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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老科亞親自端著一個火盆走了下來,取出鑰匙開啟了牢房門後,將火盆放在了卡倫面前。

維恩的秋天其實已經等同於很多地方的冬天了,今天的平均溫度在四度左右,夜晚還要低,再加上今年夏天比往常更熱,所以《維恩日報》上已經有氣候專家發文預測,今年這個冬天會比以往更加漫長和寒冷。

《維恩經濟報》更是直接開始呼籲起市民提早進行儲煤,因為戰爭的緣故影響了航運,今年冬天的電費和暖氣費肯定要上漲。

約克城的副市長更是在面向公眾的政府報告會上,傳授市民們過冬小技巧,比如洗澡時只選擇清洗幾個關鍵小部位。

不過,世俗上的變化很難直接影響到教會圈,或者說,傳導的時間會比較長。

老科亞帶來的這個火盆並不是用炭火來燒,他取出一大塊火晶石,放進火盆裡,再用術法引燃,很快,熱度“蹭”的一下就上來了。

雖然是最低等的火晶石,價格不算很貴,但畢竟是術法材料,拿來烤火真的是奢侈了,類似於點燃一桶汽油只為了點一根菸。

老科亞親切地問道:“您覺得溫度如何?不夠的話我再給您加一些。”

“很好了,謝謝,讓你破費了。”

“瞧您這話說的,您放心用,這半個月五位主教,哦不,是六位主教也被關押在另一處牢房裡,後勤部長那邊特批的最高關押待遇。”

老科亞指尖對著卡倫摩挲了幾下,繼續道:“可是落下了不少呢。”

有時候在對方面前揭自己的短,其實也是一種拉近關係的巧妙手法。

只不過這話落在卡倫耳裡,讓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一陣好笑,因為他想到了自己當初住公費酒店時讓文圖拉把酒水和香菸額度全用光的舉措。

老科亞很顯然是將那六位主教大人的牢房待遇給薅了下來。

卡倫問道:“那他們不會有什麼意見麼?”

老科亞搖頭笑道:“大人們又沒住過牢房。”

“也對。”

卡倫看向住在對鋪的兄弟,

問道:

“你不用火盆麼?”

嘴裡咬著一支筆,翹著腿正躺在床上的尼奧擺了擺手:“我年輕,火氣大。”

“您需要準備什麼夜宵?”老科亞繼續殷勤地問卡倫。

尼奧接話道:“不用麻煩了,我們餓了自己出去吃。”

老科亞繼續保留稍顯僵硬的微笑,點頭道:“好的,好的。”

然後,他站起身,走到牢房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鎖給鎖上了。

等老科亞離開後,尼奧扭頭看向對面的卡倫,問道:

“怎麼到現在了,還沒有訃告出來?”

卡倫回答道:“按理說,應該已經走了,但訃告出來的時間,還是要晚一些的,至少得等到上下統一好口徑,達成一個處理這件事的共識後。”

“你就這麼篤定沃福倫會死?”

“嗯。”

“這是你們商量好的計劃?”

“不是,一開始並未商量得這麼具體,我和你一樣,只是覺得首席大人會用哭訴的方式來承擔起責任,他有資格這樣做。”

“是的,沒錯,他太有資格了,尤其是他近期的個人和家庭遭遇,讓他身上增添了很多道‘祝福’,在政治上加分很多。”

“但等到騎士們衝進總部大樓院子時,我忽然明白了,首席要死了。”

“怎麼說?”

