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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走了進去。

然後,瑪琳和斯蒂夫都怔住了。

二人腳下所踩的,是綠草如茵鮮花爛漫的湖心島,天上有小鳥在飛,湖中有魚在翻躍。

辦公桌和辦公椅安置在前方的草地上,桌面上還落著幾隻蝴蝶。

執鞭人坐在島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右手夾著一根雪茄,左手握著一根魚竿,微風吹拂,讓他身上本就稍顯寬鬆的神袍跟著輕輕搖擺。

瑪琳和斯蒂文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一抹驚恐。

停頓了一小會兒後,兩個人開始一前一後,走到了執鞭人身後。

沉默,

沉默,

沉默……

風還在繼續地吹著,很是舒爽清新,但瑪琳和斯蒂文,卻像是罰站的學生,一個低頭看著腳下的草,一個看著前方湖面泛起的光,每一秒,都是十足的煎熬。

終於,沉默被打破了。

“唉,好久沒這麼放鬆過了。”弗登笑著說道,“還記得年輕時那會兒,其實生活挺輕鬆的,沒有那麼多的負擔,沒有那麼多的責任,最重要的是,沒有那麼多的煩心事。”

以往這個時候,無論是瑪琳還是斯蒂文都會把這個話接過來進行展開,讓執鞭人說得盡興,最後以笑聲收場。

但這一次,無論是瑪琳還是斯蒂文,都沉默了。

然後很快,兩個人都疑惑為什麼對方不接話?

二人眼角餘光互看一眼,略帶埋怨,但已經失去了接話的時機,再開口,就有些強行心虛的意思。

弗登似乎並未察覺到什麼不同,他默默地吐出一口菸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這根雪茄,繼續道:

“有時候啊,我也很疑惑,我為什麼要過得這麼累,明明已經坐到這個位置了,卻還要在大祭祀面前一直保持著小心謹慎。

毫不誇張地說,簡直是越活越卑微了。

對了,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一樣的感覺?”

瑪琳和斯蒂文聽到這個話,全部跪伏下來。

如果說第一次沒接話是對這個辦公室忽然改變的場景氛圍感到震驚沒能做好準備的話,那麼這一次沒接話,則是單純地不敢。

因為執鞭人話語中,明顯帶著一種對大祭祀的怨懟情緒。

作為下屬,哪怕這個時候執鞭人是真的發自內心地在埋怨大祭祀,你配合著一起了,等過一會兒執鞭人心情平穩下來,就會覺得你沒這個資格說這個話了。

“斯蒂文,你跟隨我很久了吧?”

“是的,執鞭人,屬下在您還是區長時就跟著您了。”

“嗯,這麼久了啊。”弗登抿了一下嘴唇,“其實,我追隨大祭祀的時間,比你追隨我,要更久。”

瑪琳恢復了狀態,接話道:“您和大祭祀之間的友誼和關係,註定會成為我秩序神教內永遠流傳的一段佳話。”

為什麼教內一直傳聞說諾頓大祭祀可能有著“神子”身份?

那是因為大祭祀走的路線和那些神子不一樣,他是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來的,走得很平穩也很順,但並不是那種靠著高層靠著某個勢力的護航。事實上,在大祭祀升遷過程中,碰到的意外和難題並不少,但都被他給化解了,不管在哪個系統不管在哪個部門,他都做得很優秀。

這些履歷,都是可查的。

而那些神子,就比如馬瓦略,顯然走的就不是這條路,更像是養在金窩裡的雛鳳,靜待長大,然後順理成章地被安排一個職位。

另外,在大祭祀的升遷程序中,他每到一個新的部門或者每到一個新地方,現任執鞭人都會很快跟隨過去,要麼是一起轉職要麼就是大祭祀赴任後沒多久,執鞭人也就以另一種方式跟著平調甚至有時候是降職調過去了。

