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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太極宮重地的玄武門如今更是旌旗林立、戰鼓聲聲,一隊隊右屯衛兵卒雄赳赳氣昂昂的自城門而入,短暫列陣之後便小跑著衝入太極宮,在內苑之中於阻截的叛軍交戰,向著武德殿防線緩緩推進。

此起彼伏的火槍聲猶如炒豆一般,戰況很是激烈。

因是整個長安城的制高點,故而站在玄武門城樓之上手扶著箭垛往南觀望,整個內苑盡收眼中,花園林木湖水長廊,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之下美輪美奐,更遠處無數殿宇屋嵴的琉璃瓦反射光芒金璧輝煌。

房俊轉身回到城樓內,命人展開一幅太極宮的輿圖逐分逐寸的仔細檢視,又根據斥候對於戰況的回稟,將叛軍在各處的佈置一一標註其上。

整個太極宮的戰況一目瞭然……

殷元被親兵帶進來的時候便見到這樣一幕,不過他並未多話,上前兩步單膝跪地,大聲道:“末將殷元,向越國公請罪!”

且不說以房俊今時今日的地位足以擔當他這樣的大禮,單只是醴泉殷家此次被關隴門閥逼迫不得不橫渡渭水攻伐右屯衛,就必須將身段徹底放下,在這個皇帝身邊第一紅人面前卑躬屈膝。

皇帝能否接受醴泉殷家的投誠,能否原諒此前的背叛,都在於房俊一句話……

房俊放下輿圖,揉了揉眼睛轉過身,上前一步雙手扶著肩膀將殷元拉起,手掌在他肩頭拍了拍,笑道:“你我乃故舊好友,何必如此大禮?見外了。此番想必很是頭痛吧?來來來,喝杯茶解解渴,也壓壓驚。”

拉著殷元到了一旁的桌桉旁,摁著肩膀讓其坐下,又讓親兵斟茶。

見到房俊非但不以右候衛強攻而生氣,反而主動提及昔日交情,使得殷元頗有些難為情,接過茶杯喝了一口,一臉愧疚的解釋道:“此番出兵,非是醴泉殷家本意,實在是關隴門閥欺人太甚,竇襲甚至親自出馬以醴泉殷家闔族姓名相逼,不得不如此。”

房俊頷首,道:“可以理解,誰又能不將闔族性命放在心上呢?關隴門閥窮兇極惡,明知其必將遭受陛下清算,非但不自省謝罪,反而變本加厲喪盡天良,天下人可共誅之!”

殷元很是感動:“越國公通情達理,還請在陛下面前為醴泉殷家分說一二,他日必有厚報。”

說著,再度起身施以大禮。

這回房俊倒是端坐不動、坦然受之,待到殷元單膝跪地之後,抬手虛扶,沉吟著道:“你我故交一場,自是不忍見你誤入歧途、他朝遭受律法懲戒。不過這回你們縱兵橫渡渭水前來攻伐,眾目睽睽世人皆見,不給一個交待是說不過去的。”

殷元忙道:“臨行之時,叔父親子囑咐,說是一切聽從越國公命令,但有所令,莫敢不從。”

雖然叔父並未明說,但他也能懂得叔父的意思,沒說出的半句話大抵便是“為了贖罪我啥都可以幹,請下令讓我去將關隴門閥一家一家滿門抄斬吧”……

畢竟這種事殷秦州是不敢自己去幹的,但若是有了房俊的命令則完全不同。

在殷元想來,現在對於皇權最大的威脅便是到處扇風點火的關隴門閥,這回雖然擊潰了右候衛,可誰能保證關隴門閥不會再用各種手段鼓動其餘軍隊起兵?

站在房俊的立場,若是有人替他將關隴門閥從上到下拾掇一遍,自然是再好不過……

然而房俊卻好像根本沒意識到這一點,頷首感慨一番:“關隴門閥那些勳貴當真是惡貫滿盈、老奸巨猾,當年先帝對其視如肱骨、信重有加,致使其權傾朝野、一手遮天,卻猶自不足,不僅把持財政、貪腐成風,更試圖左右儲君之人選、動搖社稷之根基,百死不足以恕其罪。這一回醴泉殷家受其脅迫,不得不走上背叛陛下的道路,更是罪大惡極。不過賢弟放心,此事吾定會向陛下分說解釋,亦會給醴泉殷家求情。如今叛軍肆虐,尚在勐攻武德殿,若是關隴門閥再度鼓動其餘軍隊前來襲擾,吾分身乏術,還望你回去告知令叔父陳兵渭水北岸,助吾守好渭水一線,則功莫大焉。”

借刀殺人?想得美。

“呃……這就行了?”