“有些事,在真正發生前,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和掌握感,等真的發生後……就像是從有暖氣的房間走到戶外,你知道外面會很冷,但被寒風一吹,打了個哆嗦後,腦子也就瞬間清醒了。

事情到這一步後,首席不死,就很難完美地圓回去了。”

“好吧,如果真的必須要死的話,如果是我,為了死亡價值最大化,我會選擇聯絡上大祭祀,當著大祭祀的面,我死給你看。”

卡倫沉默了。

“喂,怎麼不說話了?”尼奧問道。

“唉。”

卡倫身子往後靠了靠,抵在了床邊,開口道:

“如果是我,我會這麼做的。”

“什麼?”尼奧坐起身,攤開雙手,“我無法理解。”

明明這個方式是尼奧說出來的,但他自己卻無法理解,這其實並不奇怪,人在下棋時,不會把自己代入到棋子的角色,真要嘗試的話,往往會發現代入不能。

“你覺得這一整場事件的本質是什麼?”卡倫問道。

“派系鬥爭唄,你、伯恩算是給首席當打手了;另一邊是伯尼這裡,哦,還有那個敦克,以及伯尼更上面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大人物。”

卡倫和尼奧分析過伯尼背後的大人物,但分析來分析去,都沒有一個具體的“描述”,因為如果那個大人物察覺到了卡倫的身份,那麼他要麼不動手,動手就必須往死裡去整,可他偏偏動手得很“溫柔”,然後等自己這邊反擊後,又馬上退縮,簡直就是在生動表演著什麼叫反覆橫跳。

尼奧還曾罵過:這種手段和格局哪裡有半點大人物的樣子,簡直就像是自己辦公室裡佩茖和梵妮在爭風吃醋。

可不管怎樣,兩大派系的鬥爭,確實是形成了,而且以其中一方採取了越線手段,直接碾壓過了另一方。

“他們輸了麼?”卡倫問道。

“沒輸麼?不管是咱們總部這裡還是大區管理處那裡,這次至少得有半數人要收拾好被褥準備走人了。”

“好吧,他們輸了。”卡倫頓了頓,又問道,“那我們贏了麼?”

“廢話,這叫沒贏?”

“贏在哪裡呢?”

說到這裡,卡倫忽然半張開嘴,低下頭,右手死死攥住自己胸口。

該死的,那飢餓的感覺,似乎又來了。

尼奧則回答道:“伯恩將成為新的首席主教。”

卡倫咬著牙,說道:“但他會失去對駐軍的掌控以及陰影下的那些力量,首席主教的位置就算給他了,更像是一種被剝奪真正寶貴東西之後的安慰獎。”

“你可能成為部長……”

“永遠的部長麼?我本來就有很光明的前途,現在沒了,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呵呵,我將和我的爺爺一樣,以後永遠都只坐在一個職位上。”

“沃福倫……”尼奧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

“他死了。”

“嘖嘖。”尼奧砸了咂嘴,問道:“那他這麼做的目的,又到底是什麼呢?”

卡倫的臉上已經開始冒出虛汗,餓癮正在不停地向上竄,但還是堅持回答道:

“他是想透過這樣的一種方式,來告訴大祭祀……”

……

“他想告訴我,約克城,沒有派系鬥爭。”

諾頓大祭祀一邊把玩著一支鋼筆一邊對著前方的虛無黑暗說道。

“在剛剛,我抽調出了所有關於那位首席主教的資料,得出的結論是,他是一位優秀且負責的首席主教,他的工作,一直完成得很好。”

黑暗之中傳出了聲音,緊接著,一隻巨大的烏龜緩緩浮現,它全身上下,都佈滿了鎧甲一般的鱗片,體格之巨大,令人驚愕。

大概,就算是奧吉這條冰霜巨龍顯露出真身,在它面前,都很像是一條蚯引。

秩序神教的壁畫之中,曾出現過它的身影,在一次神戰之中,受了重傷的秩序之神被它託舉起來,獲得了喘息的機會。

後來,它成為了秩序神教建立初期的幾尊護教神獸之一。

當然,它不是一直存活到現在,事實上,它已經傳承了五代,只不過每一代的傳承會誕生新自我的同時,也會繼承上一代的記憶。

第一代巴塞地位尊崇,靠著功勳立於神教序列的次頂端,地穴神教甚至願意接納它為地穴第八尊神。

第二代巴塞活躍於上個紀元末期,因犯錯被提拉努斯大人進行鞭笞,肉身和靈魂遭受了永久性傷害,直接導致了之後幾代的傳承開始越來越弱。

至於第三代和第四代,早就不復先祖的輝煌,逐漸淪為秩序神教的“工具獸”地位。

這是第五代巴塞。

諾頓成為大祭祀之後,下達了一道命令,將自己辦公用的神殿,建造在巴塞的龜殼上,只不過這並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呈現,正常人很難發現神殿下方,竟然還有這樣一尊可怕的龐然大物。

