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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弗雷德將筆記本收好,身子坐得筆直,自從陪同少爺離開艾倫莊園後,他的衣著也不再那麼精美華麗,會特意選擇一些普通的衣服來搭配,但他的身材和氣質本就極好,就算是普通的衣服在他身上也能穿出格調,尤其是和坐在對面的皮克與丁科姆二人對比起來,反差會更為明顯。

目光,從躺在棺材裡的老薩曼身上挪開,又落在了正在駕駛靈車的少爺身上,阿爾弗雷德在心中感慨:

“所有的命中註定,都早已在暗中被神標註好了價格。”

只不過這句話,他並沒有寫在筆記本里。

雖然他一直將少爺當作神來對待,但他清楚,少爺那本黑色筆記裡的核心思想,是對神的一種批判。

他將少爺當作神,是因為他暫時不清楚,神之上的存在,該具體用什麼稱謂。

當然,也是追隨少爺之後,他逐漸完成了將“神”從名詞到形容詞的轉變。

過了前面的路口,就要到青藤墓園了,但在路口處,站著一群身穿藍色神袍的身影,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卡倫停下了靈車, 將車燈開啟,那群帕米雷思教的信徒, 正以一種虔誠的姿勢向著靈車行禮。

“你在帕米雷思教的威望, 這麼高麼?”卡倫對後面問道。

“哪裡來的威望, 無非是手藝好些,會造一些別人造不出來的東西而已;

除此之外, 一沒為教會做出什麼卓越的貢獻,二也沒在教會留下什麼可歌可泣的故事。。

否則也不可能在墓園做了三十年管理員,都沒走動過一個‘親戚’。”

卡倫指了指前方, 道:“這一幕,可很難和你說的對應上。”

“我估摸著應該是當年我在信使空間裡留下的一些東西,因為這次大戰,信使空間被充分運轉所以顯露了出來,他們這才知道, 哦, 原來我教裡還曾出現過一位真正的天才。”

“我覺得天才這個詞一般用給年輕人, 或者看起來顯得年輕的人。”

“這就是你的偏見了, 在歷史長河中,我們每個人的存在都顯得很年輕。”老薩曼抬起手, 旁邊坐著的阿爾弗雷德給他送上一根菸, 再幫他點燃,老人抽了一口煙,一邊吐出一邊道, “踩油門, 衝過去, 年紀大了, 就越是見不得這些也聽不得這些。”

“怕自己心軟?”

“怕自己噁心,畢竟吃飽飯了。”

“你可真難伺候。”卡倫搖了搖頭, “明明心裡一直惦記著神教, 現在神教給予你了熱情,你卻又這副姿態。”

“我珍重的是我的過去,因為在我的過去裡,有帕米雷思。

但你讓我重新接受它,融入它,先不說他們現在無法代表我心中的帕米雷思, 就算一模一樣, 沒有絲毫改變, 那我這三十年, 又是在做什麼呢?

沒辦法重新開始了, 還不如多保留一些過去的回憶,我甚至不敢多活,怕多活了幾天會發現,原來我過去的美好回憶裡,也是摻著假。”

“我懂了,你這是把神教當作了自己的前妻。”

“呵,哈哈哈哈。”

老薩曼笑得很開心。

卡倫重新發動了靈車繼續向前開,前方的那群帕米雷思教神官緩緩地讓開,並沒有出現那種誓死攔路的情況,最後,在青藤墓園大門口,出現了德里烏斯的身影。

他的額頭上,傷痕依舊清晰,但並未拄拐,依舊好好地站在那裡,看來,教會醫院的治療手段確實神奇,尋常人受了昨天那麼嚴重的傷不在床上躺半個多月是下不了床的。

靈車繼續向前開,德里烏斯依舊站在那裡沒動。

卡倫覺得這位神子大人是真的不會求人,也不擅長搞社交關係,其實老薩曼這個老頭很好哄,你別上來就磕頭表信仰什麼的,還不如帶一瓶酒一袋下酒菜換一身便服過來找他吃個夜宵。