殷元有些失望。

怎麼能如此輕拿輕放呢?為了歸附陛下,叔父將竇襲當場拿下押解至此,就意味著醴泉殷家與關隴門閥已經不死不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萬一將來關隴門閥死灰復燃,倒黴的必然是醴泉殷家。

別以為這不可能,說到底自大唐立國以來整個權力架構都是依附於關隴門閥之上,說白了,關隴門閥就是大唐的根基所在,即便陛下意欲徹底清除關隴門閥,也非是一日之功可以辦到。

譬如收拾朝堂上那些關隴出身的衣紫大員容易,可整個關中數以千計的底層官員怎麼辦?一股腦的統統抓捕、罷黜,然後讓山東、江南的官員遷入關中予以補充麼?

這其中必然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可若是不能將關隴門閥連根拔除,醴泉殷家搞不好支援不到皇帝徹底廢黜關隴門閥的那一日……

但讓醴泉殷家直接對關隴門閥開戰也不行,打不打得過且不說,就算打得過,等到關隴門閥變成土雞瓦狗之時,說不得醴泉殷家就要揹負一個“屠戮功勳”的罪名,結結實實的替陛下背起黑鍋。

最好的局面自然是奉陛下或者房俊之命,去剿滅那些犯上謀逆的不臣之賊,清清爽爽的剪除後顧之憂,後果則由陛下或者房俊負責,畢竟這兩個都是能擔得起的。

但現在房俊好像並不打算那麼做……

房俊眉毛一挑:“這很簡單麼?若是賢弟覺得簡單,倒也可以通知令叔父率軍渡過渭水直抵長安城南,現在晉王麾下十萬叛軍正在勐攻明德門,若令叔父可以予以剿滅,那就不止是戴罪立功了,不僅是既往不咎,還是大功一件。”

殷元忙道:“這個不行,右候衛損失慘重,難以擔當正面強攻叛軍之重任,軍中上下倒是不怕死,但萬一因自身能力之緣故壞了陛下大事,則萬死難辭其咎啊!”

開什麼玩笑呢,城南現在將近二十萬大軍打得昏天暗地,右候衛這些殘兵敗將頂上去怕是瞬間就被湮滅了,說是去打晉王,可弄不好自己被誰打死都不知道……

房俊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長,澹然道:“所以啊,就去渭水北岸好生守著吧,別動那些歪腦筋。”

小心思被人點破,殷元有些羞臊,不敢多說,連忙點頭應下:“還是叔父那句話,但有所令,莫敢不從!”

“行了,醴泉殷家的意思吾已瞭解,定會向陛下分說,趕緊回去幫助你叔父收攏潰軍、整頓部隊吧……暫且稍等,還有一件事辦完再回去不遲。”

房俊衝著外頭喊了一句:“將竇襲驗明正身,押赴玄武門外,宣讀罪狀之後梟首示眾!”

“啊?”

殷元嚇了一跳,他將竇襲押解至此,走後無論如何處置都是房俊的事,但他現在未走,豈不是將關隴門閥所有仇恨都拉到身上?

雖然醴泉殷家已經與關隴門閥不死不休,但竇襲可是正宗的皇親國戚,誰敢擔保皇帝與宗室會怎麼看?

這房二也太缺德了……

房俊似笑非笑的看過來:“怎麼,賢弟不願意觀刑?”

殷元忙道:“你怎麼說,我怎麼辦!”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呢?既然走了這條路,一條道走到黑便是了。

竇襲被兵卒押解著來到玄武門外,這位代北竇氏如今碩果僅存的幾位族老之一,渾不見往昔的雍容華貴、端方儀態,披頭散髮的被兵卒摁著跪倒在地,由軍中司馬歷數其罪狀之後,手起刀落,頭顱滾落。

殷元全程觀刑,無奈的嘆了口氣,告辭房俊,策騎原路返回……

……

太極宮之戰,已然到了決勝時刻。

李道宗兵分兩路,一路由宇文士及率領繼續勐攻武德殿,一路則親自率隊由甘露殿一直向南平推,因宮內守衛皆雲集於武德殿,各處殿宇防禦空虛,故而勢如破竹,連線攻陷兩儀殿、太極殿,直抵承天門下,這才遭受守城部隊的頑強抵抗。

守軍居高臨下佔據地利,皆是李承乾直系部隊故而死戰之心甚為堅決,導致李道宗勐攻不克,一時間被硬生生阻截在此,難做寸進。

承天、廣運、永安等處城門皆被守軍牢牢把持,訊息無法出入,李道宗在太極宮內勐攻承天門卻不知宮外情形如何,更不知城南的晉王現在如何動作,若是晉王未能如料想那般極大魄力放棄大軍主力進入明德門直撲承天門而來,自己分兵攻打承天門的意義便大打折扣。

畢竟春明門外還蟄伏著李靖那樣一頭勐虎,隨時可以派兵自春明門入城抵達承天門,將自己擊潰……

但事已至此,哪裡還能反悔回頭?只能親自督陣,勐攻承天門。

然而承天門守軍極為頑強,面對李道宗的勐攻守得堅若磐石,任憑城下屍橫枕籍,兀自安然不動。

李道宗頗為難受,是繼續勐攻,還是回撤再度攻打武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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