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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舟渡林海,長身立乾坤。
溫泠兒駕著一條丈長的棕色木舟,載著李平安朝數百里外的靈礦趕去。
此刻的溫泠兒自是叫苦不迭。
像她這般記名弟子,其實就是幹活跑腿的雜役,自家師父沒有上千也有數百,這次的差事眼看已是完不成了,也不知事後會被師父如何責罰。
‘咱的偽裝當真這麼爛嗎?’
溫泠兒突然有點想哭。
她在魚龍混雜的坊鎮混了這麼多年,怎得面對一個剛修行幾年的門內弟子,竟連兩個回合都沒能撐過……
她大抵是廢了。
溫泠兒仔細回想與李平安前後兩次接觸的細節,很快就在心底頹然一嘆。
自己的道行不夠罷了。
這傢伙從最開始就在戲弄她。
如此,師父稍後不管降下什麼責罰,她也沒什麼能埋怨的,認罰就是。
溫泠兒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眼站在船尾的李平安,見他視線掃來,又連忙扭頭,並劍指、掐法訣,讓這艘木舟走的更平穩一些。
李平安表面看似頗為放鬆,實際上一直保持靈識散佈身周各處。
溫泠兒隨風飄動的每根頭髮絲,都在他監察之下。
無他,惜命爾。
他也在靜靜思索,想著稍後該如何‘請’那位蕭總管現身。
【蕭月,以莫易副掌門為首的門內小團體成員,莫易副掌門本是掌門候選,與自家老父親是直接競爭關係。
莫易副掌門城府極深,他在門內從不會表達任何不滿情緒,但莫易身邊常走動的幾位天仙長老,這兩年卻屢屢開口,對‘商賈大志’多有微詞。
蕭月雖然只是門內真仙,但自身能力頗為出眾,將仙門產業打理的井井有條,其師也是三位金仙老祖之一。】
如果趁著這次機會能接觸一下蕭月,不說拉攏到自家父親這邊,就算是結個善緣,對父親未來的掌門之路也是極有助益。
現在,李平安必須想明白,該如何用最簡單的方法引這位蕭總管現身,又該如何讓她對自己父親印象轉好……
這事還真不好操作。
李平安心底暗歎。
任誰都知道,就算他的外門試煉失敗了,門內也會讓他留在山門修行,就當養個閒人罷了。
可他試煉之事如果牽連到了陳道長,甚至威脅到了陳道長安危,那他自不會善罷甘休。
一個時辰後,木舟行了大概三百餘里,李平安靈識邊緣已經發現那座被雲霧環繞的靈礦。
看了眼掌心琉璃鏡,李平安笑了聲:
“不顧風向的雲,從兩朵變成了一朵。”
溫泠兒不明所以,老老實實地低頭駕舟。
委屈巴巴,又不敢表達。
……
李平安頭頂的雲上。
三位萬雲宗仙人齊聚,卻並沒有什麼尷尬。
顏晟長老坐在居中的雲凳上,吧嗒吧嗒抽著旱菸,菸袋中飄出的煙霧略微提升著這朵白雲的厚度。
微炎子含笑支了個方桌,擺上了仙酒佳釀,隨後自己就躲在顏晟長老身邊,不敢與眼前這位美豔的總管大人搭話。
倒不是因為微炎子覺得,他與蕭月的修為差了太多,實在是微炎子知道這位蕭總管的厲害。
蕭月此刻表現的怡然自得。
她坐在方桌後,將紗裙的幾層裙襬鋪在雲上,就宛若坐在一朵盛開的牡丹花中,手中拿著一枚記載了賬目的玉符細細觀摩,鳳眼餘光時不時瞟一眼顏晟長老。
唯一能讓蕭月在意的,僅是這位外門老長老的態度。
微炎子突然道:“木舟離著那座靈礦不過二十里了。”
蕭月輕輕頷首,並不開口。
顏晟長老叩了叩旱菸杆,擠了個溫和的笑容:“蕭長老。”
蕭月嘴角帶出盈盈笑意:“顏長老,請您賜教。”
“賜教不敢,你我都是同門修行,貧道只是虛長些年歲。”
顏晟長老嘆道:
“你觀平安小友,是否能稱可造之才?”
