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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如殿。

史景一邊繡手帕一邊跟杜僅言說話。

“你去太和宮伺候又礙著貴妃了,貴妃總想找你的茬兒。”

“田令月自從去了長樂宮,一天比一天壞了。”

“哎呦,好疼。”

史景一塊手帕沒繡成,手上紮了七八個血珠子。

她本是帝師府貴女,在府上時伺候的人少說有幾十個,什麼針線活也不用她來做,她只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就好。所以在各項才藝上,包括女紅,她都有點兒欠缺。

好容易想學些繡活,可手帕沒成,手快廢了。

杜僅言給她擦去手上的血珠子,奪下她手中的銀針放在一旁:“這些活有人做,你又是何苦。”

“以前我總以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是現在想想,如果一個女子什麼都不會,男人怎麼會喜歡呢?總得有一樣讓人喜歡吧?不然怎麼相配?”

這些話竟是從史景嘴裡說出來的。

聽著味道不對。

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可怕。

難道史景談戀愛了?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最容易產生自卑,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配不上。

史景分明看穿了杜僅言的心思:“你別多想,我可沒喜歡皇上。”

“那你.”

“天下又不是隻有皇上一個男人。”

倒也是。

“雖然天下不止皇上一個男人,但皇上如今是我的男人。”史景有些惆悵:“算了,還是繡手帕吧,總會熟能生巧的。”

小霧捧來了剝開的龍眼。

龍眼很甜。水份也足。

杜僅言吃了五六個,史景一個未吃。

“史小主的繡活比前幾日好了,繡的花紅撲撲的,像人臉上的胭脂。”小霧誇讚。

怪不得當初小霧能去景仁宮伺候皇后,有眼力,話不多,但又能說到點子上。

這時候的史景很需要鼓勵。

小霧的誇讚讓史景眉飛色舞:“怪不得皇后娘娘喜歡你,小霧說話真好聽。”

小霧羞赧一笑,轉身捧來了賬單。

近來杜僅言去太和宮伺候的殷勤,呆在萬如殿的時間就少。

二條等人負責配送,小廚房裡大大小小的事務,幾乎都是小霧在看管。

雖然她接手的晚,但她悟性好,不偷懶,所以小廚房也算井井有條,就連賬目,也清楚明朗。

“主子只管去忙,萬如殿大夥都很盡力。”

“最近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嗎?”杜僅言問。

小霧想了想:“若說不尋常的事,一件是趙答應包貴人親自過來點菜,廚上做了,奴婢親自送她們出的宮。一件是長樂宮的田答應來找了油桃兩回,油桃跟她出去半個時辰回來的。”怕杜僅言多心,小霧還幫著油桃解釋:“奴婢看著油桃,也覺得她勤快能幹,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灑掃,雖出去見了田答應,也不是她主動的,上頭主子的吩咐,她也不得不從,還請娘娘不要怪她。”

杜僅言倒不會怪油桃。油桃這個人,乾的是粗活,並無什麼心機,也沒什麼歪心思。

趙答應跟包貴人親自過來點菜,實屬想看看新選單,上次在景仁宮,二人在跟杜僅言聊天的時候,也說過了。

都是些尋常事。

史景握著銀針直誇:“小霧真是心細,什麼事都記得。”

小霧更羞赧了,轉身去小廚房幹活。

史景望著小霧的背影有點兒愣神。

小霧高挑,比一般的宮女高得多。

這身量,倒跟那些暗衛差不多。

皇上的手一日未好,杜僅言就得去伺候一日。

張太醫去給皇上看診開藥的時候說,再過兩日皇上的手就可完全消腫了,再用些消腫的藥喝了也就是了。

皇上還拒絕來著,說這一點兒小傷,不礙事,反而是藥三分毒,朕無大礙,就把藥斷了吧。

張太醫不明所以,聽說過諱疾忌醫的,頭回聽說怕好太快的。

高讓心知肚明,皇上分明是想讓杜僅言接著伺候。

在杜僅言面前,皇上總能裝得特別可憐。

“朕的手怕是不中用了,怎麼還不靈活了。”

“哎呀筷子都握不到,奏摺也翻不開,杜常在你快來給朕揉揉。”

人家是皇上,只能由著人家任性。

杜僅言乖乖伺候在旁,累得氣喘吁吁。

不過還好,這期間跟皇上一起翻奏摺,看戲本子,給殿中的花澆水,一起脩金鍾,多了好些在一起的時光。

用膳的時候,皇上怕杜僅言餓著,不停地給他夾菜,一會兒給她夾藕盒子,一會兒給她夾醬牛肉,肉丸、炸雞蛋、釀山藥

杜僅言面前的盤子堆成了小山。

皇上得意:“沒有白伺候朕吧,朕疼你吧?”

