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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人,你那些個東西也便罷了,兩個活人最好便不要送來吧?君黎有些無奈地道。師父他不喜歡太多陌生人在府裡,你也知道的。若真是他同意的,也……等他回來再說好麼?
這麼冷的天,讓兩個嬌嫩的姑娘家到哪兒去?自然決計不會進了朱大人的房間,只是安排個所在讓她們候一候罷了。
正說著,裡頭秋葵和依依聽得搬東西動靜,也出了來,一眼就瞧見了兩頂轎子,也便猜到張庭之意,依依便施禮道,張大人,朱大人適才走時沒說有這一回事,我們也不好擅自留人。自來朱大人若看中了誰,指名會要,倒不須勞煩張大人挑選,您還是先把兩位姑娘帶回去吧。
張庭反而走進院來,一笑道,依依姑娘,原來您在這兒,也難怪君黎道長怎麼都不肯讓兩位姑娘留下了——她們自不能與您相比,只是——容我說句不中聽的,就算依依姑娘今日攔了她們不讓進,回頭總有姑娘不在的時候,有些事,姑娘也管不上吧。
依依原非此意,反被他說得滿臉通紅。一旁秋葵聽得不忿,哼了一聲道,你什麼意思?依依管不上,你管得上?
張庭躬身道,不敢不敢,若在秋姑娘面前,我自不敢說什麼話。
君黎擔心他對秋葵說出些更不好聽的來,上前道,跟她們都沒關係,這是我的主意,回頭我師父真怪罪,就說是我不讓進的。我先替師父謝謝張大人好意了。
張庭臉色曖昧地看了他半晌,才道,好,既然君黎道長堅持,我也沒辦法了。一揮手,兩頂轎子便抬了出去。他又上前,悄悄道,對了,君黎老弟,剛剛我瞧見夏錚夏大人匆匆離去——他可是來過此間?
夏大人是來過,怎麼?
他可曾也送了禮?
張大人要問這個幹什麼?
有件怪事。張庭道。我見他似乎是備了禮來的,可是不知怎麼好像沒送出手——剛剛走的時候,他那兩個家丁還是捧著走了,實在讓我有些看不懂了。
君黎皺眉,道,我不知曉。他想來是見師父他不在,也便算了。
張庭微露疑惑,不過也不說太多,道,不多打攪,我也先回去了。
依依見他走了,才上前來,道,夏莊主真來過?
君黎點點頭。
依依便也有些疑竇,道,他自來是不屑於和朱大人往來的,就算路上碰了面都未必打聲招呼——竟會攜禮而來——必有所圖。
君黎一笑道,或許那禮是要送去別家的,只不過路過這裡,他人進來坐了坐,禮就不必進了。
輪到依依皺眉,道,不管怎麼說,君黎道長,你還是提防著他點兒。
君黎才點點頭,道,我知道。
陪陳容容以及邵夫人在寺中用了素齋,沈鳳鳴回到夏家莊時已是未時過半。
夏錚、夏琝看起來都還未回,小少爺夏琛又似乎在午睡。陳容容只得向沈鳳鳴道,我今日還有旁的事要出去一趟,要是亦豐回來,跟他說我酉時定回。
她方走沒多久,夏錚便回了家來。沈鳳鳴將言語轉述,夏錚想了一想,道,我去尋她。
沈鳳鳴只覺有些古怪,卻也並不多問,顧自回房去了。不多時,耳中忽聽到有呼呼風聲,掀窗去看,只見是夏琛午睡之後,正在後院中習劍。這少年大約十五六歲,他看了一會兒,只見這劍法輕夭中不失穩重,頗有大家風範,該正是嫡傳的“夏家劍法”了。
夏琛一輪練畢,額頭見汗,抬手一擦,回身已見沈鳳鳴。後者也不避他,只讚道,二公子好功夫。
夏琛倒是一笑,道,必比不過沈公子。我爹常贊沈公子身手出眾,還說有機會要我討教,不知今日可有暇?
沈鳳鳴笑道,好啊,我也正好請二公子指教。
他便下了場,也不用兵刃,便與夏琛過起招來。夏琛已很得這劍法之精義,只是顯然臨敵卻少,對手之間,便有些緊張生澀。沈鳳鳴每到逼他入絕境,也便退兩步,如此方來來回回交手了五百餘招之多。
忽然中庭轉過來一個人。兩人餘光掃見,都是一停。來人正是夏琝,見沈鳳鳴與夏琛在此習得興起,面色就是一沉。
夏琛收劍喜道,大哥,你回來了。
怎麼就你在。夏琝言語中,便似沈鳳鳴不存在一般。“爹和娘不會還沒回來吧?”
