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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曆四年秋。
九月二十三日,五更,天微微亮。
蘇良從家出發,過州橋,一路向西,途徑鹿家包子鋪買了兩個包子。
邊走邊吃,用了約兩刻鐘,來到了御史臺衙門。
汙名已消。
他自然要正常上班了。
御史臺,臺長為御史中丞。
下轄三院,分別為:臺院、殿院和察院,由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監察御史分轄。
不過有些人是兼職,並不在御史臺辦公。
蘇良所在的察院,有監察御史六人,當下在汴京城的只有劉元瑜和包拯。
監察御史裡行有兩人,一個是蘇良,一個名為周元。
其餘還有主簿、檢法以及相關吏員。
此刻,朝官們都在上朝,身在御史臺內的皆是小官與吏員。
……
御史臺察院。
是一個有著八間房屋的破舊大院。
院內柏樹槐樹參天,枝杈上築著許多鳥窩,以烏鴉居多。
一進院子。
便能聞到一股濃郁的書墨香。
蘇良步入東側一間約四十平的房屋。
屋內有兩個工位,一東一西,前方有個茶臺,其餘地方堆積的滿是書刊報狀。
茶臺旁。
另外一名監察御史裡行周元,正在泡茶。
周元,字子雄,三十七歲。
今年年初從地方調到汴京,在汴京沒有什麼靠山背景,也是寫得一手好文章。
“呦,景明老弟,回來了!”
“一封《自罪書》,名揚汴京城,遭此誣陷仍能秋毫無損,厲害厲害!”
蘇良無奈一笑,道:“子雄兄,莫調侃愚弟了,僥倖保住官職而已。”
二人關係不深,閒聊數句後,蘇良也倒上一壺茶,在工位坐了下來。
蘇良的日常公務,就四個字:看報,彈劾。
看似簡單,其實也挺繁瑣。
他需要翻閱進奏官每日遞交上來的公關文報,整理一些吏員交上來的一些小道訊息。
有時,甚至還要處理上官交下來的臺參辭謝以及去其它衙門取索一些案卷書簿。
蘇良需從大量的資訊中,挖掘出可彈劾的內容。
然後撰寫章疏,向中樞或皇帝論奏。
換用前世上班族的的說法:彈劾章疏,就是蘇良的工作業績。
撰寫的彈劾章疏越多、越優質。
他便會被提拔的越快。
同屋的周元,一月至少能寫十份彈劾章疏,合三日一份。
但所寫內容,基本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
某位官員在朝會時禮儀有失打了噴嚏。
某位官員的家僕親戚惹上了官司。
某位官員的衙內去勾欄聽了曲之類的。
……
大宋講究風聞奏事。
御史們只要聽見風聲,什麼都能寫,且還不用講明出處。
不過這些資訊,大多都被中書或御史臺壓了下去。
太雞毛蒜皮了!
但卻能為周元換來一個“勤勉”的好名聲。
這也正是他所想要的。
先以量取勝。
御史臺官員,只要建立了好名聲,升遷速度甚快。
王拱辰就是靠著彈劾奏疏堆積起來的功績,穩坐御史臺頭把交椅。
蘇良坐在工位上。
上午一壺茶,中午一頓飯,下午又是一壺茶。
直到黃昏下班,也沒從高過頭頂的公文報狀中挖出一條彈劾內容。
他實在不願去寫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回家後。
他便給遠在揚州的妻子唐宛眉寫信,讓其坐船前往汴京城。
二人聚少離多。
而今蘇良在汴京城算是穩定了,自然要將妻子接來,看一看汴京城的繁華。
……
五日後。
蘇良依舊沒有寫出自己臺諫生涯的第一道章疏。
那些公文報狀的事情都太微不足道了。
根本不值得他動筆。
午後,陽光燦爛。不時傳來幾聲鳥鳴。
蘇良正在翻閱幾張民間小報,外面突然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
“咱臺院九月,最多者撰章疏二十七份,最少者……竟然……竟然為零,我擔任監察御史近兩年,還是第一次見過這種情況。御史臺乃是諫諍君主、監察天下,糾舉違失的重要衙門,不是某些人尸位素餐,喝茶混日子的地方!”
蘇良站起身來,朝著門外望去。
說話者正是監察御史劉元瑜。
其在院內高聲說話,還面向蘇良這屋,明眼人一聽便知是針對蘇良說的。
劉元瑜乃是彈劾達人。
今年四月,因反對新政還曾創下了一日一彈劾的記錄。
將趙禎氣得半死,卻又無可奈何。
御史寫彈劾奏疏,無論持什麼觀點,都是敬業的體現。
他還專門將自己的彈劾奏疏都留有副本。
意在年老之時,裝裱成書,流傳後世。
說罷,劉元瑜就站在那裡,探頭看向蘇良所在的屋子,確認後者有沒有聽到。
他要表達的意思很明顯。
蘇良入職近一月,卻一份章疏都未曾寫,乃是給御史臺丟臉了。
再加上進奏院案,蘇良大出風頭,讓劉元瑜甚是不滿。
其性格有點像御史中丞王拱辰,睚眥必報。
且有一種“整個朝堂,唯我一人是君子”的迷之自信。
一旁的周元看向起身的蘇良。
“景明老弟,劉御史向來都如此,喜歡在院內發表見解,指桑罵槐,大家都見怪不怪了,你莫放在心上。”
蘇良淡淡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大宋朝堂上。
所謂的低調,所謂的韜光養晦,都是針對那些相公們的。
小官員必須鋒芒畢露,不然永遠難出頭。
尤其是臺諫官員,做的乃是彈劾宰執、諷諫君王的事情。
一旦傳出怯懦之名,便離去職不遠了。
不過,蘇良並未去找劉元瑜理論。
而是抬頭看向一棵柏樹樹梢上的鳥窩,高聲道:“這些該死的烏鴉,大中午的還在聒噪,真是討厭極了!”
指桑罵槐。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劉元瑜氣得嘴唇發顫,也沒想到如何反駁。
當即甩袖離去。
另一間屋子內的包拯,恰好聽到二人說話,不由得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然後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隨即,蘇良也回到了房間。
周元笑著說道:“你……你入臺諫近一月,確實無一份彈劾章疏,若到了年底考核,奏疏太少,恐怕會有人給你穿小鞋的。”
“多謝子雄兄提醒,我再想想能寫些什麼。”
蘇良本來腦袋空空。
但是監察御史劉元瑜這麼一吆喝,他突然知曉自己要寫什麼了。
……
注:大宋臺諫官言事主要分兩種方式:小事呈章疏,大事入對廷奏(與皇帝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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