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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鳳鳴見他激動,作聲不得,凝凝然看了他半晌,才道:“好了,道士。或者是我想得簡單了些,你若難過,也……也不必假裝鎮定,我是不會來嘲笑於你。只是——”
“你又要‘只是’些什麼?”君黎回過頭來,狠狠瞪著他,“我的決定便是決定,再說一句,休怪我翻臉。”
“我只是說你又給我出了難題,你休要急好麼?他們十幾個人都看見了你,又不是一個人看見了你。就算是幻覺,哪有都幻成一樣的,你要我怎麼去圓你這個謊?”
君黎沉默想了一想。“除了夏大人,原本就誰也不認識我。就算是他,這次也沒見到我面,只是聽到聲音。——我信你,你總有辦法說服他們的。”
沈鳳鳴無奈,只得道:“好罷。這頭告訴了你,那頭卻要瞞著他們。早知如此,真不如不說了。”
“你知道多久了?”君黎看著他。“是誰跟你說的?你說朱雀也知道?”
沈鳳鳴便不隱瞞,將朱雀暗中讓自己調查此事之始末盡皆說了,又道:“我只是說我知道的事實,不想說朱雀的是非。你該比我更瞭解他,他為何要這樣做,你——應該也有所覺的吧?”
君黎只垂頭不語,半晌方低低地道:“反正我也是與他動了手才出來的,算不算‘反目’或是‘決裂’,我也是心中沒底,但也作好了準備自此要與他為敵。事已至此,背後的那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沈鳳鳴見他明明是鬱然卻偏忍著,抬了酒壺將他面前的酒杯咕嘟嘟倒滿,道:“這麼苦悶,別忍了,喝一杯吧。”
君黎抬眼瞟了瞟他,反而沉了手伸筷去挾菜:“我不喝酒。”他似是強調。
“呵,這都不肯喝,看來心情還沒壞到底。”沈鳳鳴說著笑了笑,自斟了一杯,嘆道:“一個人喝酒,實在也無聊得很。”飲盡,又道,“不過也難怪,你沒喝過,當然不知道酒的好了。其實我看,你現在最適宜喝個大醉,把那些煩心事暫且都拋一拋。總是清醒著,自然只能鬱上加鬱……”
“我不喝酒。”君黎重複了一遍,“修道忌酒。”
“你殺人都殺過了,還修什麼道,還忌什麼酒?”沈鳳鳴有些不悅他的態度,帶了些激他之意。
“那是兩回事。”君黎不為所動。“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殺人。”
“哼,什麼叫迫不得已?誰也沒迫你殺馬斯,你不是照樣去了?我早看出來了,你要做什麼,不要做什麼,還不是憑一己心願,誰說得動,誰又攔得住?”
沈鳳鳴說著冷笑起來。“藉口,通通是藉口。明明可以過得快活,偏要過得苦,把那些苦的都背身上,好的偏還不要!——我曉得我說了你又要不高興,但在我看來,根本沒什麼命苦不命苦,什麼都是自找的!”
君黎只是不語,不知是因為話已不投機,還是究竟被他激得心有所思。
沈鳳鳴帶著酒意,已經又站起舉杯。“我問你一句,道士,我沈鳳鳴與你的交情,是不是連一杯酒都比不上?你此刻心情很差,我知道。可我心情又好了?這世上原也不止你一人苦悶著,我本想找你聊會兒喝兩杯會好些,結果,嘿嘿,果然與你說話,那是越說越不自在的!”
他說到愈發憤憤然,再喝了一杯——這已不知是他今日喝的第幾杯,再自滿上了猶待再喝,冷不防君黎的手一伸,已將他腕一攔。
“怎麼,自己不喝,還不讓我喝了?”沈鳳鳴不忿地看他。
君黎不語,筷箸放下,卻將邊上那一個斟滿的杯子輕輕抬了起來,一雙眼睛也一樣抬起來看他。
沈鳳鳴反而有些驚奇:“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若為我與你的交情故,可以——我跟你喝這一杯酒。你問我什麼叫迫不得已——這便是了。”
“我可沒逼你。”沈鳳鳴反而猶豫不定,“要是你這禁忌真那般重要,你想清楚。”
君黎不再說話,只將杯子往前送了送。沈鳳鳴將信將疑地與他一碰杯,見他真的回手便要飲,忙抬手一擋。“你能喝不能!這又不是水,這般喝法,一杯我看你就倒了!”