“皇上.”

“是不是感動得熱淚盈眶想以身相許?”

“皇上,您的手能夾菜啦。”杜僅言明知皇上是裝的,憋到現如今才拆穿。

暴露了。

皇上尷尬地放下筷子:“或許.大概朕這是迴光返照?”

迴光返照,呵呵,睜著眼睛瞎編的典型。

“既然皇上的手好了,那臣妾也該回了。”杜僅言福了一福,來伺候這些天,她又胖了三斤。

“別走啊,朕又不會吃了你。”

“瞧著時辰,一會兒衛貴人該來侍寢了,臣妾總在這裡也不好。”

“你吃醋了是不是?”皇上捏著杜僅言的小臉。

“最近來照顧皇上,臣妾的小廚房都快荒廢了,慈寧宮太后娘娘,景仁宮皇后娘娘還有其他妃嬪還等著照顧臣妾的生意呢。”杜僅言出了太和宮,皇上掀簾子追了出來:“杜常在,欲擒故縱這一出被你玩的明明白白,等朕抓到你——”

“景仁宮衛氏給皇上請安。”衛貴人照例早早就來了,此時剛走上臺階,見杜僅言跟皇上你追我趕的,心裡也明白個大概,只是並不聲張,只是溫和地看著皇上。

皇上扶著欄杆剎住了腳步:“衛貴人來了啊.進來吧。”

長樂宮。

孟玉珠在燈下做襪子。

襪子寬鬆,上繡著金龍的圖案。

田令月坐在下首,撫摸著已經縫好的襪子不由得由衷感嘆。貴妃舞跳得好,做襪子的手藝竟也不輸內務府的繡娘。

不但金龍繡的活靈活現,襪子也做得又軟又輕便。

“貴妃娘娘的手藝,皇上一定很喜歡。”

孟玉珠一邊做襪子,一邊問田令月:“最近都是杜常在去太和宮伺候,大福去太和宮打探訊息,說是每日申時,她回萬如殿,不到酉時,衛貴人便去太和宮了。你去見了油桃幾回,可讓萬如殿的人看見了?”

“我以答應的身份要見油桃,並無人敢攔著,只是油桃對我防備的很,也不願意跟我多說話,我把她叫出來走一段路,就讓她回去了。”

“那”孟玉珠拿針線在襪子上比劃著。

田令月何其聰明,馬上將聲音降低了三分:“一切都聽娘娘的安排。”

當天夜裡,長樂宮出了一件事。

據奴才們說,睡到半夜聽到房頂上有嗚嗚咽咽的聲音,像是有人坐在屋簷上吹口哨,又比口哨聲悽慘些。過了一會兒又有落石子的聲音,又像是腳步聲。

等到二更天的時候,貴妃娘娘口渴,想要些水喝,掀開簾子坐起來,就看到窗旁吊著一個蓬頭垢面的人,插著銀簪子,穿著皇上賞的香雲紗做的衣裳,手裡拿著一把銀紅色團扇,像是要撲蝴蝶的樣子,倒像是宮嬪。

藉著微弱的光,貴妃娘娘想看清那人的長相,只見那個人撩開自己臉上的長髮,長髮之下,看不清五官,臉色慘白無一點兒血色,鮮紅的舌頭伸了一尺長。

那人先是懸浮在窗外,然後左右移動,速度飛快。一雙黑洞洞的眼睛裡並沒有眼珠,反而有幾滴血淚。

貴妃驚恐萬分,端茶上來的宮女嚇得跌了茶盞,值夜的小太監嚇得屁滾尿流。

接著貴妃娘娘就病了,去景仁宮請安的事也免了。

聽著田答應描述那夜的情景,皇后娘娘的眉頭皺得像蚯蚓。

其他膽子小些的妃嬪如趙答應、包貴人等人,更是又害怕又想聽。

“貴妃當真病了?貴妃可不是膽小怕事的人。”皇后嘆氣:“太醫可去瞧了?”

“太醫已經去瞧了,說是驚懼過度傷了心神,開了靜養安心的方子給貴妃娘娘服用。”

“長樂宮真的鬧鬼?田答應你可親見了?”