諾頓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我不需要你來向我複述資料,雖然我現在是大祭祀,但每個大區首席主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我還是能清楚的。”

“您是被觸動到了。”

諾頓沉默了。

巴塞繼續道:“哪怕是精煉剛一樣堅固的心,可以歷經歲月的無情捶打,卻也有可能在某一時刻的微風吹拂下,出現了一絲龜裂。”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被觸動。”諾頓說道,“泰希森在死前,對我說了很多話,還給我留下了很長的一封信,但看完之後,我毫無感覺。”

“因為……泰希森的地位,比沃福倫高多了,泰希森曾經是你的對手,在你進入圓桌會議旁聽席時,他就很清晰地表達了反對。

無論泰希森做什麼,你都會下意識地認為,這是他的某一種手段。

哪怕你明白,他有些話是對的,哪怕你清楚,他的話是需要聽的。

但當你故意擺正姿勢去聽時,其實你已經做好了一切防備。

大祭祀,您有屬於自己的無上追求,有帶著秩序神教開創新紀元的宏偉目標,您已經做好了準備踩踏過去一切敢於阻撓你的鮮花綠草,哪怕它們是那麼的鮮豔那麼的美麗。

沃福倫不是花,也不是草,更不是樹,它就是一片落葉,恰好飛落到了你的面前,貼在了您的鞋面上。”

“你是在吟誦詩歌麼,巴塞。”

“只是在做闡述,您知道我說的,都是對的;您清楚沃福倫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應該是在最後時刻,曾惋惜過,曾後悔過……

您在擔心,自己未來,是否也會有這一天。”

“我不會後悔。”

“這是您的優點……但可能,也是您的缺點。”

“你在嘲笑我?”

“我不敢對您不敬,其實,和您聊天是一件壓力極大的事情,每次出現在您面前,我的後背和靈魂,都會隱約傳來當年被鞭笞的疼痛。

但我又不敢不和您說心裡話,因為我知道,在您面前的一切敷衍,都會被認為是一種更不可饒恕的大不敬。”

諾頓開口道:“這只是一件小事。”

“是的,雖然它性質惡劣,但的確只是一件小事,哪怕它可能掀起大風,可您早就站在風吹不到更吹不動的地方。

但它……確實是以另一種方式吹到您了。

我想,您可能在思考,沃福倫故意在您面前死亡,除了要給您一個交代,要給教廷一個交代,要給神教一個交代外,他是否還包含著一種……對您的提醒與諫言?

一個大區的首席主教,是沒有資格真的插手神教真正的核心運作的,更沒有資格去影響神教的大政方針,但他那位置,在核心圈之外,看得反而更清楚,興許,也能看得更明白。

他是一位優秀的首席主教,帶著點溫厚,帶著點圓滑,能將方方面面都處理好,如果不是沒有更大的助力和契機的話,他本應晉升到丁格大區,靠近神教核心圈子的。

這樣的一個人,他在人生的最後時刻,選擇了最為激進的方式去對整個大區進行清理……

大祭祀,他其實是在向您懺悔。”

諾頓抬起頭:“你的話風,似乎有要變的趨勢。”

“說話是一門藝術,想要把自己的觀點做最好的表達,就離不開必要的鋪墊。

在我看來,他不是在嘲諷您,也不是在用死亡的方式來勸諫您……

他是在,

贊同您!”

