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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簡單的複述後,伯洛戈向瑪莫大致講解了他在廢墟區內的奇妙冒險。
略顯狹窄的空間內,兩人沉默對坐著,門外傳來隱約的喧鬧聲,芙麗雅那嘰嘰喳喳、沒完沒了的話語聲響個沒完。
伯洛戈也是才發現芙麗雅話居然這麼多,可能是這些年在廢墟區裡給她憋壞了,只是這聲音聽多了,真的難免讓人覺得頭疼。
但也莫名的輕鬆。
伯洛戈在椅子上癱了好一陣,才緩緩地恢復好精力,如果不是眼下還有事要處理,他真的很想回家睡一覺。
瑪莫微低著頭閉目沉思,伯洛戈沒有打擾他,伯洛戈知道瑪莫會把所有的事詳盡地告訴自己,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現狀。
除了那張黑白合影外,伯洛戈還把數本實驗日誌與筆記拯救了出來,這些都是極為珍貴的知識。
來到門旁,伯洛戈推開了一道門縫,觀察著外界。
前哨站內職員變多了許多,增多的盡是些外勤職員們,他們被派來維持現場秩序,經過一番勸導後,芙麗雅們也老老實實地待在前哨站內,沒有朝著墾室繼續深入。
這裡發生的一切,已經上報給決策室了,相應的處理條例正在眾者的高速計算中誕生,伯洛戈覺得眾者會得出最完美的解決辦法。
“她是芙麗雅故意留下的備份,一個純淨的、沒有任何雜質的備份,就像一個程式的最原始形式,沒複雜的冗餘,任人修改。”
伯洛戈透過縫隙,目光在芙麗雅們的身上游離。
“在幫助她取得許可權後,就像當初真正的芙麗雅做的那樣,她進行了大規模的自我複製、增殖,用這些純淨的芙麗雅,取代劣化極端的芙麗雅。”
伯洛戈收回目光,關緊房門,“現在她正逐步接手廢墟區的各個職能,在秩序局的幫助下,預計再有一段時間,她應該就能扭轉廢墟區的混沌化,讓它重歸理性的秩序,而這些淪陷的虛域也會重新歸於秩序局的掌控。”
停頓了一下,伯洛戈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但我不清楚,如果墾室接手了廢墟區,那麼芙麗雅呢?畢竟這龐大的虛域已經有了一個主宰的意識體,它不需要另一個礙事的傢伙,那隻會影響它的計算效率。”
逐漸沉重的話題,令室內的氣氛也變得略顯凝固、窒息。
剛剛逃出生天,伯洛戈也不是很想聊這些,他轉而問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瑪莫?你不會是故意設計我吧?”
瑪莫緩緩地睜開眼,此時他身上縈繞著一種極為微妙的感覺,既蒼老又年輕,堅強且脆弱。
“當初?當初只是好奇心作祟,然後開始了一些上不得檯面的研究,”瑪莫低聲說道,“虛域智慧……其實這項研究,也可以用另一個方式去理解。”
伯洛戈猜到了瑪莫的意思,他回答道。
“依託於虛域的永生。”
“哈哈。”
瑪莫沙啞地笑了起來,他就知道伯洛戈能猜到他的想法。
“當時我已經算不上年輕了,即便經歷了大風大浪,可一到夜深人靜時,想到自己某一夜入睡後就再也無法醒來,我便會怕的不行。”
瑪莫抱怨著自己,“我以為我是個堅強的人,我曾經確實堅強過,但歲月打垮了我,讓我懼怕起了死亡。”
“那時我就在想,既然我們能打造出眾者這一奇蹟造物,為何不能打造另一個呢?
如果說,眾者存在的意義,就是依靠無數的意識體,在不斷的學習進化中,成為近乎真理的決策者,那麼我要做的就是打造一個烏托邦。
在那裡,我們將擁有永恆的生命、永恆的時間、永恆的快樂。”
伯洛戈冰冷地評價道,“你應該明白的,意識只能複製,無法上傳。”
“我知道,我註定會死去,但我的複製品會活下來享受這一切,”瑪莫看向伯洛戈,“不死是如此奢侈的東西,僅僅是這樣的代價,我覺得我可以接受。”
“但你最後……似乎放棄了?”
伯洛戈回憶起自己在秘密實驗室看到的一切,虛域智慧化還處於理論階段時,瑪莫就放棄了,是芙麗雅在後來的時光裡,繼續推進了研究,直至成功。
“因為我知道,這是無法實現的,”瑪莫拿起芙麗雅的日記,簡單地翻看了一下,“意識體和真正的人類終究不是一個東西,人類會遺忘,但意識體不會。
隨著時間的積累,過多的思緒只會變成冗餘的廢料,它們會如毒藥般影響意識體……所以眾者需要一個絕對統一的思想,融入其中的意識體僅僅是提供算力而已。”
瑪莫繼續說道,“而且,有時候我在想,那樣的苟活,真的算活著嗎?”