畢竟,德里烏斯對於老薩曼而言,就像是前妻的孩子,肯定是帶有感情的,嗯,哪怕這個孩子和自己沒血緣關係。

毫無意外的,神子大人被車頭撞倒,靈車從他身上開了過去,不過靈車底盤夠高,等開過去後,卡倫還特意看了一眼後視鏡,神子大人正從地上爬起來。

墓園大門沒上鎖,卡倫也沒再停車,而是直接把靈車開過去,用車頭將大門頂開。

“這就過了。”老薩曼埋怨道。

卡倫拍了拍方向盤,道:“打算換個靈車。”

隊長說他要用點券換個“貴賓車”,自己沒隊長那麼高的追求,但換個高檔靈車還是沒問題。

“我在意的是我的大門。”老薩曼說道。

“都是要入土的人了,還在乎這些。”卡倫不以為意,一邊順著墓園裡的小路向裡面開一邊問道,“墓在哪裡?”

“朝右拐,在西北角。”

“這麼喜歡幽靜?”

“主要是和這裡的住戶們太熟了,怕我住進去後大傢伙太熱情,幽靜點好啊,我想安靜時就躺我自己那兒,無聊時就自己出來串門散心。”

卡倫看了一下後視鏡,發現帕米雷思教的人都站在墓園門口,沒有一個跟進來,大概是他們自己也清楚,再跟進墓園裡來,就要享受和昨日他們神子一樣的待遇了。

墓位到了,卡倫下了車,老薩曼也站在了卡倫面前。

這裡很空蕩,周圍都是空墓位,老薩曼站在卡倫身側,不住地伸懶腰,大概他也知道躺進棺材裡後的空間逼仄。

卡倫建議道:“要不要先去上個衛生間?”

“這是個好提議,但太遠了,你應該在門口停下來讓我回屋解決的。”

卡倫指了指前面,道:“在草堆裡找個地方就好,我們背過身去。”

“這是我要長眠的地方,誰會在自家臥室裡方便?就算是你家的狗,也懂得這個道理吧。”

“我家的狗?你見過它了?”

“對啊,很聰明的一條金毛,就是腦門有點禿。”

“除了很聰明外,沒其它的詞可以形容它了?”

“你還要我怎麼形容它,說它像人一樣聰明麼,畢竟只是一條狗而已。”

“嗯,對,畢竟只是一條狗。”

阿爾弗雷德幫著皮克和丁科姆將老薩曼的棺材運了下來,擺放進了提前挖好的墓坑內。

老薩曼開始圍著棺材踱步,不時示意阿爾弗雷德他們調整棺材的角度,大概,也很少有人能夠在下葬時對這些細節做出要求。

不過老薩曼也沒有故意地浪費時間,因為他內心中有足夠面對死亡的勇氣。

“可以開始了……”

說到這裡,老薩曼忽然扭頭向後看去,

“沒想到,來了一個沒邀請的客人。”

“在墓園外面麼?”卡倫問道。

“對,在墓園外面,他不敢進來。”

“伯恩主教?”

“嗯,是他。”

“您要去見他麼?”

“去見一下吧,不能在臨死前,露了怯,而且,我也有很多話,想罵給他。”

“那我們在這裡等您回來。”

“放心,不會等太久的。”

老薩曼向前踏出一步,身形一陣扭曲,隨即消失。

墓園門口,帕米雷思教的眾人已經被安排遠去,原本只剩下德里烏斯一個人依舊倔強地站在那裡,一直到一道黑色的光圈出現在他的身側,他的父親,從裡面走出。

今日的伯恩主教沒有穿神袍,而是一件灰色的毛衣,撐著一根褐色的手杖。

看著只知道傻站在這裡的兒子,伯恩主教嘆息道:

“你這樣做,是不夠的。”

“但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代表我的信仰與尊重。”

“信仰的是誰,尊重的又是誰?”

