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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本的公寓不大,裝飾樸素,四面白牆,連張海報也看不到,整個房間中最醒目的要數一張鋪著藍色薄毯的床,和床邊一副桌椅,

迪安從床頭櫃上找到一張男女合影。

男人一身黑色大衣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依稀是馬爾科年輕的時模樣,女人亞麻長髮,長相美豔,嘴角帶著一顆美人痣,紅色連衣裙下身材曼妙。

“照片裡的女人是誰?”

“這是我和瑪麗的合照,那時候她還沒生下路本。”馬爾科眼中露出回憶之色。

迪安記住了女人的臉,又轉身打量桌子。

桌子上書籍凌亂地堆成小山,既有《老人與海》這種歌頌百折不撓精神的,也有《愛麗絲夢遊仙境》這種幻想,最多的還是《了不起的蓋茨比》、《簡·愛》等愛情。

迪安隨手掀開一本《反派角色的塑造》,每一頁都皺皺巴巴滿布筆記,但筆跡娟秀。

“好吧,即使路本沒有寫作天分,但他有刻苦精進寫作能力。”迪安放下書,上帝視角隨之掃過床底下、衣櫃裡,但很遺憾,都是些衣物之類的尋常的事物,

“房子裡沒有一臺打字機?”

“我給路本買過一臺,他賣掉了,他認為純手寫創作更容易帶來靈感。”馬爾科解釋,

“那他親手寫過的草稿在哪兒?他整天宅在公寓裡創作,照理說他寫的書打過的草稿都應該已經堆成小山了吧?”迪安又問,

“很遺憾,根據路本的好友傑羅的說法,路本在失蹤前的一週左右,把自己的所有書稿都丟進特拉基河裡。”馬爾科環視著周圍的事物,眼中掠過一絲傷感。

“為什麼這麼做?”

迪安難以想象,一個作者在何等絕望的情況下,才會狠心把多年的心血全部銷燬,這個年代可不像後世有網路、隨身碟,能備份、留下記錄。

沒了就是沒了。

“他潛心創作六年的作品再次被多家出版社的拒稿,”馬爾科面無表情,“他無法接受現實,做出了崩潰的舉動。”

迪安臉色凝重了幾分,人在遭受心理重創之也許會一時衝動想不開。

路本掉河裡去的可能性又變大了,

但為免馬爾科氣得心臟病發作,他暫時不提這種可能。

“新作品究竟寫得是啥?”迪安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又掀開另一本書檢查,

“我只記得是一個發生在裡諾的無聊又狗血的愛情故事,”馬爾科言簡意賅地評價,

這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卻讓迪安的調查進度上漲了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十一,

“能不能具體給我講講?”

“抱歉,我當初只是隨便看了幾眼,而且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實在想不起來,我惟一的印象就是非常乏味,寫滿一箇中年廢物的天真幻想。”老人轉移了話題,“別提那本無聊的書了,你有沒有新的發現?”

“你到底想不想找到兒子?”迪安雙手環胸警告老人,“再這麼遮遮掩掩,找不到人別怪我?”

“我不明白那本沒能出版作品跟失蹤案有何關係?它只是一本破書!僅此而已!”老頭板著一張橘皮似的老臉,莫名地有些憤慨,

“恰恰相反,不管一部作品是否暢銷能否出版,都承載了的作者的理想和激情,也許能借此窺探路本的內心的想法。”

迪安盯著這固執的老頭看了足足半分鐘。

對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屈服,

“路本失蹤前經常跟唯一的朋友傑羅·凱頓交流,也許他看過。”老人從隨身的公文包裡掏出一個傳呼機,然後開啟了大門,“稍等,我打個電話。”

五分鐘後馬爾科帶回了一個不好不壞的訊息。

“傑羅目前在外地出差,明天上午才能回裡諾,我幫你約了他在弗吉尼亞街的比博咖啡見面。”

“那到時候我去拜會他,伱年紀大了,先回去歇著吧,我接著工作。”

