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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齊州西南方向,與袞州、鄆州交界的官道旁,搭建起了一座簡易草棚。

棚內,端坐著身穿官服的王安石,其一旁還站著數名差役。

而在草棚前。

除了有醒目的齊州二字外,還擺放著齊州的一些特產。

如齊綿、齊絹、劉家功夫針鋪的針,中藥材防風、陽起石、白壃石、半夏等。

其中,齊州的綿、絹、陽起石、白壃石都屬朝廷貢品類別,品質皆為上乘。

當然,王安石不是為了賣貨。

他只是想透過這些暢銷的商品,將外地客商引入齊州。

讓更多人知曉,齊州已無剪徑之亂。

王安石雖然在個人衛生上有些邋遢,但在做事上卻是一絲不苟、精益求精。

在來之前,他已貼出告示。

齊州若再發現剪徑者,直接杖八十。

杖八十,足以將一名成年人打個半死,體弱者甚至會直接斃命。

此外。

齊州所有客棧、酒肆、餐館、勾欄,但凡出現宰客事件,輕則歇業整頓,重則關押入牢。

而後,他還召集齊州的部分貨商,召開了一次如何接待外來商人的內部會議。

一切皆準備妥當。

……

就在這時。

一行車隊行了過來。

王安石不由得大喜,當即大步走到官道上。

此車隊有三輛馬車,五輛牛車,車上堆放著一條條麻袋。

看行走的速度,車上的貨物顯然不輕。

頭車上坐的乃是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

其看到一名身穿官服、面板略微黝黑的青年官員站在前方,連忙拉住韁繩,停了下來。

而後,老者從包袱裡取出兩吊錢,快步走了過來。

“這位官人,我們做得是小本買賣,車上都是一些核桃棗子,本小利微,一點心意,請您笑納!”老者將錢遞向王安石。

商人見官,首先想到的就是交錢保平安。

王安石無奈一笑,擺手拒絕。

“老漢,你誤會了!本官乃是齊州知州王安石,在此設棚,只為招攬外地商人來我齊州做買賣。”

“我以齊州知州的名譽向您保證,齊州已無剪徑之徒,你來齊州販貨或進貨皆可,安全無虞,我齊州有諸多特產,皆是上等品質,可供……”

王安石介紹完後,老者打量著周圍的衙差們,小心翼翼地問道:“必……必須要去嗎?”

王安石笑著說道:“盡隨你意,不強求的。”

“那……那我……我下次……下次再去吧!”

老者明顯有些恐慌。

王安石不再阻攔,當即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頓時,老者快步上了馬車,朝前方的鄆州奔去。

車隊速度甚快。

至少是剛才停下前的三倍速。

不消片刻,便沒有人影了。

王安石無奈道:“齊州的名聲就這麼差?”

這時,一旁一名青年衙差道:“官人,若……若是我見到這一幕,或許也會跑!”

“為何?”

“堂堂一位知州,在烈日酷暑下,站在官道上招攬商人,還如此客氣,這……這若不是親眼所見,別人告訴我,我都不相信,他可能覺得咱們是騙子吧!”

“畢竟,前段日子,青州也出現了一批剪徑者。白天是廂兵,晚上就成了盜賊,商人們都怕了,根本不信官!”

王安石不由得皺起眉頭。

他在鄞縣時,大多考慮的都是農事。

但來到齊州後,發現各種古怪的事情層出不窮。

在百姓眼裡,官員和盜匪,一個是明搶,一個是暗搶。

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不由得想起那幾個天天盼著去做京官的官員,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不身在汴京,伱永遠不知汴京到底有多繁華;不身在其他州府,你永遠不知它到底有多糟糕!”

身在汴京,會覺得大宋堪比強漢盛唐。

身在一些偏遠地方,會感覺身邊處處都有陳勝吳廣、黃巢之流。

王安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喃喃道:“本官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在蘇良的引導下。

