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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沂中吸取此行所有的教訓,好端端地把趙官家送進了吳玠準備好的府邸,不得不說吳玠雖然油滑,辦事是沒的說。

此宅邸入眼看不盡的雕樑畫棟、亭臺樓閣,呼吸之間,全是春日間芍藥牡丹的宜人芬芳,這當然沒啥,皇宮大內出來的人不會覺得多麼豪氣,但在楊沂中劉晏看來,五進院落,並無大樹,視野寬廣不易藏人卻是最安全重要的。

但趙官家顯然沒注意這些,回來先看了看安頓在官解的趙子偁,看這形容不用醫生診斷就知道是累大了勁,強制他休息。然後又把忻(防和諧)州知州帶上回了下榻之所,冷冷看著這位薛知府,想著趙官家為帝十二年,有幾個人經得住他這般,何況一個江南公閣出身的富貴子弟,不過半刻鐘那人就下拜請罪道:“官家,臣有罪......”

“你當然有罪,但朕此行忙得很,你是自己說,還是讓皇城司或者刑部派人去查。”

“臣說,臣萬死。河曲知縣張仲熊在縣內作威作福,甚至濫行淫祭,臣也知道。以前李知州李若虛在的時候,抓過他現形。好在那個姑娘沒死,李知州大罵他一頓也是要交給朝廷治罪,偏偏這廝大哭兩家先人同赴國難的交情,李知州到底不忍,但也警告他只此一次,否則再不手軟。去年春天李知州升任遼東路經略副使,臣由這個通判補了知州。臣,臣出身偏門,又沒什麼大本事,張仲熊這廝便故態萌發,冬夏兩季又開始祭河,臣找他理論時,只說什麼河水氾濫舍小取大,臣該死說不過他,於是.......”

“於是你身為一方父母官,代朕牧民,就坐視這等慘事發生在自己治下。狗屁的舍小取大,朕看應該把你們一塊送給河神,說不定黃河被你們噁心地能不發大水了。”趙官家顯然已經怒極,髒話都出來了。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室內之內無不凜然,那薛知州更是一頭栽倒,跪下不敢再言。

趙官家猶不解氣,一腳踢翻了旁邊一個宮燈。深呼吸了好幾次,又問道:“你自己管不了,為什麼不上報御史,或者找長安劉相公,陝西經略使胡世將,你別告訴朕他們都不管!那朕就是連太上皇都不如的昏君!”

薛知州張嘴欲言,卻實在說不出話來,還是他身邊的推官鎮定一些,勉力回答道:“官家,知州也曾上稟告過胡經略,胡經略派人來檢查時,張知縣拿重金賄賂了來人,只說是拿牲口祭祀。胡經略反而把薛大尹訓了一頓,大尹才不敢再告了。”

趙玖皺眉,“胡世將竟然如此糊塗?”

那推官鼓足了勇氣,咬牙說:“臣,臣不敢非議上官,胡經略倒也不是糊塗,而是因大尹是官家選的江南公閣成員,而張知縣則是太學生出身、忠烈之後。胡經略素來是有偏見的。官家不信,可往陝西路,那個還有河東北路一查,到處都是這種事!”

這種事是不可能說謊的,現放著楊沂中和虞允文兩個特務頭子呢,楊沂中不方便走開,虞允文可是悄然退下了,趙玖坐下猛喝了兩口熱茶,紓解鬱悶之氣,然後嘆息道:“朕知道了,看來真是絕知此事要躬行啊,亂世用重典,此間已經太平,朕連折家謀逆一事,都交給三司詳查後處置,但這張仲熊實在已經觸犯朕之底線,平甫,你立即帶人去河曲縣,鑿開冰窟把人給我沉到黃河裡去,秀之,你替朕寫一篇佈告,警示東南西北各地方官員,就是忠烈之後,做下這等事,也沒有活路。”

劉晏和李秀之立即出列領命而去。

遇到這種事,趙官家本來是沒有心情再多說什麼了,但眼角看到那個發抖但還說的清楚的小推官,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推官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來歲的青年人,聞聽垂詢,道:“臣陸九思,江西撫州人,乃是建炎九年進士出身,先入館閣,去歲授官至此。”

趙官家本來點頭欲走,畢竟江南西路這地方文風蔚然,出個進士真不稀奇,忽然靈光一閃,問道:“你是不是有個兄弟叫陸九淵啊!”