馬爾科疲倦地離開。

迪安坐在椅子上,從書堆裡掏出一本《離婚之都:裡諾》開始翻閱起來,他要把所有書都給看光,看看能不能從筆記中獲取到一點線索。

……

次日清晨。

迪安從紅龍冥想中甦醒,睜開眼,昨日的疲倦盡去,精力充沛至極。

他跳下床,扭動四肢關節,活動了一下筋骨,又去衛生間衝了把冷水臉。

腦海中閃回昨晚的經歷。

那些筆記加起來有上百萬字,從筆記來看,路本是一個外冷內熱、想象力異常豐富的人,里人物的每一個表情,眨一下眼,摸了摸頭髮,他都會標註出一大段細緻入微的心理分析,加上自己的天馬行空的腦補。

比如,他硬是把一個餐廳服務生對著主角禮節性的微笑,寫出了一段單相思主角數年的精彩背景。

……

而且路本為人跟他父親馬爾科一樣固執。

何處筆記裡大膽寫出了自己對於一段白頭到老愛情的強烈嚮往。

一旦遇到使他一見鍾情的繆斯,他甘願獻出生命。

所以他在筆記裡零零散散地編了上百種、花式英雄救美的情節,什麼激戰歹徒、移植骨髓拯救絕症愛人…

看得迪安頭略微泛不適。

但調查進度也從百分之二十一漲到了百分之三十。

迪安由此標記出最新的一條線索——

4.路本沉迷於愛情憧憬中無法自拔。

……

早晨九點。

晨光慵懶,小城裡諾還沉睡在昨夜的殘夢之中,清淨又悠閒。

迪安按照昨晚的約定,在弗吉尼亞街中心的一家咖啡廳與傑羅·凱頓碰了面。

傑羅穿著一件黑色羊毛大衣隨著攜帶一個黑色手提包,身材中等,膚色潔白,留著一頭分明的短髮,和精心打理過的鬍鬚,眼鏡片後眼神柔和,顯得儒雅英俊。

“你就是馬爾科請來的新偵探吧,真是年輕有為。”

“迪安·盧,來自拉斯維加斯。”迪安伸手和他輕輕握了一握,然後也點了一杯黑咖啡,一份魚子醬三明治,“我聽馬爾科說你是路本最好的朋友,所以有些相關情況想要請教你。”

“路本也是我的大學同學,一輩子的好兄弟,只要能幫到忙,儘管問。”傑羅鄭重點頭,顯得非常熱心,

迪安琢磨著對方的氣質,

“所以你是一位出版社的編輯?”

“對,為裡諾當地出版社服務。”

“那路本曾經向你們出版社投過稿嗎?”

“我多次向上面推薦過他的作品,但很遺憾,”傑羅往咖啡裡丟了塊糖,惋惜道,“我地位不高,說話沒分量,而出版社始終認為路本的作品不具備商業價值,拒絕接收。”

“那麼你的意見呢,路本的作品到底如何?”

“實話實說,文筆絕佳,想象力豐富,但情節有點老套。”傑羅搖頭惋惜,“如果他能聽從我的建議,精煉文筆,並刪減一些關於愛情的內容,還是有一定的潛力。”

“那麼路本這個人?”迪安抓起魚子醬麵包,大口一張咬了一半,幾下嚼碎吞下肚。

“倔脾氣,不擅長與陌生人交流,喜歡一個人安靜思考,敏感,情緒不穩定。”傑羅厚厚眼鏡片後的黑眼睛閃過回憶的光芒,“但他優點更多,樂於幫助朋友,曾經好幾次借錢幫我度過難關。為人真誠,幾乎不會撒謊和欺騙。”

“此外,他對工作專注又熱忱,選定了寫作這條路,就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不受外物干擾。這種寶貴品質,我只從那些歷史上的名人傳記中看到過。”傑羅煞有介事地說,“我始終認為,路本只要一直專注下去,十年,二十年,遲早能創造一書成名的奇蹟。”

迪安不禁感到驚訝,這番評價可不低。

“馬爾科不是這麼說的。”

