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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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冬天的尾聲，氣候開始回暖。

今晨的陽光分外燦爛。

冥想中醒來的迪安暫時壓制住耳邊的幻聽，跟帕奎和拉斯特打了個招呼，就獨自開車來到了LVPD。

警局大門口罩棚之下，一輛輛警車載著全副武裝的警員駛上馬路，首尾相連著就像一條黑色的長龍。

……

“拉斯特沒一起？”霍爾登提著公文包正打算出去，眼睛裡爬滿血絲，頭髮發膩，顯然一夜未睡。

迪安搖頭，裝作一無所知地問，“他擔心格麗斯的擔心得睡不著，狀態很差，今天我就讓他在家裡休息，局裡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大事？”

霍爾登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有個噩耗要通知你，我們在湖區的紅龍俱樂部裡找到了格麗絲，但很遺憾…”霍爾登把一張照片擺到了迪安面前，照片中央，赫然是那安靜睡著一般的屍體，“她當時已經失去了呼吸。”

迪安緊閉雙眼，垂下頭，握了握拳，顫抖著問，

“格麗絲不是到了加州，為什麼會出現在湖區？”

“目前還不清楚。”霍爾登目光轉動，“或許兇手故意製造跨州案，混淆LVPD的調查視線。”

“她是怎麼死的？”

“根據現場的初步勘測和調查，局裡得出了一些結論。艾爾·達里斯是個邪教組織的頭目，經常在紅龍俱樂部裡組織某種殺人儀式，還蠱惑了一群大公司的老闆、明星、政客們參與其中。”

“格麗斯就是被他們選中的犧牲品。”

“不過昨晚俱樂部裡還發生了一場可更怕的屠殺，有人殺掉了所有聚會參與者，替格麗絲報了仇。”

霍爾登語氣一頓，目光銳利地看向迪安，

“當時你和帕奎、拉斯特在哪兒？”

“到處張貼尋人啟事，你懷疑我？”

“別介意，我只是在分析所有可能性，”霍爾登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畢竟伱的最好的朋友拉斯特的母親被俱樂部害死，你有殺人動機，也具備殺死一群人的身手。”

“死者們身份不簡單，這次事件影響極大，搞不好局長都要下課。如果是你乾的，點個頭，我想想辦法幫你遮掩。”

“很遺憾，不是我。”

迪安眼中閃過一絲紅光，咬牙切齒，

“換成我發現他們的獸行，我絕不會讓他們死得如此痛快。”

霍爾登拉了拉領帶，試探地問，“那今晚跟我進俱樂部來一場靈媒儀式，問問艾爾·達利斯的靈魂？”

“沒問題。”迪安果斷地答應了下來，“但我要帶上拉斯特。”

……

回到家，迪安把打探到的訊息傳達給了帕奎和拉斯特，帕奎嘆了口氣就披上圍裙去準備午餐，而拉斯特只是沉默地聆聽，表情無比空洞，就彷佛心裡面缺少了一塊、永遠沒辦法填補的空白。

迪安嘆了口氣，看了眼廚房裡的舅舅，壓低聲音，

“夥計，你想不想跟格麗絲道個別？我指的不是屍體，而是她的靈魂。”

拉斯特臉色一變，滿布血絲的眼睛看了過來，

“彆著急，今晚行動，你首先得知道一些靈媒儀式的規矩…”

……

晚上。

帕奎去找朋友商量意外情況下的跑路計劃。

迪安和拉斯特則跟著霍爾登進入了數名警員把守、一圈封鎖線環繞的紅龍俱樂部，

昨晚的屍體和血跡都被清理乾淨。

只剩下空曠大廳裡一圈圈白色的、記錄屍體倒地形態和朝向、子彈落點的痕跡固定線。

迪安走到廚房的位置，從手提包裡取出了占卜套裝，把寫滿字元的靈魂占卜板放到三個人的膝蓋上，形成一個固定的三角形。

最後看了一眼期待的霍爾登，和不安的拉斯特。

點燃薰香，蠟燭。

三根手指按住乩板放到了占卜板上。

“朋友相聚，真心實意。”

“靈魂靠近，我們呼喚你…”

迪安沉穩的聲音在大廳中迴盪。

“徘徊在俱樂部裡的幽靈，艾爾·達利斯，你殺人如麻，犯下的罪惡不可饒恕，但也不該死得不明不白，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你面前，立刻現身，告訴我們兇手的身份資訊。”

“如果你在附近，請讓我們知道！”

“呼呼…”

一陣微風吹得燭光搖曳。

三人期待的眼神中。

“往昔之影”飛出了乩板，拼湊出一個“YES”的單詞。

同時在迪安的心靈傳音下霧氣般蠕動，變幻為一個穿著白色廚師服，體型和臉型酷似艾爾·達利斯的男人。

迪安立馬把乩板遞到了霍爾登眼前，讓對方透過鏡片觀察到了“往昔之影”偽裝後的面孔。

“果然！”霍爾登神色一震，問，

“艾爾·達利斯，殺死你們的兇手都有誰？”