田令月一副老實的樣子跪於景仁宮內:“那夜我為太后抄經,抄著抄著伏在桌上就睡著了,所以不曾親見。不過聽伺候的宮女太監說,端茶的宮女跟值夜的太監是親見了,那鬼從房樑上飄下來,香雲紗的衣裳,拿著銀紅的團扇,像是要撲蝴蝶。眼眶裡沒有眼珠,舌頭伸的有一尺長,一直在長樂宮.飄浮。”

皇后長年體弱,常食補也未能補過來。

田令月描述的繪聲繪色,皇后驚得吃了兩塊點心才壓住噗通亂跳的心。

衛貴人悠悠道:“既然田答應同住長樂宮,如果有鬼,為何她只找貴妃娘娘而未去找田答應?”

衛貴人私心想著,她連續侍寢有些日子了,這是太后為她爭取來的福利,後宮忌諱鬼神之論,孟玉珠卻在這時候嚇著了,大概是在裝神弄鬼,不過是想獲得皇上的憐惜,想要爭得一份寵幸。

皇后道:“昭寧,你還小,自然不明白這裡面的道理。”

“請皇后娘娘明示。”

“田答應她常年抄經,那些鬼怪,最怕經文,所以並不敢找她。”

如果是別人,衛貴人恐怕要說一聲,昏聵。

皇后這樣說,衛貴人只得默默坐著聽。

大夥聽了一輪故事,又吃了一些茶點,田令月伏在地上說出了孟玉珠的請求:“貴妃娘娘服了藥湯,還是心緒不寧,想是心不歸位,貴妃娘娘的意思,想請宮外的高僧進來做做法事,驅一驅也好。”

“驅一驅?驅到哪裡去?”皇后駭然。

“娘娘說,有高僧念下佛法,或許就能化解了。”

大夥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從景仁宮回去的時候,各人都覺得背上涼颼颼的,三五結伴,也不敢單行了。

趙答應跟包貴人走到御花園的時候,落花飛舞,一陣陰風,二人嚇得倚著山石不敢再動。

“你聽到田答應說的了吧,說那個鬼穿一件香雲紗衣裳,拿著銀紅的團扇,你想想,宮中誰愛這樣的打扮?”

“誰?”

“你怎麼忘了,以前貴妃娘娘身邊有個明答應,明答應最愛跟著貴妃娘娘到處轉悠了。”

提起明答應,包貴人也有點印象,那個明答應仗著貴妃娘娘撐腰子,到處為非作歹,恨得人牙齒癢癢,後來被皇上罰去了冷宮還死在了那裡。

“明答應一定是恨貴妃娘娘沒有去冷宮救她,或者,在冷宮裡死得冤屈,所以陰魂不散,到處飄蕩,之前是飄在長樂宮,以後不準往哪飄呢。”

“不是說她活著的時候喜歡在御花園撲蝴蝶嗎?”趙答應多了句嘴,又覺得哪裡不對,怪不得陰風陣陣,現如今她倆就身處御花園中。

此地不宜久留。

趙答應跟包貴人拔腿要走,突然聽到山石後的花叢裡傳來幽怨的聲音:“趙答應——包貴人——別走——陪陪我。”

趙答應跟包貴人只覺要死了,腿上像灌了鉛的,怎麼走也走不動。

“回過頭來。”

趙答應包貴人呆住。

“回過頭來!”

不回頭是不行了。

趙答應跟包貴人拿手帕子捂著眼,互相攙扶著才能站穩。

“許久不見,你們還好嗎?”花叢裡有個穿香雲紗的身影,披散著頭髮,拿著銀紅色團扇在花叢裡飄來飄去,她的手中,還撐著一把大紅色的油紙傘。

二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出,覺察到那個鬼影離得越來越近,二人顧不得許多,一邊哭喊一邊跌跌撞撞往回跑,一路上不知跌了幾個跟頭。

直到關上宮門,縮排被窩裡,蓋著頭,二人才覺得自己還是活的。

“包貴人,你看清了嗎?是不是明答應。”

“看清了,就是她。那撲蝶的樣子跟生前一樣一樣的。”

“她怎麼還撐了一把紅紙傘?鬼難道怕下雨嗎?”

“我常年無寵,平時除了數地磚,偶爾也翻翻書,聽說,鬼並不怕下雨,而是怕烈日。這會兒太陽正毒,如果鬼被太陽照到,會立時灰飛煙滅,明答應死了許久了,肯定是厲鬼,看她撐著傘敢白天出來活動,就知道咱們凶多吉少,不知下一個她會害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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