“馬爾科是一位嚴厲的父親,他對路本寄予了厚望,自然要求更高。”傑羅抿了口咖啡,如此說道,

“而且馬爾科不擅長表達,明明關心著路本,但除了擺出父親的架子外,不懂如何柔聲安慰。”

“很貼切的評價,”迪安擦了擦手上的麵包渣,回憶著馬爾科刀子嘴豆腐心的表現,腦海中又想到上輩子的父親,還有天朝無數父親。

他們同樣如此,沉默地忙於工作,揹負家庭和生活的重擔。

根本不懂如何跟子女交流,也不想去交流。

父子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見面都沒多少話。

……

“我聽馬爾科說路本再度被出版社拒絕之後,把以前的所有書稿丟進了特拉基河。”迪安問,“你讀過這些作品嗎?”

“作為他最好的朋友,我有幸品讀過大部分。”傑羅然後喝光了最後一口咖啡,潤了潤喉嚨,“他的作品大都描寫發生在裡諾歷史裡的愛情故事,再新增了一些特別的幻想。”

“什麼幻想?”

“比如傳說中的吸血鬼,狼人,各種傳說怪物,在小城迷人的夜色下襲擊了街上的一位單身女士,而主角橫空殺出英雄救美,兩人演繹浪漫的愛情故事。”

“想象力豐富。”迪安強吞狗血,勉強恭維了一句,“路本最新的一部作品又寫了什麼?”

“最新的一部作品是他嘔心瀝血之作,”傑羅臉色一沉,頗為打抱不平地搖頭,“是他的思想和文筆的集大成者。也是他身為一個作家最後的倔強,完全達到出版的水平,可惜,我的那群同事拒絕了這本傑作。”

“書就叫《路本·範·赫辛》,是一部自傳性質的作品。嗯,不管有名還是無名,每個作家最後的倔強就是寫一本自傳。”

迪安擦了擦手上面包屑,“可路本才三十多歲,都沒有妻兒,下半輩子還沒過,寫什麼自傳?”

“所以新增了大量幻想充實。”傑羅攪拌著咖啡介紹道,“書裡面,路本以第一人稱的視角描繪了自己在裡諾出生成長的前半生經歷,對於寫作和家鄉里諾的歷史的偏愛,對於一份完美的愛情的憧憬。”

“可惜書中主角作品遲遲無法出版,熬到三十多歲成為了一名窮困又孤獨的自由作家。”

”但上帝不會總讓人交厄運。”

“某天,路本終於時來運轉,等到自己期待以久的愛情。”

傑羅一字一句地說著,扭頭看向身後問,

“看到那座特拉基河上的大橋了嗎?”

“當然,弗吉尼亞街大橋。”迪安挑了挑眉,有些不適應對方突然改變的話題,

“那你知道弗吉尼亞大橋在小城歷史中的意義嗎?”傑羅問,

“成功離婚的女人,會站在大橋上摘下婚戒,丟入奔流不息的特拉基河。這代表著一樁婚姻的結束。”迪安回憶著馬爾科曾經的介紹回答,

“然後,在離婚帳篷,銀州小屋附近邂逅英俊的牛仔?開始一段美妙的全新的愛情?”傑羅接過他的話頭,語氣一轉,諷刺地搖了搖頭,

“告別過去,擁抱未來,多美好,多光彩啊。可惜,這種美妙的幻想只是裡諾政府用來吸引遊客的噱頭。”

“並非所有女士丟掉婚戒之後,都能開心又灑脫地開始新的感情。有的女士還沉溺在過去,深感自己真心換了無情,浪費了大把青春,複雜的心情催生了輕生的念頭,她們跨過弗吉尼亞街大橋的護欄,然後——跳了下去。”

“噗通!”

傑羅看著大橋,右手五指像飛濺的水花一樣合攏,又分開。

迪安的心臟也跟著跳動了一下。

“路本書裡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

“某一個深夜,這位鬱郁不得志的作家醉醺醺地從情人酒吧離開,在返回公寓途徑大橋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了一位坐在護欄上準備輕生的女人,只是一個紅色連衣裙的背影,也能瞧出她曼妙的身材和雪白的肌膚。”

天上明媚的陽光突然黯淡了一下,一股冷風隨之沿著弗吉尼亞大街呼嘯而過。

拂過迪安的後脖子,他不由渾身一個激靈。

漆黑的深夜,醉醺醺的路本,一個坐在橋邊準備跳河的紅裙女人。

這畫風怎麼有點不對勁。

他打斷了傑羅,臉色一肅,

“傑羅先生,你剛才說的究竟是故事,還是路本現實中的經歷?”