王安石深知,抑制土地兼併的關鍵,不是令富人之田流入貧民手中,而是令富人尋到比田產更賺錢的事情。

所謂買賣,一買一賣。

商人賺了錢,農戶掙了錢,官衙靠著商稅也就賺了錢。

若齊州能夠將商貿市場徹底開啟,那土地兼併帶來的許多麻煩都將會迎刃而解。

半個時辰後。

又一支商隊行了過來。

當即,王安石揉了揉下巴,露出一抹笑容,再次大步迎了上去。

這支商隊的掌櫃乃是一位讀書人,他見王安石談吐不凡,便與之深聊了起來。

二人有說有笑,相聊甚酣。

不多時,這名掌櫃便帶著商隊,轉道去了齊州。

頓時,王安石信心大增。

只要將名聲建立起來,齊州有了好口碑,就能無形中解決很多麻煩。

……

而此刻。

在齊州北境的一處驛站前,司馬光心情忐忑地望著遠處。

此處乃是從汴京通向青州的必經官道。

商隊尤多,且多是長途奔走的商人。

蘇良也站在一旁。

他知曉司馬光沒有王安石那種厚臉皮,便選擇陪著司馬光。

從上午到此刻,已經過去了二十餘支商隊。

司馬光與之交談的也有十餘家,不過依舊無人轉道去齊州。

好幾個商人都被嚇到了。

他們覺得官員們對他們那麼好,必然是有所企圖。

雖然屢遭懷疑,但司馬光還是會耐心地向商人們推薦齊州,講解齊州的各種特產以及齊州對商人的優惠政策。

司馬光最大的優勢便是情緒穩定。

且他認為,宣講齊州比引客更加重要,只要建立起好名聲,客商自然能蜂擁而至。

由於二人還有公務要做。

王安石每隔三日便去官道攬客一次,每次大概是小半天。

而司馬光選擇每隔兩日一次。

不過,他會在驛站中住宿,晚上在驛站附近停下休息的客商也不少。

篝火下,正是宣講齊州的好時機。

當然,二人的這些舉動不會是今年常態。

一旦外地客商對齊州的印象改觀,二人便會再次拉長時間間隔,甚至不用再招攬客商了,但後續的服務定會做得更精緻。

王安石和司馬光,正在以一種大宋朝從未有過的方式,改造著齊州。

用一位老農的話語來形容二人。

“這兩位官老爺的腦袋是低著的,腰也是彎著呢,並且還會衝咱們笑呢!”

……

商人向來都是傳遞資訊的最佳媒介,更何況齊州這個大宋變法的首選之地。

很快。

“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驛館”這十個字便經由商人們嘴,傳向了齊州外的四面八方。

“那日我帶著商隊走在官道上,齊州知州王安石在知我不會路過齊州後,仍為我們準備了茶水,就衝這份對我們商人的尊重,我也要去齊州進次貨!”

“齊州有剪徑徒?我已往返齊州兩次,一個賊人也沒有遇到,並且那位司馬通判拍著胸脯向我保證,在齊州境內若丟失貨物,他定幫其找回,若找不回,府衙將會賠償我的所有損失!其他州府,哪個主官能做到這一點?”

“齊州的綿帛,京東最佳,往昔都是齊州商人們運送,如今省下一大筆運輸費用,足夠年底蓋上幾間新房了。”

“齊州民風彪悍?剪徑者眾?胡說八道,我覺得齊州比青州要好多了,這樣的知州和通判,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呢!”

……

雖然大宋商人的地位較漢唐有所提高,但士大夫官員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而今王安石和司馬光表現得如此接地氣,自然引得無數百姓熱議。

六月二十日。

蘇良來到齊州的第二十八天。

這一日,“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驛館”的效果突然迸發。

足足有三十多支商隊來到齊州城。

其中帶頭者,還是拒絕王安石的那個賣棗和核桃的老漢。

這位老漢為齊州帶來了數支販賣藥材的商隊。

王安石和司馬光靠著個人魅力將這些人引入齊州城,至於能不能將這些人留下,就靠齊州的商品質量和價格了。

這一日。

齊州城主街上甚是喧鬧。

街道兩旁,車馬不斷,過年節時也不過如此。

有些地方甚至自動形成了露天草市。

府衙的差役們全部出動,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解決大街上百姓的一切問題。

因為多勞多得的考績方式,差役們也都甚是興奮,忙得熱火朝天。

此時的王安石和司馬光,才算是真正體會到了齊州自治的好處。

二人也逐漸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變法。

變法,必須要不走尋常路。

二人若不是放下臉面,恐怕要形成今日這個局面,至少要熬二三百個日夜。

蘇良與張茂則緩步走在大街上,觀察著周圍的車馬川流不息。

張茂則開口道:“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驛館,真是開我朝先例,確實是招攬商客的好辦法。不過,朝堂的那群相公估計不會喜歡。”

“蘇御史,你最好今晚就寫奏疏向官家解釋一番,不然官家先入為主,聽了那些人的理由,毀掉這番好局面,就可惜了!”

蘇良認可地點了點頭。

大宋計程車大夫官員,向來講究高雅有節。

但如今,一州知州與通判為招攬客商,不惜放下身段,這在那些老頑固眼裡,是破壞禮法,是對士大夫官員身份的侮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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