好像回來過。夏琛抓了抓頭,道,我先前小睡了一會兒,所以……不太清楚。
他們都回來過了。沈鳳鳴在一邊道。不過似乎有旁的事,所以又外出了。聽夏夫人說酉時之前必回。
夏琝雖然每見沈鳳鳴心頭就憋得鬱悶,可是也不好表現,只能嗯了一聲,梗著脖子道,他們也沒說去哪?
大概是去掃墓了吧。夏琛在邊上道。我一早聽娘跟邵夫人提起過,好像是什麼往日的好朋友。
夏琝哦了一聲,喃喃道,大年初一的,掃什麼墓。走,我們去前面等。
夏琛顯然練劍練得意猶未盡,但這個大哥從來我行我素,由不得他不答應,只能道,好吧。
夏琝狀似親熱地將這弟弟一把摟過,往外便走,眼見已過了中庭,方壓低了聲音道,君超,我告訴你,你少給我接近那姓沈的。
夏琛有些狐疑,道,為什麼?
為什麼?——這還用說?你知道他是為什麼會寄住在我們家?是大內的朱大人親口要求將他逐出來,黑竹會也不敢再收他,他沒路可走,才找著爹來投靠,他自是在宮裡大大地得罪了人了。雖然看起來是沒人追究他了,可誰知道——朱大人萬一一翻老賬要找他麻煩,我們不是被連累了?
那……可是,爹又為什麼要收他進來?
我也是想不通——我私下裡不知找爹說了多少次,他反斥我不講義氣。義氣豈是這樣講的,上回那件事都忘了似的。朱大人在皇上跟前隨便說兩句,咱們都得被捉進去,竟還不小心點!我看,你若有空,也跟爹和娘說說!
夏琛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道,可爹還說叫我多與他親近親近呢?
夏琝猛地一鬆手,道,我會害你不成?你自己想想我說的有理還是爹說的有理!
夏琛又哦了一聲,悶了一會兒,道,大哥,我聽你的。可你幾時才陪我練劍?
又練劍?
是啊,原本你不是答應了今日的,這會兒卻也挺晚的了。爹明日還要考較我呢。
好好好現在就去。夏琝只得應了。
對於夏錚不教他夏家劍這件事情,夏琝原本倒不是太在意,因為母親陳容容帶他來到夏家莊,已經是他十歲時候的事情了,而在那以前,他已經開始跟陳容容學武。他不知以往的來龍去脈,只知母親並非夏錚元配。那時母子兩人住在臨安城一處並不繁華地帶,夏錚偶爾也來看看。他偷聽過他們說話,夏錚有時會提到讓兩人去夏家莊,卻是陳容容不答應。年幼的夏琝自然是不會提出什麼自己的意見的。
或許是在外面相依為命到底艱難,也或許是夏錚患了眼疾之後,陳容容心生憐惜,最終還是帶著他進了夏家的門。夏錚正室夫人過世,也無妾室,就將陳容容扶了正。夏琝長大以後,也就想通也許自己本是個私生子。可私生子又怎樣,左右自己也是長子,母親如今又有名有份,唯一的弟弟也是一母所生,起初那些有點奇怪的目光,只是旁人還不習慣他的到來而已吧。
直到他無意中聽到自己母親與莊內副總管聊天時,說到二十多年前莊裡的一些事情——他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後來才悟起,母親是十來年前才帶著自己來的,二十多年前莊裡的事情,她怎會如親見一般說得那般清楚?這感覺,就似母親原就在此,是後來才帶著自己離開的——自己,好像並非原先以為的,是在外的私生子身份。
這也許更不是壞事,可是為什麼又要在外那麼多年?他去問陳容容,陳容容只搖頭說,怪我當年跟你爹賭氣。他沒法問出更多細節來,只得作罷。
距離那次疑問也已經過去了數年。夏錚除了不教他劍法,對他和夏琛,似乎並無不同。可仔細想想,便是這劍法一事,令得萬事都似有些差了。夏錚督武嚴格,常在後院訓斥夏琛,但陳容容待夏琝就寬鬆得多,也並不在意他劍術進境,夏錚自然更不來管。推開來講,便是旁的事情,夏錚似乎也對自己這個弟弟更嚴厲些,對自己卻顯得縱容,除非犯了什麼要緊的錯,否則都一概諒過。他固然樂得輕鬆,有時卻偏有莫名的眼紅——或許夏琛也是一般地羨慕他,只是這位置若交換,只怕夏琛也是不願的。
或許因為他隱隱感覺得到,夏錚對自己的縱容並非溺愛,而是種自然的……疏遠,儘管這或許並非他本意。也正是這種感覺才讓他難受起來。
在自己出生的前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才令得事情如此?他想,他遲早要將這個問題弄清楚。
但他其實並不知曉,這,遠非他和這個夏家莊關係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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