“若是現實,路本早就跟我分享。所以這百分百是一個虛構的故事,”傑羅注意到聽眾凝重的臉色,繼續說,

“酒精和美色刺激之下,路本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氣,趁女人不注意,一口氣衝到橋邊摟住她的腰抱下了護欄,拉出了死亡深淵。”

“而路本看到她的正臉,整個人靈魂出竅,忘記了別的一切。”

傑羅眼神放空,好像看到當時的場景,

“那張臉,不正是他魂牽夢繞的繆斯嗎?”

迪安挑了挑眉,嘴角美人痣他有印象。

“路本當場對女人一見鍾情,溫柔地安撫,並詢問她輕生的原因,女人被夜風一吹,也從之前的衝動中清醒,對救命恩人感激萬分。”

“兩人就懷揣著複雜的心情,靠坐在橋邊的矮樹下,互相傾訴起來…當他們瞭解到對方過去的人生經歷,越聊越投機。”

“弗吉尼亞街大橋邊,溫馨的夜色下。”

“兩個遍體鱗傷的靈魂慢慢靠近,互相舔舐傷口。”

“一段美好的愛情由此開始。”

講述到此戛然而止。

“繼續。”迪安催促,“他們倆在一起了嗎?然後去哪兒了?”

“抱歉,這是《路本·範·赫辛》的上半部所有內容,而我只看過上半部,”傑羅遺憾地搖頭,“下半部,路本打算等透過出版社稽核透過,再給我看看。”

“可惜沒等到那一天,他就因為拒稿,把書稿全部投入了橋下的特拉基河,然後他失蹤了。”

“沒有副本?”迪安問,

“我沒有。”

“那你覺得路本找過的編輯們還記得書的內容嗎?”

傑羅一臉篤定地搖頭,“審稿不需要看全書,而且時間過去了半年,編輯每天都要稽核其他大量稿件,哪裡還記得住淘汰品?”

呼…吸…

迪安忍住不甘的心情,看了眼系統。

傑羅這半個故事之後,調查進度從百分之三十跳到了百分之四十。

路本的失蹤百分百跟他的這本自傳的情節有關係!

……

“我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你了。”傑羅看了眼咖啡廳牆上的掛鐘,時間不知覺來到上午十一點。

“我得回去繼續工作了。”他遞給迪安一張名片,又放下咖啡錢,“如果你還有疑問,隨時打電話聯絡我,或者呼我。”

傑羅盯著迪安的眼睛鄭重點頭,

“只要能找到路本,我將全力以赴。”

“嗯。”

……

看著傑羅遠去的背影。

迪安揉著太陽穴,開始回溯這兩天找到的線索。

1.路本·範·赫辛是個窮困潦倒,靠著父親馬爾科救濟生活的落魄作家。

2.裡諾,是“世界離婚之都”,擁有漫長的心酸浪漫史,而弗吉尼亞街大橋在這段歷史中意義非凡。

3.路本一直立志要找到一個像他母親、死去的瑪麗·範·赫辛一樣完美的女友。

4.路本沉迷於愛情的憧憬中無法自拔。

5.路本為自己寫了一本自傳,他在自傳中救下了一個在弗吉尼亞街大橋輕生的美女,並一見鍾情。

……

迪安反覆把這幾條線索檢查了數遍。

腦海中產生了一個想法,但它就像天上的雲朵,看得見摸不著。

“還缺乏關鍵線索,我得找到路本自傳的副本,至少也是上半部的副本。”

他腦海又浮現出那個倔老頭的臉,以及他對路本自傳極端抗拒的態度,

“馬爾科肯定知道什麼內情,必須讓他說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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