君黎才一頓手,將傾勢緩了,不大不小地啜了一口。酒一入喉,其中辛辣已令他擰起眉來。
沈鳳鳴原是有些未敢置信地愣愣看著他,忽見他這般表情,倒不覺笑出聲,“不會吧,我面子夠大,竟真令得湘君大人破例喝了酒。怕是湘夫人或是朱雀都沒這麼大面子。”
“若喝這一杯酒真能令你心情稍好那麼一些,那這例破得也就不算冤。”君黎放淡表情道。
沈鳳鳴卻嘆。“道士,我說你什麼好。我讓你喝杯酒解解自己鬱悶,你不肯;待到我說我心情糟了,你倒突然肯了。這就是你的‘迫不得已’是麼?”
“也算是我謝你——謝你今日將這個真相告訴我。我知你猶豫糾結不告訴我也好,今日難以忍住說了出來也好,皆因你的確當我是個朋友。縱然我跟你不是一種人,無法事事說服對方,但你那話卻沒錯——我跟你的交情,真的不該連一杯酒都不如的。”
“喲,才喝了一口,就開始說醉話了。”沈鳳鳴笑道,“我這杯先幹了,你——自己慢慢喝著!”
他仰頭將這一杯碰過的酒喝乾,放下杯子卻見君黎竟也這般一仰頭,將那殘酒倒入口中,要去攔他,也已不及。整口吞下,君黎是勉強忍住了才沒咳出聲來,抬眼看了一眼面露驚訝的沈鳳鳴,故作尋常道:“不就是杯酒——這般難喝,虧你還喝那許多。”
沈鳳鳴哈哈笑起來。“下回我帶你去喝點好的,你才知道什麼叫酒——這裡小縣城,當然不是什麼佳釀,味道又酸,氣味都嗆鼻,我是將就,倒怠慢湘君大人了。”
他慢慢坐下。兩個空酒杯放在桌上,一時間兩人都有點沉默。可有時候,有了酒,語言似乎也會變得不那麼重要。“萬言不及一杯水”,只是這一杯劣酒,彷彿就足以讓這小小桌邊的兩人確定,對面坐著的,已經是自己的生死之交。
“不錯,現如今我心情好得很了。”還是沈鳳鳴先道,“趁著你沒醉,趕緊把黑竹會後面的計劃跟我說說,我回頭好叫他們早作……”
“準備”兩個字還沒出來,他語聲忽然一頓,君黎已見他目光一凝,停在了門口。他未回頭卻也覺出有熟悉的腳步聲進了客棧來,不用看也知——是關默;另一個,當然是已經醒來的關代語。
關代語先自衝了過來,喊道:“大伯,他在這裡了!”
沈鳳鳴還沒來得及皺眉,關代語已道:“姓沈的,我大伯要找你說話!”
“呵,毒一解,我就變成‘姓沈的’了?”沈鳳鳴不無揶揄。“我跟你們早都把話說明白了,還要說什麼?”
關默也已走到近前,朝邊上君黎掃了眼,目光回到沈鳳鳴面上:“你知我想問什麼。此事未有答案,我絕不會走。”
君黎對於他與關代語近乎雙簧的說話方式訝然萬分,料想這伯侄兩個必要有異乎尋常的默契,才能做到這般,倒也不難理解關默對於關代語為何會有異乎尋常的緊張了。
沈鳳鳴還未開口,關默又先言:“若你覺得有外人在不方便,那不妨……”
他說著又看了君黎一眼,意思自然是說,要他先回避。
“笑話,你們兩個人,我憑什麼一個人?”沈鳳鳴反而往牆邊一倚,用眼神示意君黎不必離開。
“那好。”關默已經在桌邊坐了下來。“若你不能給我個滿意的回答,我縱然受限於毒誓不能殺你,幻生界卻仍然放不過你。”
君黎聽到此處,已經大約猜得出關默問的是什麼了。先前沈鳳鳴給關代語解蠱,他是見著的,也極為驚訝為何他會有這一手。這問題他還未來得及問,關默卻先問了——關默身為幻生界掌門之子,當然不能容忍獨門秘術竟流傳在外,這於一個門派來說是何等大事,尤其還是幻生界這樣久不行走於江湖的偏門左派,也因此一待關代語醒過來,便急急帶他來尋沈鳳鳴。
君黎心中不無擔憂,卻見沈鳳鳴淡定哂笑道:“我只道你已經想明白了,卻原來還沒有——這麼簡單的事情,你想不出來?”
關默皺眉。“‘這麼簡單’?——我未曾見過你,你決計不是我們幻生界的人。”
“我當然不是幻生界的人,可你不會以為幻生界打從一開始就是‘幻生界’吧?‘一源三支’的歷史,你是關掌門的長子,不可能不知道吧?”
“‘一源三支’——我當然知道,但這又有……”
“既然知道,那麼我不是‘三支’的人,自然就是‘一源’的人,還不簡單?”
一句話之下,關默和關代語面上都已變色,立起脫口道:“你是魔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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