“帕米雷思神。”德里烏斯回答得很有力。

“呵呵。”伯恩主教笑了,“可是你要面對的人,他可能早就已經變質了信仰與尊重,一定程度上,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叛教者,只不過他只是選擇逃避而沒有選擇激烈地撕裂。”

“我能感受到,他的虔誠還在。”

“這是當然,但肯定不再是唯一,這是你需要改進的地方;

可能一開始你的生活環境讓你變得多疑且猜忌,在這種狀態下,你獲得了極快的成熟,但同時,你也因此變得疲憊和天真,你渴望去擁抱一個純粹的精神世界與社交關係,但這並不現實。

甚至,你自以為正確的方式,反而會引起對方的反感,這也是你昨天會被打的原因。”

“那我該……怎麼做?”

“掃掃地,做做飯,聊聊天。”

德里烏斯扭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神情像是在問:你在說真的?

伯恩主教笑了笑,道:“對付年紀大的人,這些反而最有用。”

“在說誰年紀大了呢?”

老薩曼的身形出現在了大門口,瞪著伯恩主教。

伯恩主教伸手摸了摸德里烏斯的腦袋,道:“只是在教孩子如何孝敬長者。”

“沒這個心,裝出來也沒用。”

伯恩主教搖搖頭,道:“世間很多老人都清楚自己子女對自己好是為了家產,但都樂意裝作不知道。”

“我和他們可不一樣。”

“可我覺得並沒有什麼差別,你我,都會變老。”

“我變老了,但你好像沒什麼變化,還是和以前一樣,陰險、狡詐且無恥。”

“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伯恩主教將德里烏斯向前推了推,“不管怎樣,他是你們帕米雷思教現任神子,不出意外,也將是未來的教尊,我覺得,你應該給他留點什麼。”

“巢都已經被你們佔了,居然還惦記著早就離群孤鳥的那點東西,你們父子倆,臉皮真是一樣的厚。”

德里烏斯誠聲道:“薩曼先生,是教會長老們發現了您當年留在信使空間內的一些東西,您清楚的,這麼多年來我教很多傳承已經斷了,既然您已經掌握,我希望您能將它們再傳遞下去。”

“我沒有這個義務。”

“這是為了帕米雷思教。”

“帕米雷思教已經是你們的了。”

“您不應該質疑我對帕米雷思神的虔誠。”

聽到自己兒子說這句話,伯恩主教忍不住閉上了眼。

“神如果真的看見了這一幕,你和你的父親,身體和靈魂都將被捲入信紙之中,進行永恆的封禁!”

“薩曼先生,我是代表帕米雷思教來向您進行請求的,我希望您能為神教著想,為神教的未來……”

“嗡!”

老薩曼出現在了德里烏斯面前,對著德里烏斯一腳踹過去。

伯恩主教身形也出現在自己兒子身前,用手杖攔住了老薩曼的這一腳,藍色與黑色的光影在此時快速碰撞,最後全部消散。

老薩曼盯著伯恩主教的臉,一字一字道:“你的兒子很聰明,但你的兒子卻又很愚蠢。”

“他畢竟還年輕。”

“年輕不是錯,但既然年輕,就應該好好地站在後面待著,而不是走到前面來仗著自己的年輕說這麼多惹人厭的廢話!”

德里烏斯從神袍袖口中取出一張鑲嵌著藍寶石的卷軸,道:“我這裡有教尊的手諭。”

“哈。”

老薩曼笑了,看著德里烏斯,

“你確定要把教尊的手諭開啟?你確定要我現在就開始懷疑教尊的身份?”

德里烏斯愣住了。

老薩曼見到他的神情變化,雙眸開始泛紅。

伯恩主教伸手抓住德里烏斯的肩膀,帶著他身形快速後退。

“呵呵……呵呵呵……”

老薩曼看著退遠的伯恩主教,問道:

“怎麼,不進來坐坐?”

“沒想著進去,畢竟,面對一個將死之人,實在是有太多的不確定。”

“你以為我會拉你陪葬?你想得也太好了,我可不想讓我死後躺著的地方里有一個比馬桶還要汙穢的東西。”

“誰知道呢。”伯恩主教微微一笑,“但你應該留下一些東西。”

“該留下的東西,在信使空間裡我已經留下了,花個幾十年時間慢慢摸索破解就好,我不欠帕米雷思教什麼,更不欠秩序神教什麼,我現在只是想死,如果連去死的平靜你們都不願意給我,那我很期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所以,帶著你那令人作嘔的兒子,離開我的視線,不要打攪我安靜去死的氛圍。”

伯恩主教點了點頭,道:“走好。”

“滾!”

