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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晚。

蘇良留宿驛站,便給范仲淹寫了一封信。

一方面告知“返鄉老兵組建殺蕃社”的情況;另一方面告知自己將在五日後,抵達慶州。

慶曆二年,蘇良在汴京參加省試時,范仲淹在西北;慶曆三年到四年,范仲淹做副相時,蘇良又在地方任職。

自蘇良擔任監察御史後,他與范仲淹信件往來不下百封,然而卻一直未曾謀面。

蘇良對這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計程車大夫官員典範,景仰久矣。

……

四月二十七日,夜。

蘇良距離慶州州城還有近六十里路,預計明日下午便能抵達。

而這時。

他又得到了殺蕃社的一個訊息。

這群老兵根本不是秦鳳路駐軍都頭齊飛所稱的“上千人”。

而是已經集聚了近五千人。

並且他們還有一個響亮的口號:命換命,殺蕃賊!

這個口號令蘇良寒毛豎起。

他也能理解這群老兵的心情,他們大多都是因家人被西夏兵所害才選擇當兵,希望有朝一日能報仇雪恨。

而只要留在軍營中,他們便有上陣殺敵的機會。

但隨著裁兵令的執行,這些年支撐他們生活下去的信念轟然倒塌。

他們在軍營多年,早已遠離了柴米油鹽、耕種劈柴的尋常日子,再加上沒有了家人。

生活便再無掛念。

他們便想著以命換命,報仇雪恨。

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蘇良對這些老兵是發自內心的敬佩,但又不想讓他們壞了大局,白白犧牲。

此次西北裁兵若安置不好這些人,那將是巨大的隱患。

……

四月二十八日,午後。

蘇良一行終於來到了慶州城。

蘇良剛到城門便聽到了城內小販的吆喝聲,甚至還聞到一股濃郁的烤羊味道,肚子不由得都有些餓了。

他剛進城內。

一名身穿青衫,年約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便走到馬車前。

其拱手道:“車內可是蘇御史?”

蘇良掀開門簾,疑惑道:“正是蘇良,公子是?”

“純仁奉家父之命,特來迎接蘇先生!”青年再次拱手。

“原來是堯夫,客氣,客氣了!”蘇良笑著說道,連忙從馬車內走了出來。

這位青年,正是范仲淹的次子範純仁。

表字堯夫,現年二十一歲。

曾師從胡瑗、孫復等大儒,而今陪在范仲淹身邊,正在準備明年的進士科考試。

“堯夫,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喊什麼先生,叫聲景明即可!”蘇良笑著說道。

“不妥不妥,蘇先生之才,純仁當敬為師。”範純仁謙虛有禮,儼然得了范仲淹的真傳。

“無所謂啦!你怎麼開心就怎麼喊,馬車就不坐了,咱們在大街上走一走,然後前去拜訪範公。”

“嗯嗯,好。”範純仁笑著點了點頭。

範純仁雖身在西北,但卻聽過蘇良的許多傳說。

舌為刀,唇為劍,一次次智鬥兩府三司,一次次為朝廷出謀劃策。

嬉笑怒罵,皆是錦繡文章。

他父親不止一次稱:為父新政之時,若臺諫有蘇景明,何止潰敗焉。

這種評價,讓範純仁對蘇良升起了景仰之心。

在拜讀過蘇良的文章後,更是受益匪淺,連呼:臺諫官當如蘇景明!

這也讓範純仁一直以為,蘇良應該是那種言語鋒利,不苟言笑之人。

哪曾想,竟然翩翩如玉,灑脫不拘。

儼然一個當世李太白。

片刻後。

二人走在大街上,邊看便聊。

起初,範純仁與蘇良聊天還有些緊張。

但見到蘇良竟在街頭買了一串冰糖葫蘆吃起來後,他徹底放鬆了下來。

二人相聊甚歡。

蘇良也得知,范仲淹最近身體不好,有肺疾,也有寒疾。

若不是西北需要他,他甚至都有請辭致仕的想法了。

大半個時辰後。

範純仁先為蘇良等人安置罷住處,讓眾人都洗漱一番,然後才帶著蘇良來到了範宅。

此刻,已到了吃晚飯之時。

大廳內。

身穿一襲深藍色長袍的范仲淹,聽到僕人匯稟,便快步朝著前院奔去。

而這時,蘇良剛好走了過來。

“蘇良參見範公,在西北,您辛苦了!”蘇良重重拱手道。

蘇良非常清楚范仲淹在新政失敗後,主政西北面臨的壓力,能將西北治理的如銅牆鐵壁一般,實乃儒帥。

范仲淹的眼睛裡閃爍著淚光。

他激動地拉著蘇良的手,道:“蘇景明,你讓老夫好生盼啊!快快,屋裡坐,老夫知你來,兩個時辰前便將羊肉燉上了!”

“哈哈,範公,那小子今日可是有口福了,我可是相當能吃!”

“管夠,吃多少有多少!”

……

初次相見的范仲淹和蘇景明,就像認識已久的舊友一般,交談極為順暢,沒有半分生分之感。

二人寫信交流時,基本已經互為知己了。

范仲淹的遺憾是,在新政變法之時,沒有遇到這麼一位能夠力挽狂瀾的臺諫官。

蘇良的遺憾是,如果他擔任臺諫官始,范仲淹便是兩府三司的相公,大宋絕對要比當下發展的更好。

片刻後,羊肉上桌。

範純仁坐在一旁,連忙為蘇良倒酒。

范仲淹拿起酒杯,看向範純仁,道:“今日為父高興,可破例飲上一小杯,再不飲,咱家的酒都被那位狄大將軍順走了!”

範純仁無奈,只得為其倒上一杯。

接下來。

三人便一邊吃羊肉,一邊閒聊起來。

范仲淹與蘇良相見甚歡,不知不覺,足足飲了五杯,最後被範純仁撤去了酒杯,才喝起了清茶。

飯畢。

三人去了書房。

范仲淹知曉全宋變法已不可阻擋,而蘇良必為主力。

便講起了當年範、富新政的細節,需注意的事項,以及容易踩到的陷阱等。

範純仁聽得津津有味,其父親以前從未向他講過這些。

片刻後。

范仲淹與蘇良相對而坐,從科舉聊到吏治,從裁兵聊到遼夏,從齊州聊到民生……

二人所聊甚快,涉及面也廣,範純仁都有些跟不上二人的思路。

令範純仁最為驚訝的是——

蘇良的知識面和認知程度絲毫不亞於父親,有時甚至能為自己的父親答疑解惑。

並且蘇良的一些新奇觀點,范仲淹都忍不住拍案叫好。

範純仁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此刻的蘇景明。

和那個在街頭吃糖葫蘆、甚至一口能吞下兩顆糖葫蘆的蘇景明,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而蘇良也是受益頗豐。

范仲淹對齊州變法的預見性,對當下兩府三司的格局,對遼夏戰事的預判,都令蘇良耳目一新。

與其相聊,蘇良增長的不僅是眼界,還見識到了一顆傾心為宋的赤子之心。

這讓蘇良不由得發自內心感嘆:當世第一流人物,當如是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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