所以,硬要說執鞭人和大祭祀是一直以來的親密搭檔、戰友,這似乎有些過了,但作為追隨者和被追隨者而言,他們確實關係很緊密。

“還是以前在小地方小部門時好啊,做事兒能圖一個爽快,明面上不能做的事,大不了脫了神袍暗地裡去做。

大祭祀坐在人家門口臺階上吹著口琴,我呢,和那幾位就直接進了人家的莊園。

等我們殺完人出來時,大祭祀還會埋怨我們太磨蹭了,害得他為了等我們出來時做一個收尾,硬生生地把曲子中間那部分迴圈了三遍,嘴唇都吹乾了。”

弗登左手放下魚竿,撩起自己的頭髮,身子微微後側,繼續道:

“那時候多舒服啊,什麼影響啊、關係啊、勢力啊、派系啊,平衡啊,好像都距離我們很遠,反正我是曾天真地認為,自己永遠不用去考慮這些的。

所以啊,我覺得他很過分,當初拉我們入夥時,說大家聚在一起做事,求的就是一個瀟灑,是,也確實是過了挺長一段瀟灑的日子。

後來啊,我才發現他是真的說話不算話啊,越往上走,要顧慮的也就越多,他自己一個人顧慮不過來了,我們就得跟著他一起顧慮。

原本,動腦子的事兒,他一個人就能幹了。

我們幾個,該磨刀的就磨刀,該喝酒的就喝酒,喜歡女人的,一下值就去女人堆裡膩著去了。

現在不行了,甭管到底有沒有這個腦子,都得動起來,明明被人管著最舒服,畢竟管我們的這個人我們也都服氣,之後呢,卻偏偏要我們也要來管人。

人少點吧,還好帶一帶,這人越來越多,部門也越來越多,甚至莫名其妙地自己就成了一個系統的老大後,才發現這一天到晚的破事怎麼就這麼多。

你們覺得呢?”

瑪琳開口道:“能為您做事,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榮幸!”

斯蒂夫開口道:“我最大的驕傲,是向您毫無保留地獻上所有忠誠!”

弗登仰起頭,嘴裡發出輕微的聲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不屑,良久,他感慨道:

“一樣的話,我對大祭祀也說過好幾次。”

瑪琳和斯蒂文撐著地面的手,微微用力,他們很擔心執鞭人接下來來一句:但都是騙人的。

不過,弗登卻繼續道:

“我是對他獻上忠誠的,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因為很早時,我問過他一個問題,我問他啊,我們這樣做,會不會不合教裡的規矩?

他的回答讓我很滿意,然後我就決定這輩子就追隨他了。”

弗登側過身,看向還跪在地上的他們,問道:

“約克城大區的事情,能擺平麼?”

斯蒂文和瑪琳異口同聲道:“請您放心!”

“好,儘快吧。”弗登擺了擺手,“把事情擺平後,再來找我。”

“是,執鞭人。”

“是,執鞭人。”

瑪琳和斯蒂文全都站起身,走出了辦公室,在把門閉合的那一刻,兩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即使二人身上的神袍有自淨功能,但他們的後背,也已經溼了好幾次了。

斯蒂文問道:“我怎麼覺得,執鞭人已經知道了?”

瑪琳回答道:“以前,只不過是執鞭人不會把目光落在這裡。”

“是,是啊。”斯蒂文點了點頭,“那執鞭人這是給了我們一次機會?”

“應該是的,要快速把事情解決,要快。”

“嗯,要快。”

……

辦公室內的湖心島。

弗登手裡轉動著這根雪茄,像是在自言自語:“你以為我這是在沒事故意感慨?還真的不是,我沒這個閒工夫,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舊事,不說出來心裡會憋得難受。

知道我為什麼要學大祭祀抽這款雪茄麼?知道我為什麼要看大祭祀看過的書麼?

還記得我剛剛說過,大祭祀以前吹口琴的事麼?