諾頓大祭祀身後出現了一張黑色的椅子,他坐了下來,雙臂交叉於胸前,像是來了興致,想認真聽巴塞把話繼續講吓去,但不經意間,他的右手放在了胸口位置,目光裡,流轉出一絲憤怒,像是在壓制著什麼。

“約克城大區現狀,不就是整個秩序神教的縮影麼,秩序神教會繼續強大,會強大很久很久,但它的未來,也將像原理神教那幫瘋子所總結的定律一樣,步光明神教的老路,最終走向覆滅。

對付腐肉,最好的方法就是趁著自己身體還算年輕時,用最鋒利的刀,將它刮個乾淨。

這一條,對世俗的國家無法使用,因為激進的改革可能會導致一個國家的解體與崩潰。

但對神教,並不適用。

因為神教,本就是建立在神的基礎上的一種附屬品。”

“你知道你說的這些話,會對約克城大區接下來的處置造成多大的影響麼?”

“您是指我說的沃福倫首席主教是在用死亡贊同和支援您的這些話麼,這些其實不用我說,您可能用一杯茶的時間,就能自己想清楚。

我的存在,就和我身上的這座大殿的存在一樣,只是節約了您的一些思考時間。”

“他不僅給了我一個交代,給了神教一個交代,而且還,討好了我。”

“是的,您說得沒錯,他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卻主動認錯,再加上他的笑容,讓您不僅不忍心去懲罰他,還會想要給他一顆糖。

您接下來,會把約克城的這場性質極為惡劣的變故輕輕放下的,這就是他想要的……那顆糖。”

“巴塞,我現在是知道你的祖上,為什麼會被提拉努斯鞭笞了,你這一族的智慧,很容易讓你們不自覺地過線。”

“不,我認為祖上被鞭笞的原因是,您預知到了上個紀元即將結束,諸神即將隱沒,而擁有龐大身軀和可怕智慧的巴塞,會成為秩序神教的不穩定因素,所以您提前對我的先祖進行了鞭笞。”

“哦,是麼,原來他也會做出這種……提前防備自斷胳膊的蠢事。”

“那是因為當初的您,正好坐在那個位置,如果沒有您當年最後佈局,秩序神教……可能早就和光明神教一起消亡了。”

“他是他,我是我。”

“我也是我,先祖是先祖,但很多時候,我和先祖們,不分彼此。”

“你是畜生。”

“是,您定義得對,當初您鞭笞我先祖時,也是說的這句話。”

“呵。”諾頓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畜生告退。”

巴塞龐大的身軀,重新融入了黑暗。

“嘶……”

諾頓大祭祀深吸一口氣,他的雙眸裡,流轉出另一道目光,在他的身後,甚至是凝聚出了一道澹澹的身影,這道身影左手拿著兩本書,分別是《秩序條例》和《秩序之光》,右手舉著權杖,似乎是在眺望著無盡歲月後的遠方。

“我說過,我是我,你是你,提拉努斯,我從不承認自己是什麼神子,我也不認為自己是你的傳承者,我,只是我,孤兒——諾頓。

伴隨著我在教內的地位越來越高,我能感受到屬於你的那種不安分也在變得越來越明顯。

我知道你寂寞了,

但很抱歉,

就算我玩膩了,

只要我還坐在這張椅子上一天,

你,

也沒資格上桌!”

諾頓掌心中出現了一把黑色的匕首,神器——【永生嘆息】。

下一刻,

匕首直接刺入諾頓的胸口,諾頓身後的影子和眼睛裡的陌生目光開始快速渙散,可怕的劇痛讓他咬緊牙齒,神情扭曲,不復身為大祭祀的威嚴形象。

遙遠的約克城秩序之鞭總部地牢裡,卡倫掌心凝聚出一團光明之火,拍入自己的胸口,靈魂的灼燒讓卡倫失去了所有得體,整個人近乎蜷曲。

諾頓(卡倫),

發出了一聲壓抑到了極點的怒吼:

“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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