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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晝夜交替的暮鍾與汽笛聲穿過了幽深潮溼的坡道與豎井,在這陰暗逼仄的下水道中隱隱約約地迴響著,而這夜幕臨近的訊號讓躲藏在廢棄休息室中的邪教徒們更加沮喪起來。

他們中的一人生了重病,原因不明的重病,現在他就要死了——死在這個燈光昏暗的地下世界。

“他現在還活著……”一個邪教徒猶豫著說道,他看了一眼那個躺在地上的“同胞”,看到對方的眼睛半睜半閉著,眼球正在眼窩中慢慢轉動,這個倒黴的傢伙還能聽到周圍的動靜,但他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睜開眼睛了。

“也只是現在還活著,”另一名邪教徒嗓音低沉,“暮鍾已經響過了,他不能死在這個房間——主的庇護會保佑他在黑暗中獲得安眠的。”

躺在地鋪上的男人手指抽動了兩下,他顯然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不想就這樣死去,但死亡已經緊緊咬住他的影子,而且就目前看來,他那些親愛的“太陽同胞”們已經考慮著要在真正的死亡降臨之前就把這個“隱患”移出庇護所了。

極端壓抑的沉默籠罩著房間,以至於垂死之人微弱的呼吸聲都變成了清晰可聞的聲音,在死寂了不知多久之後,之前咒罵風暴教會的黑袍人才突然打破了沉默:“再等一等吧,至少……人剛嚥氣的時候不會立即發生變化。”

“……那就再等等,”嗓音低沉的黑袍教徒有所鬆口,他看了一眼那個正在艱難喘息的男人,又忍不住滴咕起來,“但他為什麼會突然發病?你們確認這只是正常的發病麼?”

“我認識他……他在下城區開著一家快關門的古董店,店裡全都是假貨那種,”旁邊一個始終沒怎麼開口的教徒說話了,“他本來就有病,身體從來就沒好過,大概是在下水道里待的時間過久,之前又受了驚嚇,才導致病情惡化了吧。”

聽著旁邊人的解釋,嗓音低沉的黑袍教徒終於放鬆了一些——雖然他並非身份高貴的“神官”,但也皈依太陽多年,如今也多少算是個知曉不少神秘學知識的“專家”,他深知在一場失敗的獻祭儀式之後會有多少長遠而隱秘的危險殘留下來,而每一個參加過那場獻祭儀式的信徒都有可能成為這些隱秘危險的“載體”,如今這個突然陷入極端虛弱的人……就有可能是一個這樣的“載體”。

如果不是有“太陽子民皆手足”的約束,再加上身邊還有幾個狠不下心的教徒在看著,他早就把這個倒黴傢伙扔到外面的茫茫黑暗中了。

在沉默許久之後,這個黑袍教徒突然有所動作,他從懷裡摸出一個澹金色的護符,塞進了那個奄奄一息的“同胞”胸口。

“你這是……”旁邊的一名教徒好奇開口。

“這枚神聖的護符是我花很大代價從使者手中換來的,”他低沉說道,語氣帶著誠懇,“願主的恩典能保護我們的手足,太陽的光輝或許可以在黑暗中讓他免遭進一步的侵蝕。”

旁邊的兩名教徒頓時不疑有他,並且以欽佩的眼神看著“送”出了護符的教會前輩,他們將手握拳放在眉心,虔誠地低聲唸誦著:“太陽子民皆手足……”

嗓音低沉的黑袍人同樣將手握拳放在眉心,跟著低聲唸誦起來:“太陽子民皆手足。”

……

在太陽徹底落入海平面以下之後,那無星無月的天空再一次出現在鄧肯面前,蒼白的裂痕橫亙天際,以清冷的光輝照亮了無垠海,以及正在海上航行的失鄉號。

鄧肯站在船尾甲板附近,他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微微嘆了口氣。

不管看多少次,他也不可能從那蒼白清冷的光輝中看到本就不存在的繁星。

但比起上一次看到這無星之夜的時候,他如今的心情顯得好了許多。

一方面,是他已經接受了這個世界的種種詭異之處,並且在主動適應如今的生活,另一方面,則是今天的魚確實不錯。

他是個很樂觀的人,生活中任何一點微小的改善對他而言都是值得高興的——更何況來自大自然的饋贈比他想象的還多。

照這個節奏下去,哪怕短時間內無法建立和陸地上的穩定聯絡,他起碼也能改善這條船上的生活條件。

胡思亂想中,他扭頭看了看正站在自己肩膀上的鴿子,帶著玩笑語氣隨口說道:“你說……我是不是乾點海盜船長該乾的事會更簡單一點?比如找個繁忙的航道打家劫舍什麼的……”

鴿子歪著頭,兩隻眼睛也不知道分別在看什麼地方:“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

“也是,這不符合我的性格,”鄧肯笑了笑,“而且說著容易——打家劫舍起碼也得能找到有商船活動的航道嘛。”

這茫茫大海空空蕩蕩,失鄉號也不知道是飄到了距離文明社會多遠的地方,自從上次與那艘運送異常099的船相撞之後,他再也沒見過別的船出現在視線裡——真是想打劫都不知道去哪找受害者的。

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卻突然從旁邊傳來,打斷了鄧肯的胡思亂想:“船長,我們要去打劫麼?”