“三個人，其中一個是俱樂部的保安達頓，另外兩個不認識…紅髮、大鼻子、魁梧…有點斯拉夫血統。”

乩板按照迪安的編造拼湊。

霍爾登一本正經地和“往昔之影”問答了半天，徹底把兇手的身份鎖定在了駕車逃跑的保安和同夥兒三個“義警”身上，同時心頭也打消了對迪安的最後一絲懷疑，

“夥計，這次多虧你了，接下來我會說服局裡全力通緝逃犯，抓到達頓，應該能平息那群大人物的怒火。”

恩，提前祝你們在米德湖裡找到屍體。

“該你了，拉斯特。”

迪安看向滿臉緊張又忐忑的好友，再次唸誦了另一段祈禱詞。

不久，穿著一身藍色職業套裙的女人如約而至，落到了他們面前。

紅髮的面容仍然清秀靚麗，卻又虛幻呆滯，沒了往日裡熱情的微笑，雙眼無神地注視著虛空，就像服裝店裡的模特假人。

透過鏡片觀察的拉斯特整個人都傻了，壓抑著激動結結巴巴地問，

“這是真的嗎，迪安，她真的是格麗絲？”

“沒錯，但因為是靈魂，所以會和活人不一樣，比較呆板…”

“格麗絲！”

迪安沒說完，拉斯特就起身撲進了幽靈的懷裡。

但畢竟不是活人，那虛幻的身軀就像一陣微微泛著涼意的薄霧，無處著力，拉斯特的雙手從中一穿而過。

但他不放棄，就像呵護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張開雙手虛摟著媽媽，感受著懷抱裡的涼意，嘴裡不停道歉，

“對不起，格麗絲，你一直在照顧我，為我付出了一切，但我卻從沒體諒過你，幫你分擔一點壓力。”

“到最後也沒能保護你，沒有救到你，我不配當你的兒子。”

“嗚嗚…對不起…”

“對不起！”

哭聲響遍整個大廳。

迪安撿起地上的乩板放到面前，他看到那呆立在半空的女人艱難地變幻了僵硬的姿勢，一隻輕霧繚繞的手臂回抱住拉斯特，把他摟在懷裡，另一隻手則輕柔地拍打他的後背。

格麗絲機械的面容變得生動、閃爍著母性的光輝，嘴裡還若有若無地哼著歌，雙眼中一滴滴清濛濛的淚水順著下巴灑落在拉斯特肩膀上，又瞬間像是蒸汽一樣消逝在空氣裡。

迪安卻分明感受到，每一滴淚水都飽含著一個母親深深的眷戀、不捨，以及愛。

噔…

迪安放下了乩板，接過了旁邊霍爾登遞過來的一支菸，兩輩子第一次，深深吸了一口，淡淡的菸草刺激中，他緊閉上雙眼。

……

一切都很順利。

迪安誤導了警局的調查，也讓拉斯特和母親做了最後的告別。

隨後幾天，他和帕奎、布蘭妮、格雷琴一群親朋陪著拉斯特回家整理了遺物，去警局領回了格麗絲的遺體。

拉斯特大哭了一場後，為母親準備好了棺材、墓碑，墓穴。

零零總總花了七、八千刀。

眾人始終陪在他身邊，出錢出力，那張死灰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也開口對眾人表達感激。

……

葬禮悄然到來。

因為拉斯特居住的公寓屬於高層，又狹窄，不方便迎送來賓，所以靈柩被運送到了北拉斯維加斯的一處教堂。

按照風俗習慣，守夜數日。

第一晚，迪安留下陪著拉斯特。

教堂光線昏暗，一排排椅子空得嚇人，靈柩擺在前頭。

門外吹來陰冷的穿堂風，天花板上懸掛的燈泡輕輕晃動，黃線搖晃，靈柩也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牆上的倒影好似群魔亂舞。

“夥計，你知道嗎，精神容易出問題的人都有一個特點，滿腦子都是過去或者未來的事，沒有把注意力放在當下，專注當下就不會感到悔不當初。”

坐在第一排的迪安拍了拍旁邊好友的肩膀，拉斯特單薄的身體穿著一身肅穆得黑色西裝，經過這次打擊之後他青澀的臉成熟了很多，但眉眼間多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憂鬱，

“你已經和格麗絲做過告別，今天過後該放下了，帶著她最後的願望，好好讀大學，學費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幫你解決。”

這幾天，布蘭妮和拉斯特已經收到了亞利桑那大學的錄取通知，但因為時間敏感沒有慶祝。

這句話後，迪安本以為拉斯特會像過去那般保持沉默。

但拉斯特搖了搖頭，用重感冒般沙啞的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說，

“我已經跟格麗絲說好了，我不去亞利桑那大學了，成為一個天文學家無法保護家人。”