“你不再害怕了嗎?”伯洛戈問。
“還是有點害怕,但比起當初,我無疑是要勇敢許多了,”瑪莫說,“也算是與自己和解了。”
“至於麻煩你的事,我發誓,我沒有什麼陰謀詭計,”他拿起合影,眼中露出緬懷的情緒,“我只是有些念舊了,伯洛戈。”
想到這,瑪莫好奇地問道,“你還有當初的朋友活著嗎?”
伯洛戈搖搖頭,“已經過去快七十多年了,別說是還活著的朋友了,就連我的家鄉都已消失在了地圖上。”
“聽起來真糟糕,你連個緬懷的地方都沒有了。”
“我覺得還好,”伯洛戈說,“就像你一樣,我已經和自己和解了,更不要說,我現在還有許多朋友。”
“嗯?還不錯,”瑪莫讚歎了一句,看向緊閉的房門,聆聽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但我真沒想到,廢墟區的扭曲會源自於這。”
“在認知扭曲的影響下,芙麗雅殺了她的同事……朋友們,她為此憎恨著自己,乃至產生了一種畸形的獻身精神。”
伯洛戈能理解芙麗雅的那時的心境,伯洛戈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像他們這樣的人會拋掉個人的利益,只像著為某種虛無縹緲的、近乎真理的東西而戰。
“這種獻身精神甚至延續到了她複製的意識體上,接下來的時光裡,芙麗雅們認為戰爭還在繼續,廢墟區外全是敵人,她必須捍衛這最後的淨土。”
瑪莫低聲道,“可戰爭早就結束了,她被困在了噩夢之中,好在她得到了解脫。”
提及這部分時,瑪莫自己也鬆了口氣,像是為芙麗雅感到慶幸。
“你不打算和她聊聊嗎?”伯洛戈問,“她應該是你的朋友吧,還是一起共度了許多歲月的那種。”
瑪莫點點頭,但又搖了搖頭。
“她是芙麗雅,但又不是,為了保證這個備份的純潔性,芙麗雅已經清除光了她意識裡絕大部分不必要的記憶,”瑪莫說,“就像一個初生的嬰兒,腦海裡沒有什麼觀點、派系諸如此類讓人們分裂的東西。”
“在我看來,她只是芙麗雅死後的迴響而已。”
瑪莫站了起來,慢慢悠悠地走到門口處,緩緩地推開門,芙麗雅們那沒完沒了的嘮叨聲透徹耳膜。
“可就算是迴響,也令人倍感安慰。”
瑪莫看著滿地的芙麗雅,幽幽道,“她失蹤在了廢墟區裡,我以為哪怕我融入眾者之中,也不會再看到她的……我以為我和她的最後一次見面,會是這張合影。”
說完,瑪莫自顧自地笑了起來,芙麗雅到處都是,走來走去,一個話癆已經夠讓人煩了,結果這一群都是,她們圍著新來的外勤職員,問這問那,有些外勤職員已經開始皺眉了。
這荒誕的一幕讓瑪莫笑的有些喘不上氣,他扶著門檻,轉過頭。老成瑪莫這個樣子,他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瑪莫有些破音地說道,“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我居然還能親眼見到芙麗雅,而且還是這麼多!”
他說著比了個很大的手勢,“天啊,今年昇華爐芯的實習生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見伯洛戈沒有反應,瑪莫的笑意有些尷尬,“這個玩笑不好笑嗎?”
“你是在開玩笑嗎?”
“我覺得這個時候很適合開點玩笑,你覺得呢?”
這次兩人都沉默了下來,不久後有些壓抑的笑聲在伯洛戈的喉嚨裡響起,瑪莫要比他放的開,直接大笑了起來,在他的感染下,伯洛戈也有些忍不住了,和瑪莫一起笑個沒完。
“是吧!是吧!伯洛戈!”
瑪莫比著手勢,“哇!這麼多的芙麗雅,這麼多,你是拉了一個連隊回來嗎?”
“真的好多啊,密密麻麻的。”伯洛戈也感嘆著。
笑了大半,伯洛戈開口道,“所以我算是她的實習導師嗎?”
“應該算吧,畢竟是你帶回來的。”
“所以是出一份實習檔案,還是……”
伯洛戈探了探頭,試圖數一數到底有多少個芙麗雅,但在又一聲清脆的滴答聲中,電梯門敞開,又一群芙麗雅烏泱泱地走了進來。
“我覺得還是一份吧,不然你簽名會簽到累死的。”瑪莫也跟著探了探頭,評價道。
“哦,所以,她們算是昇華爐芯的實習生?”伯洛戈又問道,“昇華爐芯能一口氣接下這麼多嗎?”
“沒問題的,只要把鍛爐火山回收回來,我們還能擴招幾倍。”提及自己心心念唸的鍛爐火山,瑪莫的雙眼放光。
那座晝夜不息的爐火也是瑪莫的老朋友了,作為昇華爐芯的初代部長,瑪莫曾親眼目睹它燃起第一縷火光。
“我覺得之後秩序局會吵鬧很多,”伯洛戈無奈地嘆氣,“你記憶裡認識的那個芙麗雅,也這麼話癆嗎?”
