原不想驚動貴縣衙門的人,如今看來是被他們知道了,既如此,我總也會知會他們,你且不必擔心日後被他們找麻煩。”
那範掌櫃頭腦是一片空白,也沒聽進去多少,任他說什麼,只是連連稱謝。
一行人又上了樓,只留了沈鳳鳴與陸興。聽陸興說要算錢,範掌櫃才漸漸省過神來,跟著去了一邊。
君黎一個人在桌邊坐了看他們,外面看熱鬧的已經湊了進來,小聲道:“道士,樓上的真是大官?”
“皇帝欽點的,你說算不算大官?”
“天可憐見,那幫惡霸今日算是撞到能管得上的人了——昨晚出那般事,他們影都不見,真正無事了,卻又來敲詐勒索。”一人不無氣憤,“範掌櫃往日裡最懼他們了。”
“道士,你……你真是看出來那些人今日要倒黴,算得範掌櫃今日要發財?”另一人好奇,眼裡卻是不無崇拜。
“誰說不是呢。”君黎笑著。
範掌櫃等算完了賬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經看到君黎身邊圍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問著一些風水運命的,就如這小縣城裡的人突然一下子都冒出來,都到了這裡來一般。君黎有些應接不暇,也只能一個一個回應。
沈鳳鳴見了卻是不顧,上前就往他肩上一拍——往他沒受傷的那邊肩上。“你倒忙起來了。”他半帶些譏笑,“我這邊還有事,還不過來!”
君黎只得道:“待我答完了這個吧。”
沈鳳鳴哼了一聲。“後頭院裡等你。”便先走了。
後面人已吵嚷起來,道:“我們等了那麼久了,道長便要走?”
“欽差大人有請,我可不敢不去。”君黎不好意思地笑道。大概他的溫和有禮終究還是引人好感的,眾人便也只得罷了,說著“我晚些再來”,便各自散去。
沈鳳鳴當然是嫌他給人算命浪費時間,急著要找他評練自己默想了一晚上的“陰陽易位”功夫。這門心法以惑術為核,可其中變化繁複,非止惑術而已,他昨晚心中誦來,才覺得以往所知果然太淺,非要快快動手嘗試一下不可。君黎也就只能收拾起方才難得的輕快之心,陪他練起。
這日也便沒能再回去那堂上。一行人在這清流小縣逗留了三日,每日練武到向晚都是疲累,只有君黎仍是每日起得極早,在沈鳳鳴出現之前,坐在前堂給人算命。
雖然頭日裡他只是為了消解這裡人對夏錚一行的敵意才有意對那掌櫃的信口開河,但私心裡,他或許仍然覺得算命才是自己的老本行。在內城那麼久,他丟下這生意也有好幾個月了,幸好拾起來還不那麼陌生——比起練武,似乎終究還是這個讓他心情更好些。
期間除了給陳容容第二次運功驅毒,他也鮮少去探視她。反正他知道,很多時候他們都在樓上走廊看著自己——無論自己是在與沈鳳鳴練武,還是在給客人算命。
範掌櫃是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客棧是個兜錢的地方——君黎在這裡也不過每天早上坐了一坐,可大概是這地方太少遇到稍靠得住一點的道士了,生意出奇地好,果然付那點住店的錢很快也綽綽有餘,甚或店裡還靠此多賣掉了一些酒菜,以至於夏錚一行終於要啟程的時候,掌櫃的還有點捨不得。
“道士,若無要事,你要不就留在此地吧?”他很殷切。“我不要你房錢,你每日就在我店裡做生意好啦。”
君黎只笑道:“多謝好意,只是我不慣在一個地方留得太久,也是該走了。往後若是再路過,我一定再留幾日。”
範掌櫃不無悻悻,只得目送他離開。
他是最後離開的客棧,在夏錚一行走了片刻之後。出了縣城在那第一個路口,已見到在此等待的一隊人馬。
兩乘馬車,一乘仍然裝著葛川,一乘坐著陳容容。夏錚的馬頭半轉著,所有的馬頭都半轉著,直到他出現,夏錚才兜回了馬頭,輕輕說了聲:“走。”
大概他也知,他們或許最多隻有到梅州的短短一段。曾經那般希望能早些平安抵達梅州,可如今,卻隱隱期待著,這一段路能夠更長一些。
他們似也都有種預感,在抵達梅州之前,張弓長等人必會再策劃一次行動。可此刻的感覺竟不知不覺是安心,不知是因為信任,還是因為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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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州之前的最後一停是武平。過了武平,意味著出了福建的地界,進入了廣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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