陸九思一怔,反而不知道怎麼回答了,還是楊沂中喝道:“官家問你,回話。”

陸九思一個激靈,趕緊跪下,竟是比剛才還恐懼,道:“官家明見萬里,臣父母確實因家裡兄弟多,又因鄉人無子,欲將新生幼弟過繼他人,臣覺得不妥,就和妻子商量將弟弟帶來了身邊撫養。但我家絕沒有溺死嬰兒之行。”

趙官家這才反應過來,因為胡寅那事兒,天下皆知他厭惡父母殺子,《刑統》雖然還沒有修訂相關律法,但是此時他正在氣頭上,要是給誤會了沒準就把他家父母扔長江裡去了,不有啼笑皆非。

但他怎麼知道陸九淵其人的,也不好解釋,只能笑道:“朕知道,本朝包龍圖(包拯)不也是這麼長大的,既然你留下了這孩子,就好好撫養吧。”畢竟原學有先天缺陷,需要未來的心學大師來爭鳴。

陸九思一看官家是真沒有計較的意思,大鬆一口氣,趕忙謝恩,趙玖卻自顧自走了。

等了幾天,盡忠職守的趙子偁稍微好了點,至少臉色有些血色了。又開始和趙官家聊起河務,萬幸他也摸清了官家不是這塊料,因此言簡意賅,“官家,我觀歷代以來,治理河水多是修建堤壩或者洩洪,這固然不錯,但黃河之害首要在泥沙沉積,開封以東多地上河。長久治理必然是官家所說的退耕還林滋養水源,但那至少也要一二十年之功,若說緊急的,臣想最好的辦法是衝擊泥沙入海,從而緩解黃河壓力。”

趙官家點頭,道:“這是個辦法,可如何能衝沙入海呢?”

趙子偁道:“臣有一個想法,但還不怎麼成熟,汛期多洪水,到時收緊河道,利用河水之衝力,擊河床底部泥沙,從而清淤防洪,因沙入海。只是黃河兩岸人口稠密,臣建議先找一條小河實驗一番,才好有定論。”

趙官家雖然沒有天賦,但是好歹硬啃了幾年書本,覺得他想的十分靠譜,點頭答應,又道:“河務繁雜,遷移戶口,疏通河道乃至解決民夫問題,你雖盡心,也要注意身體。不然若是累垮了,誰來給朕治理黃河,完成自家祖宗造的孽。”

趙子偁知道他說的是三易回河的破事,很想說咱倆雖然同族,但那是你的祖宗造孽,跟我們這一支沒關係,殊不知在趙官家心裡,他和那些所謂祖宗更沒關係,還記得二十一世紀時聽老人吹牛,他們家好像是天水趙氏,若真論起來,說不定還和趙鼎近些。

同時,趙官家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延安府不走了,他逛了逛城中名勝古蹟,視察了一下城外後軍的軍容,又勉勵了吳玠幾句,就準備了一下動身去了環州。

到了這地方很難不想起已經煙消雲散的種家,因為當地就流傳著“世衡三代守環州,百民安居五穀豐。皇恩浩蕩遠萬里,種氏功業佑黎民。”

而傳奇的不止是種家,神宗年間,夏軍進犯環州。宋朝環州守將見夏軍蜂擁而至,氣勢很盛,即主動退卻,堅守城池,挫其鋒銳。

夏軍屯兵城下,連攻七日未能奏效,最後一無所獲,銳氣盡失而歸。宋將折可適乘敵惰歸,發起攻擊,在洪德城大敗夏軍。

至於楊政,不提也罷。

而今,這些守邊家族都不再復往日輝煌,反倒是二月十五,趙官家到達環州的第二日,接到了東京發來的奏疏。

對於張仲熊的處理沒啥好說的,雖說太平年間皇帝也該按照程式走,但所謂獨夫天子不是白叫的,趙官家願意那是為法治建設做貢獻,不願意的話也說得通,他自己就是大宋最高領導人,對於一些惡性事件,完全可以自己處理。

只是刑部建議張叔夜殉國才導致兒子失去管教,所以其封號不去削減。

另外折彥文的案子也判下來了,他本人及其子其弟全部處斬,折氏其他人除非忠貞之士五服之內流放福建。另外取消折家的歷代先皇表彰

這不算一個很嚴苛的判決,刺王殺駕哪怕你只是從犯也是株連九族之罪。不過趙官家還是批示,對於折彥文和其幫閒、子弟處理同意。但鑑於折家百年守邊,其功不以不孝子孫消退,故旌表如故。折彥質等人安排低調退休即可。

這本是皇帝之權,東京秘閣自然無話,折彥質等人雖然免遭流放,但也實在無顏留在東京,族人分了幾批定局了江西、兩湖,幾代之後都成了“佘家”,反而和演繹一致了。這倒是趙官家沒想到的。

當然,事情還沒有結束。忻(和諧)州的事情,那位薛知州雖然別的事還可以,但管理下屬如此不作為,趙玖請他回家抱孩子去,李若虛降級回來繼續當知州,反倒是那個條理清楚的推官陸九思,原官留任,不久升任通判。至於河曲知縣這種職位,自然是交給吏部選官,但也言明靠近黃河別在只看家世選個混蛋了。

另外,胡世將又被扣了三個月俸祿,還特賜予四個字的評語“帶眼識人”,羞得老頭好幾天不敢出門見人。

他越想越氣不過,私信一封,狠狠罵了青州知州、張叔夜長子張伯奮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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