“差不多吧,她是個很擅長交際的人,從不會感到尷尬,我認識她的第一天時,她就拉著我講了一整天,每當我想拒絕時,她就會再加一句‘我還有一句話’。”
瑪莫接著說道,“艾伯特很討厭芙麗雅,他是一個喜歡安靜的傢伙,芙麗雅則覺得艾伯特是一個自閉的人,需要多和人說說話。”
艾伯特?
這個名字伯洛戈聽起來有些耳熟,但暫時又記不起是誰,有時候伯洛戈覺得自己記憶的冗餘也有些多,但讓他真的捨棄哪部分,他還難以下定決心,什麼都想要,就連糟糕的記憶也是如此。
笑完了,兩人都顯得有些疲憊,瑪莫望著已經不記得自己的舊友們,他又說道,“關於芙麗雅們,我覺得沒必要擔心太多。”
“你是指什麼?”
“廢墟區脫離墾室控制太久了,即便墾室想完全接管,也需要一定的時間,而這無疑會分擔墾室、也就是眾者的算力,眾者是一臺高效的機械,它不會浪費一絲一毫的算力,有芙麗雅們在,完全可以讓她們負責照看此地,至於眾者,只要它依舊對廢墟區具備至高許可權就好。”
“至高許可權嗎?”伯洛戈點點頭,“廢墟區依舊認可決策室的許可權,這一點不必擔心。”
“那就好,而且芙麗雅們本身就是一群珍貴的算力,雖然以眾者的安保等級,是不會允許她們接入眾者的,但允許她們獨立,作為一個外部算力儲備,理論上也是可以的。”
瑪莫接著說道,“最最重要的是,就連當初芙麗雅也想過為自己留下一個備份,好以在失控時重啟,我想眾者也會做出這種準備。”
“你是說,必要時,芙麗雅們可以暫時接替眾者?”伯洛戈問。
瑪莫很瞭解眾者的執行邏輯,“兩者差距極大,可一旦發生那種情況,有的用就得了,還挑什麼呢?”
“話說回來,你們當初也參與了眾者的設計吧?”伯洛戈疑惑道,“那麼眾者成為墾室意志這件事,你們難道不知道嗎?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研究虛域智慧化?”
這是伯洛戈最不理解的部分,彷彿瑪莫完全不清楚這些,直到研究觸及了瓶頸時,才發現墾室這件容器已經裝滿了水。
“很簡單,我們根本不知道這種事,”瑪莫坦白道,“我雖參與了設計,但眾者構建的主導者是艾伯特……在我看來,他也是個自閉的傢伙,心裡藏著一大堆秘密,從不與任何人說。
當眾者投入執行後,它就消失在了決策室裡,與它的一切交流,都是它單向聯絡我們,也就是說,可能在很早之前,眾者就把自己接入了墾室之中,只是它未告知任何人,我們也完全不知道。”
聽到這,伯洛戈不由地覺得脊背發涼,這些似乎是眾者自行完成的,難以想象過了這麼多年,集結了如此之多的意志、算力,眾者進化到了何種程度。
但在考慮這些之前,伯洛戈又問道,“艾伯特?又是艾伯特,他是誰?”
伯洛戈越發覺得這個名字熟悉,可無論如何都回憶不起來他是誰。
“你居然不知道艾伯特嗎?”
瑪莫有些意外,他本以為伯洛戈知道的。
“他是誰?”伯洛戈再次問道。
“秩序局的初代局長,”瑪莫風輕雲淡地說道,“艾伯特·阿爾弗雷多。”
一瞬間,伯洛戈呆滯在了原地,久遠的記憶一點點地從沙土之下浮現,與此同時前哨站的大門再次開啟,又一批外勤職員抵達了現場,廢墟區迴歸可是一件大事,誓言城·歐泊斯內的外勤職員們都被調動了起來。
大步前進的人群中,毛茸茸的哈特顯得格外醒目,他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地方,哪怕他工作了這麼久,也是第一次接觸與廢墟區有關的事件,緊接著哈特看到了跟複製貼上一樣、密密麻麻、數不清的芙麗雅。
在哈特看到芙麗雅們的同時,芙麗雅們也看到了哈特。
忽然間,吵吵嚷嚷的前哨站安靜了下來,芙麗雅們紛紛停止了叨叨,齊刷刷地看向哈特。
哈特被這齊至的目光弄的渾身不自在,他挪了幾步,發現芙麗雅們的目光仍緊隨著自己。
“我牙上有菜葉嗎?”哈特對一旁的坎普齜牙道。
“人……”
芙麗雅們異口同聲地說道,聲音如浪潮般砸了過來。
“天……天啊……”
芙麗雅們舉起手,一併指向了哈特,哈特的周圍人也很識趣地讓開,一片空地裡,哈特不知所措地張望著,然後他也舉起手,指了指自己。
哈特懵了,“我?”
“人!”
“是人啊!”
“活生生的人啊!”
“我的天,我好久沒見過人了!”
“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啊!”
“嗚嗚嗚!”
在芙麗雅們的眼中,一群奇形怪狀的傢伙裡,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具備正常人類形態的哈特是如此地令人熱淚盈眶,有幾個承受能力差的,直接感動地哭了出來。
喧囂聲中,哈特倍感迷茫,毛茸茸的他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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