老薩曼身形消散。

德里烏斯開口道:“信使空間裡他留下的東西,確實如他所說,要花費幾十年的時間才能破解掌握,他是一位一直被隱沒的空間天才。”

“神子大人,我很好奇一件事。”

“主教大人,您說。”

“你手中的這份教尊手諭的內容,你自己看過麼?”

“教尊大人要求由薩滿先生親自開啟,我沒有看過。”

伯恩主教聽到這個話,眉頭微皺,道:“你現在開啟它吧。”

“可是……”

“你已經不可能再見到他了。”

德里烏斯抿了抿嘴唇,開啟了手諭,當卷軸鋪陳開後,投影出教尊的身影。

而教尊的身影並未勸說、安撫,

只說出簡短的一句話後就隨即消散:

“走好。”

……

卡倫看見老薩曼回來了,也發現他的背比之前更駝了。

“我猜,罵完後的感覺,並沒有更舒服。”

老薩曼點了點頭,道:“但不罵一下,我躺進棺材裡都覺得後背硌得很。”

卡倫看了看時間,道:“可以開始了麼?”

“連死你都好意思催?”

“我想早點回去睡覺。”

“好吧,開始吧。”

老薩曼走到自己的棺材前,開始進行儀式,儀式很簡單,應該是類似於“空間放逐”儀式,是帕米雷思教的一種傳統流程。

儀式結束後,老薩曼開始自己給自己致哀悼詞:

“我原本以為自己的前半生足夠精彩,可以容得下我後半生的枯燥,但到頭來我才意識到,這一切,完全顛倒。

我不知道該用何種方式來總結我的一生,像是一場夢,以為自己放下了,可還一直扛在肩上,以為自己看清楚了,但其實一直被遮蔽著雙眼,而且還是用我自己的手擋著的。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

我不想思考,不想徘徊,不想猶豫;

我想灑脫,我想自由,我想任性;

可惜,

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了。”

致辭結束,老薩曼用指甲剖開自己的掌心,鮮血滴落進棺木裡,下一刻,墓穴位置藍光浮現,這裡,竟然深埋著一座傳送法陣。

“等我死後,我的屍體和這口棺材,會被傳送進未知的空間逆流,不再可循,我想給予我自己葬禮的最後一環,真正意義上的……空間放逐。”

聽到這句話,阿爾弗雷德面色一變,屍體竟然要被傳送走?

卡倫則目光平靜地開口問道:“我聽說,空間也是有座標的,如果按照初始座標確定範圍去找,應該是能找到的。”

“呵呵,但我不知道座標在哪裡,我也不想知道,更沒人能知道。”老薩曼張開雙臂喊道,“因為,我只想以最潦草的方式來結束我這像條狗一樣的一生。”

話音剛落,

老薩曼伸手一勾,棺材蓋浮起;

緊接著,他身上忽然燃起一團藍色的火焰,隨即火焰消失,他在頃刻間,斷絕了自己這具身體的所有生命機能。

隨即,遺體向後栽倒,落入棺材中,棺材蓋也隨之落下,閉合。

藍色的光芒瞬間將棺材完全包裹,巨大的星芒出現,而後又在剎那間消失,一同消失的還有盛放著老薩曼遺體的棺材。

在這一刻,

信使空間內的一處洞穴中,一群正在拼命解讀牆壁上筆記的帕米雷思教長老和學者們,驚訝地發現原本需要耗時耗力才能一點點解開的線索,竟然開始重新排列,將答案完全呈現了出來,這裡面有很多早就失傳的空間術法和鍛造術法。

與此同時,

帕瓦羅喪儀社後院主臥隔間裡,一條金毛正趴在狗窩中,狗爪撥弄著一塊精緻的羅盤,上面一排排指標正伴隨著狗爪而快速轉動。

“汪!”

(他居然真的把我當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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