蕭月輕輕頷首,白皙晶瑩的肌膚映著日光,潔白的胸襟幾欲崩裂,用柔軟布帶束起的纖腰又不堪一握。
這位滿身成熟風韻的蕭月,實際上並未有道侶,門內有幾位真仙曾試圖與她結成道侶,最後都是被她羞辱譏諷,麵皮丟盡。
就聽蕭月笑道:
“這小傢伙倒也有趣,此前我還當他只是個迂腐愚笨的弟子,整日躲在流雲觀修行,門內讓他去主峰他都不去,還說是要避嫌,著實引人發笑。
“這次接觸了下,才發現他倒也有些城府,比他那隻知道與人喝酒胡鬧的父親強了不少。
“只可惜,他資質始終是差了一點,不知能否抵達仙人之境。”
顏晟長老含笑點頭,又道:“外門長老臨時調整外門弟子的試煉,本無可厚非,但平安小友之父私下有請,讓貧道護他一路平安,還請蕭長老看在貧道的面子上,就免了他此次迷陣之苦,如何?”
蕭月掩口輕笑:“瞧您說的如此鄭重其事,您有訓誡,月兒豈能不聽?不過,這迷陣我擺都擺了,總不能就這般直接撤了。”
微炎子皺眉道:“蕭長老的意思是?”
“且讓他入陣就是。”
蕭月端起夜光杯,抿了口其內的仙釀,纖長手指根根如玉,輕輕敲打著手中的杯子。
“他兩次戲弄我的記名弟子,也算是落了我的麵皮,不讓他吃吃苦頭,我今後在門內怕是不好立足。
“這裡只是迷陣,並無半點殺伐禁制。
“他若是能過了這迷陣,我後續自不會對他有任何留難,還會回門內為他美言幾句。
“若他過不了這迷陣,讓他在裡面呆個三五日就將他撈出來,兩位覺得如何?”
微炎子皺眉道:“這迷陣困仙人都困得,他不過是個凝光小修,走出來才有鬼了!”
顏晟長老瞄了眼這個門內新仙,微炎子搖搖頭不再多說。
“蕭長老既然想磨礪一下平安小友,自然也是平安小友的機緣。”
顏晟長老笑道:
“只是還請蕭長老備些獎賞,若他走出了迷陣,長老給他點獎賞如何?”
“哦?”
蕭月瞭解顏晟長老的脾性,聽聞這位老仙人如此言語,目中多了幾分好奇。
“難不成,他還有幾分陣道造詣?”
顏晟長老吧嗒了口旱菸,只是道:“人人都知蕭長老寶物眾多,可不要讓平安小友覺得前輩高人小氣。”
“瞧您說的,平安小友若是能走出這陣法,自是難得一見的陣道奇才,門內又多一奇人,我開心還來不及……嗯?”
蕭月正自說著,手腕的手鍊突然輕輕震動,其上的玉片散發出淡淡波痕。
這手鍊是頗為珍貴的傳聲法寶,可萬里傳聲,使用限制頗多,非緊急情形不可用。
微炎子好奇地問:“可是門內有什麼急事?”
“是坊鎮那邊傳信,東海之濱有一處古蹟出世。”
蕭月笑道:
“離著咱們萬雲宗坊鎮駐紮之地倒也不算太遠,離那裡最近的幾位同門已經趕過去了,不知能不能得些機緣。”
顏晟長老嘆道:“古蹟現世多殺劫,難是機緣。”
蕭月正色道:“那裡離著我們倒也不算太遠,若稍後需要人手支援,咱們也需過去的。”
“那當然,”微炎子笑道,“這是門內大事,不行就讓平安小友在這裡躲幾日,咱們再回來護他回去。”
“瞧,”顏晟長老道,“他入陣了。”
蕭月與微炎子低頭瞧去,果然看到李平安身形飄入了籠罩在靈礦附近的白霧中,帶他來此地的少女靜靜地站在船頭。
蕭月嘴唇翕動,卻是在對溫泠兒傳聲:
“隨他進陣,無論他做什麼一應記下。”
溫泠兒怔了下,急匆匆地跳入迷陣,口中還不忘呼喊‘平安大哥’之名。
蕭月素手拂過面前桌案,一縷雲霧飄過,桌面上出現一幅由模糊逐漸清晰的畫面。
她用雲鏡之術將陣內的情形完全照出。
李平安負手而立、靜立不動,似乎是在感應什麼。
溫泠兒站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地朝著左右觀察各處濃霧。
微炎子納悶道:“平安真會破陣啊?長老,我不說天天看著他,也算對他所學所會術法知曉個大概,平安擅煉丹我是知曉的,還有獨創的煉丹技法……但陣法,我可真沒見他施展過。”
“他應當不擅佈陣,卻擅破陣,尤其是針對這般惑人六識的迷陣。”
顏晟長老笑道:
“你不知此事也正常。
“大概一年多前,大志師叔找貧道喝酒,把貧道灌了個七葷八素,順走了貧道生平最得意的《陣法詳解圖錄》。
“貧道雖是酒後許諾,卻也不能再將圖錄討回來,只得認栽……不過,這畢竟是貧道半生心血,還是要看大志師叔有何用的。
“哪知大志師叔並非是自己要參悟,而是帶去給了平安小友。
“自那後,貧道就對平安小友研究陣法之事上了心。”
蕭月奇道:“他真是陣道奇才?他如今不過凝光之境,就能看懂那般玄妙的大陣變化?”