他最後一次吹口琴,是在我們中間有一個人,心思太活泛了,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系統的副職後,可以脫離當時剛剛遭受打壓的大祭祀,去投靠其他派系來獲得更進一步的機會。

然後吧,他死了。

我清楚地記得,在他的葬禮上,大祭祀坐在棺材邊,吹口琴給他聽。

自那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大祭祀吹過口琴了。

所以啊,我希望大祭祀最後一次抽雪茄時,我能在旁邊幫他點燃或者陪著一起抽;

大祭祀在看最後一本小說時,我能在旁邊陪著他一起聊故事聊人物,或者乾脆,陪著他一起看;

因為這樣,總好過躺在後頭的棺材裡,不是麼?”

弗登緩緩站起身,而四周的微風,也伴隨著他這個動作,正在逐漸變大。

“很久以前,我問大祭祀,咱們這麼做,會不會不合教裡的規矩啊。

大祭祀回答我:不會的。

我問:為什麼啊?

他回答:因為神教的規矩,本來就是他設定的啊。

呵呵呵,哈哈哈………”

弗登的笑聲在湖面上回蕩,到漸漸平息。

他的眼眸裡,不見先前一直存在的溫和,轉而變成澹漠,在這一刻,他似乎又迴歸到了他原本最為人熟悉的模樣。

他攤開手,看著自己的手掌:

“他們總以為,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一些事情,我會不知道;

他們總以為,早就把我的脾氣和習慣,完全給摸透了;

唉,我只是懶得看,更懶得管,只要不出什麼大事,隨便他們唄。

藉著我的名義,拉攏其他人,安排自己人,都是正常的不是,誰在那個位置都會這麼做的。

前提是,別給我玩脫了。

可就算是玩脫了,我也給了他們機會了呀,他們都已經跪下了,我都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他們竟然還不選擇向我坦誠。

他們是真覺得,可以把我從頭騙到尾啊。

哎喲,

他們只是服侍過我而已,而我,可是服侍過大祭祀的。

我和大祭祀,能比麼?

服侍過大祭祀的和服侍過我的,又能比麼?

就是可惜了啊,

等這次事情結束後,

我就不能再玩螞蟻了。”

弗登伸手,將魚竿重新撿起後,順勢撩起,

下一刻,

湖面結冰,冰山再起,湖心島頃刻間被冰封。

一條體型巨大的冰霜巨龍從湖面中騰空而起,順著執鞭人魚竿甩落的方向,完成了一次類似馬戲團裡海豚表演一樣的翻越。

“乖,事後,那兩塊肉賞你當零嘴了。”

……

約克城大區秩序之鞭總部大樓,禮堂。

這裡,是此時漩渦的發起點,而漩渦,其實還在繼續流轉。

尼奧已經掀翻了桌子,桌上的盆盆罐罐各種湯汁,濺射了伯尼部長一身。

擦,是擦不掉了。

但繼續在狼藉的地板上反覆滾爬,好像也沒這個興趣。

雖然沒有預料到事情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但至少,曾經的他敢早早地組織“觀摩團”進行政治投機,現在,面對這亂局,倒也能做到站起來去選擇承接。

伯尼部長站起身,他沒有解釋,因為這事無法解釋。

他不可能說這只是一場誤會,一切都是臺上的那兩個辦公室主任下克上的自作主張,政治站錯隊和政治死亡的區別,他還是能分得清的。

伯尼開口道:“諸位,桉情調查的進展和結果,會在接下來每天的調查釋出會上公佈,很榮幸能邀請大家來監督我們秩序之鞭的工作。”

說完,伯尼舉起手,但他還沒來得及下令,就看見卡倫那支小隊的人全部站了起來,像是很貼心地按照預定計劃走流程一樣,各自站在一位被捆縛的主教大人身後,示意主教大人跟著他們暫行先入住豪華看守所。

伯尼眨了眨眼,好吧,他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了。

沃福倫開口道:“都去吧,別心虛,配合一下。”