“別把格麗絲的意外歸咎到自己身上，懲罰自己，”迪安搖頭，“就算換一個人，嗯，即便這種悲劇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結局也不會改變。”

“不，換成你就不會是悲劇。”拉斯特突然轉身看向迪安，搖晃的燈光打到他半張臉上，照出了深深的羨慕，“最近幾個月，我經常會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如果我像你一樣，在大半年的時間裡脫胎換骨，那我就能擁有你的洞察力。”

他收回視線，垂下頭，不甘地捏緊拳頭，“那我肯定能提前發現格麗絲中了賭場的圈套，我就能提前阻止這場悲劇。”

“如果我擁有你這麼厲害的身手、超能力，就算那群俱樂部的變態想強行抓住格麗絲，我也能像你曾經做過的那樣，乾淨利落地解決他們。”

迪安雙手揉了揉臉，站在被羨慕的立場上，他無話可說。

“但沒有如果…”拉斯特自嘲地搖頭，“我，科爾·拉斯特·斯賓塞，還是那個沒用的小矮子，一個無名小卒，我只會哭，沒有起到半點作用。我的老爸被那些賣草的傢伙弄得四分五裂地躺在棺材裡的時候如此，我的媽媽被那群變態害死的時候同樣如此。”

迪安沉默了。

“你舅舅帕奎給我提了一個很好的建議。”

“什麼建議？”

“我得做出改變。”拉斯特突然起身，原本佝僂的後背挺直了，“如果以後不想再經歷類似的悲劇，我必須從現在開始改變自己。”

“我告別的時候也跟格麗絲商量過了，她同意我的想法。”

他向教堂敞開的大門外緩緩走去，

迪安跟著他走進了室外綠蔭掩埋間的一條蜿蜒小路。

夜裡的空氣異常清新。

寒風呼嘯而過，兩人都攏了攏領口。

拉斯特緩緩說道，

“帕奎很討厭警察，但他還是建議我去讀警校，磨鍊身手和槍法，瞭解基本的法律，擁有自保之力，也能保護我以後所愛的人…”

他語氣一頓，盯著花園的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以指天發誓一般的鄭重口吻說道，

“然後，我還要解決世界上所有的像艾爾·達利斯那樣的罪犯。”

“這群喪心病狂、滅絕人性的畜生，統統該死！”

他大吼了一聲，憤怒的聲音在夜色中傳出很遠。

迪安臉色一怔，多麼天真單純的想法啊，但要消滅一切罪犯，這怎麼可能？

這個世界上黑與白永遠不會消失。

迪安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打消他的想法，讓他堅持天文學的理想，跟布蘭妮一起享受美妙的大學生涯。

隨即又把話吞進了肚子裡。

換成自己，遭遇拉斯特那樣的厄運，最珍重的人遭到殺害，或許會走上更加極端的道路。

“拉斯特，你想要報仇，消滅這些混蛋，我能理解並支援。但你用不著親身犯險當個警察。嗯，你可以繼續你的夢想，學習天文學，以後研究宇宙飛船，載人火箭…成為一個大科學家，大商人，到時候，你可以花錢僱人，幫你實現這個願望。”

迪安盯著拉斯特的眼睛，認真地說，“等你大學畢業，學有所成，我就給你一筆投資，幫你事業起步。”

“謝了夥計，”拉斯特衝他感激地說，又突然搖頭，回憶起來，

“你還記得嗎？我說過以前住在阿拉斯加的鄉下…”

“對，有次在你家吃晚飯，你說過，你那時候會編點關於星空故事。”

“恩，那時候我都沒有看過電視，所以每天也沒什麼可做的，只能到處看看，以及躺在窗戶邊，抬頭張望。那時候我只覺得黑色的星空充滿了深邃而未知的魅力和吸引力，讓我想去探索。”

“但現在我長大了，我終於發現了關於宇宙星空的一個真相。”拉斯特突然抬頭仰望夜空，今夜星月黯淡，“那些黑色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存在，它堆滿了痛苦和邪惡，就像深淵壓垮了一切，也摧毀了我的生活。”

拉斯特突然捂著嘴哽咽了兩聲，夜風吹得他視線迷離，眼角泛起淚光，

“我不想再仰望星空，研究什麼天文學，我需要找到一點光亮的東西，不然我會迷路，不然我都不知道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撲面而來的悲觀和讓迪安欲言又止，也不由地想起這段時間折磨他很慘的幻聽。

他也不自覺地放慢腳步，抬頭看了看夜空，但或許是視力出眾，他還是能看到黑色天穹的邊緣，點綴著幾顆明亮的星星。

他並肩站在拉斯特身邊摟住了拉斯特的肩膀，拖著他往幽邃林蔭之外開闊的草坪走去。

“聽著，夥計，雖然看起來黑暗壓倒了一切。但你知道嗎，以前世界只有黑暗…但現在，”他伸手指向那幾顆閃爍的星星，“光明在慢慢地佔據上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