“這個,”顏晟長老沉吟幾聲,“他看不懂陣法諸多變化……也不需看懂,他在琢磨另一條道。”
蕭月的鳳眼內更多疑惑。
顏晟長老嘆道:
“平安說,陣法應該分為三部分。
“第一部分為表象,便是陣法執行它功用的部分,殺陣便是各類殺招、迷陣就是各類幻象,入陣者能接觸到的部分稱之為表象。
“第二部分為陣法本身,由各類陣盤搭配不同陣基組成。
“第三部分就是陣法的陣盤陣基,陣盤陣基是陣法的基礎,陣就是執行在陣盤陣基之上的,所以陣盤陣基就是一切的基礎,他稱之為……硬體。
“此三者,由表至裡,由靈氣、靈力勾連。”
蕭月笑道:“這聽著也無甚高明之處。”
“貧道本來也是這般覺得,但聽平安小友繼續說時,又有醍醐灌頂之感。
“這般劃分,是他破陣之道的基礎罷了。”
顏晟長老搖頭苦笑:
“他說……陣法中最棘手的就是殺陣,那是集大陣之力斬入陣者,只能躲避或者硬抗。
“迷陣、困陣卻有些雞肋。
“但凡陣法,必有陣基,陣基乃陣內靈力交匯的節點,只需想辦法理清靈力執行的底層路線,就可尋到陣基埋藏之處。
“而陣法中,每個陣基的功用都是不同的,五行相屬也是不同的,辨別陣基就可知自己在陣法中的乾坤位置……這不需接觸陣基,只需判斷陣基自身的特性就足夠了。
“他背下貧道這大半生的陣法心得,就是為了研究陣基、記下各類陣基之特性。
“此外,平安小友還總結了陣基煉製的三十六般規律、三百餘小變化,將各類陣法的陣基依據自身特性重新分門別類……”
微炎子突然道:“他開始走動了!”
顏晟、蕭月兩位長老低頭看向桌面雲鏡,卻見李平安在懷中取出了一隻錦盒,在內拿出一隻羅盤狀的法器。
隨之,李平安邁步前行,閒庭信步般向前走動。
一步、兩步。
蕭月見他朝迷陣深處走去,嘴角劃過幾分不屑的笑意。
三步、四步。
李平安突然停下前行,低頭注視著眼前的草地。
溫泠兒差些一頭撞到他背上,被一股法力攔在三尺開外。
李平安莞爾,對著前方揮出一掌,雲霧微微擾動,他手中的羅盤發出嗡嗡聲響。
他轉身朝來路走出第五步,而後閉上雙眼,橫移兩步復向前。
前方濃霧泛起了點點血光。
雲上的蕭月略有些怔愣。
陣中,李平安扭頭看了眼身旁的溫泠兒,笑道:“道友先行。”
溫泠兒哭喪著臉,低頭走入濃霧中。
李平安仔細感應、跟著邁步,耳旁突然響起了叮叮噹噹的敲擊聲;
他右腳落地的瞬間,眼前濃霧突兀地消失不見,映入眼眶的,是一座位於密林深處的礦場。
說是礦場,其實就是一個規整的大坑,數百名穿著短衫的凡人青壯,在礦底小心翼翼地開鑿礦石,尋找著這些石層中的珍貴之物。
為仙門開礦,是這些凡俗仙朝的重要職責。
李平安和溫泠兒就站在礦場邊緣,他們兩人明顯驚動了在此地守著的那幾名萬雲宗煉氣士。
雲上,顏晟長老笑容滿滿,蕭月細柳眉緊鎖。
微炎子笑眯眯地道:“咱也不能只磨礪小弟子,不給小弟子點好處,您說是吧。”
蕭月柔聲道:“這是自然,今日倒是開了眼界,這位平安小友當真有幾分不凡。”
地面出現了些許騷亂。
在礦洞中躲藏、靜待所謂‘邪修’的幾名煉氣士冒了頭,有中年男修忍不住高呼:
“平安!平安?”
李平安灑然而笑。
是陳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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