這句話,在主教們聽來,更像是一種陳諾和擔保,再加上他們也很期待,秩序之鞭搞這麼大一出後該如何收場,所以也都紛紛收斂了怒氣,挺配合地被“押走”了。

散會,離場。

原本想要也去“押”一個主教的來昂,被維克直接一撞,差點撞翻倒地。

“你現在的任務是,陪好首席主教,代表我們的主任去討他歡心,搞好關係,你的任務最重,別怕丟臉,哪怕在他面前裝孫子。”

來昂:“……”

維克伸手拍了拍來昂的肩膀,安慰道:“別緊張,我相信你的能力。”

來昂只能回答道:“謝謝……你的信任。”

卡倫和尼奧從前廳小門裡向外走,遇到了追上來的勞雷,勞雷不敢置信地看著卡倫。

在會前,他還代表了自己的爺爺來邀請卡倫共進晚餐,自己還幻想著能和來昂一樣進入卡倫的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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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沒料到,確實是要請吃飯了,卻吃的是牢飯。

他想對卡倫說些什麼,或者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比如……憤怒。

但當卡倫和尼奧一同將目光看向他時,他只是囁嚅了一下嘴唇,嚥了口唾沫,然後側身,靠牆。

卡倫也沒有再說些什麼,也懶得去解釋,在答應吃飯時,他又不知道卡片上會寫上勞雷爺爺的名字。

這時,前面出現了伯尼的身影,在伯尼身後,還站著一排秩序神官。

伯尼先看向卡倫,說道:“調查的事情由第一辦公室負責。”

卡倫點了點頭。

伯尼伸手,指向了尼奧,說道:“第二辦公室主任尼奧,根據你過往行為,現在部裡決定對你開展內部調查,請你配合。”

“好啊。”

尼奧顯得很從容。

幾個神官走到尼奧身側,尼奧舉起兩隻手合攏,旁邊一位神官道:“主任,內部調查時不用上手銬。”

“那不行,否則總覺得缺了點什麼,還是帶上吧,最好再給我拍張照,我想留個紀念。”

“主任,您這個要求我們很難滿足。”

“都是一個部門的同事,就不能通融一下?”

“很抱歉,主任,您真的是為難我們了,您還是和我們先去接受調查吧。”

“嘿,那下次我抓你們時,別怪我也不答應你們的要求,呵呵。”

伯尼皺眉,吩咐道:“帶走。”

“是,部長。”

“是,部長。”

阿爾弗雷德走到了卡倫身後,卡倫對他說道:“開展調查吧,人手不足的話,從本大區裡調集秩序之鞭小隊,如果還不夠,那就向附近其他大區調動。”

“這個需要發公函,時間會耽擱一點。”

“他們沒那麼忙,直接以我的名義發,不來的小隊,記上就行。”

“是。”

伯尼聽到這話,說道:“卷宗稍後會派人送去你的辦公室。”

“好的,部長。”

“好好把這次事情做好,記住,要快點做完,對你,對我,都有好處。對了,明天開始,釋出會你來負責通告桉情。”說著,伯尼走到卡倫面前,伸手輕輕整理了一下卡倫的衣領,“畢竟,你可是我們部的形象門面。”

“我會遵從部長你的指示,完成好所有工作的。”

“有些時候做事,只是出於你自己的責任感和選擇,不能總是上面說一句你就做一句,這不是年輕人該有的朝氣。”

“部長。”

“嗯?”

“您有麼?”

伯尼目光微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一些誤會,等事後我會對你解釋的,畢竟,你是我很看好的年輕人。”

“您也是我看好的上司,原本。”

“不管怎樣,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如果船翻了,我們都會溺死。”

“您知道要去救下一個溺水者最理智的方式是什麼嗎?在他撲騰得快沒力氣的時候,否則你如果靠近他,他就會本能使然死死地纏住你,

然後,

拉著你一起溺死。”

卡倫一邊說著一邊從伯尼身側走過,對著被押送著走在前面的尼奧喊道:“喂,晚飯準備吃什麼,我給你送去看守所。”

尼奧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喊道:

“你親自下廚麼?”

“好。”

“油潑面!”

“好。”

尼奧舉起一條手臂,提醒道:“別忘了帶蒜!”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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