鄧肯循聲望去,看到愛麗絲正坐在旁邊一處很高的木板上,好奇地看著這邊。

在天空那道蒼白傷痕的輝光照耀下,身穿宮廷長裙的哥特人偶高高地坐在幽靈船上,水銀般的長髮在夜色中泛著清冷的光澤,她端莊地坐著,眼神中帶著好奇——這一幕,竟彷佛一幅古典而神秘的畫作。

鄧肯一時間有點訝異——在經歷了幾次雞飛狗跳的“現實瑣事”之後,他竟差點忘記這位人偶小姐最初躺在木箱中時帶給自己的那種典雅、神秘的印象了,以至於這時候看到安靜狀態下的愛麗絲,他竟然有點錯愕。

愛麗絲卻不知道船長在想什麼,她只是好奇地又問了一遍:“船長,我們要去打劫麼?”

這句話就比較破壞她的形象了。

鄧肯哭笑不得地看了人偶一眼:“你喜歡打劫麼?”

“不喜歡,”愛麗絲搖了搖頭,“聽上去挺沒意思的。”

“可你就是被我‘打劫’到船上的。”鄧肯笑著提醒她。

“……也是啊,”愛麗絲想了想,點頭說著,緊接著又問了一句,“那我們現在要去打劫麼?”

“不,”鄧肯擺了擺手,不緊不慢地走向自己的船長室,“我也覺得打劫挺沒意思的——相比之下,散步更適合作為一項飯後運動。”

鄧肯回到了船長室中,在簡單吩咐一下山羊頭負責掌舵之後,他便如上次一樣進入寢室,關好了房門。

他已經決定,今夜就進行第二次靈界行走。

但和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要透過“艾尹”這隻鴿子來測試這項能力。

一簇幽綠色的火花在鄧肯指尖跳躍著,而在火焰跳躍的瞬間,原本正在桌子上熘達的鴿子便眨眼消失,又在他肩膀上凝聚出了身影。

感受著艾尹與自己之間那種若有若無的聯絡,鄧肯慢慢靜下心來,隨後他回憶著自己上次啟用黃銅羅盤時的那種“感覺”,開始嘗試著用手中的靈體之火去溝通艾尹——

無形的綠色火焰化作一道細線,纏上了艾尹的雙翼,下一秒,這隻白鴿便驟然被烈焰包裹起來!

在火焰燃燒中,白鴿的羽毛盡皆化作虛幻的形態,升騰的綠火彷佛重塑了它的血肉和骨骼,艾尹在火焰中揚起雙翼,那個掛在它胸口的黃銅羅盤則“啪”一下開啟——描繪著諸多神秘學符文的錶盤上微光閃爍,正中央的指標則在瘋狂旋轉之後筆直地指向了遠處。

四周的景象崩解四散,熟悉的黑暗空間出現在鄧肯眼中,緊接著,是那些熟悉的光流,以及無數星星點點的“燈火”。

鄧肯循著心中的感覺看向那些星光,尋找著下一個適合接觸的“目標”。

突然間,他被其中一簇星光吸引了。

他不知道這是否就是山羊頭總在唸叨的“鄧肯船長的直覺”,但他決定循著這種感覺走——不管那星光背後是誰,現在,他與鄧肯船長有緣了。

……

普蘭德城邦邊緣廢棄的下水道中,那幾個僥倖從教會守衛者手中逃脫的太陽神邪教徒正在無言中沉默著。

地上世界已經陷入深沉的夜色,地下世界則僅有一簇微弱的燈光庇護著廢棄的房間。

哪怕是再兇殘再沒有人性的邪教徒,也會在這逐漸迫近的黑暗中感到緊張恐怖。

旁邊的破布地鋪上,垂死者就要撥出最後一口氣了。

聽著那逐漸低沉艱難的喘息聲,幾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垂死者。

他們死死地盯著地鋪上的“同胞”,每個人都很清楚,這人確實是不可能熬過這一夜了。

就這樣在幾雙眼睛的注視下,地鋪上的男人最後一次胸膛起伏——他撥出了自己此生的最後一口氣。

“願太陽在黑暗中繼續照耀你的靈魂,”旁邊,嗓音低沉的黑袍教徒慢慢說道,緊接著便一揮手,“把他……”

下一秒,他的話突然被噎了回去。

在他眼前,那具緊閉著眼睛的屍體再次開始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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